一個禮拜後，港城的雨季終於過去。

塗窈挑了一個最晴朗的天氣，重新種下草藥。

依舊種在了原來的山脈腳下，再一個不少地把原先的那些種植戶聘了回來。

接著又挑了一個好日子，正式把戶口從程家遷了出來。

拖了四年的一件事，在今天終於完成。

塗朝夕神色鄭重，反覆確認了一遍嶄新的證件，然後小心翼翼地收好，交給了蔣太夫人。

又是兩天，塗窈讓胥池帶她逛了一遍港城。

她來港城兩次，每次都匆匆忙忙，從來沒有停下來好好看過港城的樣子。

深夜，胥池把人送到樓下。

“還有想做的事情嗎？”

塗窈思考了一會兒，搖頭：“沒有了，小池。”

停頓兩秒，她說：“我準備回去了。”

不等他問，塗窈認真說：“小池，我只給大胖留了五十塊米糕。”

大胖一天吃一塊的話，她已經倒欠了三十塊米糕。

大胖沒有催過她，只是這些天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聲音總是蔫蔫的。

還有這段時間，外婆，哥哥，小池……所有人都陪著她，已經夠了。

正式入夏後，迎面吹過來的都是熱風。

塗窈逛了一天，幾縷頭髮被汗浸透，貼在額角。

胥池拿出帕子給她一點一點擦乾，才緩緩出聲。

“好，我陪你一起。”

“我陪你回去。”

塗窈眨了眨眼，突然問：“小池，你熱嗎？”

胥池動作停下，挑眉。

塗窈咧開嘴：“如果你不熱的話，我想抱一下你。”

“如果熱……”

塗窈搶先說：“那我還是想抱一下你！”

胥池笑著別開眼，往後退了一步，展開胳膊。

塗窈一下就撲了上去，牢牢圈住他的腰。

比起她剛到港城的那個懷抱，可以明顯感受到身型已經沒有那麼單薄。

回抱住她的胳膊，跳動的脈絡也變得健康有力。

“……小池，以後我去哪兒你就去哪兒嗎？”

“是。”溫和的聲線貼著耳廓響起。

“以後塗小毛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塗窈不說話了。

過了會兒，忍不住小聲問：“……那我可以親一下你嗎？”

胥池有些沒聽清：“什麼？”

塗窈仰頭：“我說！那我可以親一下你嗎！”

話音一落，身後傳來一聲輕咳。

塗窈連忙轉頭，耳根瞬間漲紅。

是南柯。

“……二哥。”

南柯不知道什麼時候倚在門口，不聲不響地望著她。

嘴角掛著一貫的弧度，依舊是溫溫柔柔的樣子，看不出情緒。

“過來。”

塗窈小小地嘆了口氣，“哦。”

邊說邊有些不捨地慢慢鬆開還圈在胥池腰上的手。

可在鬆開的瞬間，眼珠一轉，又立刻抓住他胳膊。

胥池猝不及防，又被撲了個滿懷。

緊接著，下巴貼上了一道溫熱的觸感。

南柯：……

短短又長長的兩秒後，塗窈得意地往回撤，望著神色有些意外的青年，輕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親嘛，很簡單的，一回生兩回熟。

二哥又不是大哥，不會氣到追著我們打。

不要慌。

塗窈安撫完就打算走。

胥池失笑。

下一秒，一把拉住她手腕，俯下身，精準地貼上了她的唇角。

南柯：…………

南柯揉了揉眉心，轉過身。

走之前，還是把帶下來的一個冊子放在了對面的石桌上。

……

塗窈不是很怕熱的人，今天逛了一整天，也只是出了一些汗。

可大概夏天的風格外燥一點，越吹就越熱，塗窈能感覺到，她整個人在蒸騰，在蒸發。

她的手被動地重新圈回了腰上。

“……塗小毛，要閉眼。”

唇邊響起含著笑意的提醒。

塗窈猛地一驚，才反應過來她眼睛全程一眨不眨地盯著近在咫尺的臉。

哪怕視線只能看到他上挑的眼尾，和眼尾溢位來的笑意。

塗窈忍不住小聲辯駁：“……我要睜眼。”

胥池笑著又把人往前拉近，重新覆上去。

“那就睜眼。”

……

今天晚上的路燈亮得格外晚一些，塗窈想。

幸好今天晚上的星星格外亮一些，塗窈閉上了眼睛。

……

等到路燈亮起來，星星也暗了下去，塗窈一動不動，下巴擱在溫熱的肩膀上。

眼睛轉了一圈，南柯已經不見了。

又轉回來，看到了石凳上的一個練習本。

塗窈眼神一頓，從胥池懷裡鑽出來，跑過去確認。

她沒認錯。

是四年前她從不離身的本子。

塗窈隨手翻開，翻著翻著，突然渾身一僵，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頁。

四年前，她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原則上不會留下任何和她的東西。

她寫的字，畫的畫，她當初留給大家的話都會變成空白。

這個練習冊，最終也只會變回一個普通的隨處可見的練習冊。

塗窈到消失的前一秒，也以為應該是這樣。

……但好像，110幫她鑽了一個空子。

她寫了字的那一頁隨著她的離開消失了，可在第二頁裡卻留下了前一頁字跡的留痕。

翻開的那一頁上，南柯用鉛筆擦寫了一整個頁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寫下的那幾行字。

完整的，還有……

不完整的。

胥池在她身旁半蹲下，指節輕釦，陰影正好落在最後一行的兩個字上。

塗窈抿了抿唇：“小池，我知道二哥為什麼把冊子給我了。”

“他在提醒我，之前給你留的話我還沒有寫完，他想讓我把這句話補完整。”

她的二哥一直都是最細心的人。

自然能看出來，這些天，她做的那些事都是在彌補從前的遺憾。

他在提醒她，還有一個重要的遺憾，她還沒有補完整。

塗窈忽然抬頭，“可是我覺得你是知道的，對嗎？”

或許第一天，因為傷心，他沒有時間去思考她沒寫完的那句話是什麼。

可能第二天，因為遺憾，他不敢確認是不是他猜測的那樣。

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小池一定會知道她沒寫完的後半句話是什麼。

胥池抬眼，深深地望著她。

女孩目光明亮又篤定，眼裡翻湧著對他全然的信任。

“……是，我知道。”

塗窈笑了。

她掏了掏口袋，拿出一隻筆，靠著石凳，一筆一畫地寫下。

——長命百歲。

是從前他們都沒辦法保證，但又答應了對方的四個字。

是他們一同失去的那些記憶裡，早就答應了對方的四個字。

要活著。

要長命百歲。

放下筆，塗窈看著書頁，過了會兒，又仰起頭，看向天邊。

“……小池，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南柯望著她，眼底瞭然。

“要我陪你嗎？”

塗窈搖頭，“我自己去。”

……

離開港城的前一天，塗窈一個人來到了草藥基地。

意外地，在經過一場災難後，這座山脈無論是地勢還是土壤環境，都比之前更加適合種植草藥。

原來平緩的地勢高了幾公分，原本陡峭的山峰變得低緩，地溝之間形成了一道緩慢的流水。

從前在地底下活動的這股活水，巧合地湧到了地面。

在災難中救下他們的那些樹也被重新移栽到了兩旁。

聽工人說，這些樹的生命力格外旺盛，經受了這麼暴烈的風雨，居然順利二次紮根在了這片土地上。

塗窈撫摸著粗壯的樹幹，樹皮粗糙，是健康的痕跡。

過會兒，她繼續往前走。

山路坑坑窪窪，地面還有些鬆軟，塗窈循著記憶，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停了下來。

再抬頭，前方，是困住她和胥池的那個地坑，圍著一圈防護欄。

塗窈擦了一把汗，慢慢地走上前。

從上往下看，黑漆漆的一片。

這段時間，所有人都說她很幸運。

恰好地躲過滾落的山石，恰好地掉進穩固的地坑，恰好地被一批根系穩健的樹保護得嚴嚴實實。

塗窈知道，她一直是很幸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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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也知道，更多的時候，她的幸運是因為受到了一份偏愛。

塗窈慢慢蹲下身，靜靜地等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

就像她猜測的那樣，原本漆黑的地洞，一些殘留的藍色的光點浮了上來，若隱若現，隨處可見。

塗窈笑了起來。

她伸出手，光點立刻親暱地滾到她手心。

滾動了一會兒，又逐漸消散。

一層一層的藍光在所有人注意不到的時候浮現，消融，支撐著這個地洞。

在今天，也在那天暴雨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