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夏,省農業廳的會議室裡,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顧十七坐在長桌末端,手裡攥著一份《關於青山大隊包產到戶試點的總結報告》。這份報告本該在三天前就遞交省委,卻被馬專員以"資料需要核實"為由硬生生扣了下來。
"顧同志,"馬專員慢條斯理地翻開檔案,金絲眼鏡後的眼睛眯成一條縫,"你們這個畝產增長率,是不是算錯了?"
會議桌對面,鄭廳長眉頭微皺,但沒說話。
"馬專員,"顧十七保持著平靜,"每一組資料都經過三次核對,青山大隊的社員可以作證。"
"社員?"馬專員突然笑了,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打,"就是那些為了多分糧食,連社會主義集體經濟都不要的農民?"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扎過來。顧十七感到後背滲出冷汗——馬專員在給他扣帽子,而且扣得極其精準。在這個年代,"反對集體經濟"足以毀掉一個人的政治生命。
"馬專員言重了。"鄭廳長終於開口,"小顧同志只是如實反映試點情況。"
"老鄭啊,"馬專員轉向鄭廳長,語氣突然親熱,"林副省長特別關心這個試點,專門囑咐我要'把好關'。"
聽到"林副省長"三個字,鄭廳長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顧十七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細節——馬專員背後的勢力,終於浮出水面了。
散會後,顧十七被鄭廳長叫到了辦公室。
關上門,鄭廳長第一句話就是:"你惹上大麻煩了。"
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鄭廳長點了支菸,卻沒抽,只是看著菸灰一點點變長。
"林副省長是省裡保守派的頭號人物,"鄭廳長壓低聲音,"去年鄧老提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時,他是唯一公開反對的省委領導。"
顧十七心頭一震。在原來的世界線裡,正是這場關於"真理標準"的大討論,為改革開放奠定了思想基礎。如果在這個時空連這個都被質疑...
"馬專員是他的人?"
"不止是馬專員。"鄭廳長冷笑一聲,"省計委、宣傳部、組織部...至少三分之一的重要崗位都是他的人。鄧老在時還能壓住,現在鄧老回京了..."
菸灰終於不堪重負地斷裂,砸在玻璃菸灰缸裡,碎成粉末。
三天後,顧十七接到一個意外的電話。
"顧技術員嗎?我是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張明。"電話那頭是個熱情的男聲,"林副省長看了你的報告,很感興趣,想請你明天來座談。"
顧十七握話筒的手瞬間收緊。鄭廳長的警告言猶在耳:不要直接接觸林副省長的人。
"抱歉,我明天要去青山大隊..."
"巧了!"張明笑聲更熱切了,"林副省長正好要去青山公社視察,可以順路接你。"
掛掉電話,顧十七立刻撥通了鄭敏的號碼。
"這是個陷阱。"鄭敏聽完立刻斷言,"我爸說過,林副省長從來不會'順路'見人。"
深夜的農科院實驗室裡,鄭敏把一沓資料塞給顧十七:"拿著這個,或許能保命。"
那是雜交水稻的初期實驗資料,首頁蓋著農科院的公章。
"如果他們要整你,就丟擲這個。"鄭敏的眼睛在臺燈下閃著光,"記住,這是'國家重點專案',誰動誰就是破壞科研。"
顧十七突然抓住她的手:"你跟我一起去。"
鄭敏愣住了。
"未婚夫妻一起見領導,合情合理。"顧十七說出了一個自己都驚訝的理由,"而且...我需要你。"
林副省長的專車比約定的早到了半小時。
黑色伏爾加轎車裡,張明熱情地介紹:"這位是農林辦的李處長,這位是..."
顧十七默默數著——算上司機,車上四個都是林副省長的人。鄭敏悄悄捏了捏他的手指。
省委小會議室裡,林副省長正在看檔案。他比顧十七想象中年輕,五十歲出頭,梳著一絲不苟的背頭,中山裝的風紀扣嚴嚴實實繫到最上面。
"小顧同志啊,"林副省長放下檔案,笑容和藹,"你的報告寫得很好嘛!有闖勁,有想法!"
顧十七剛要謙虛,林副省長突然話鋒一轉:"不過有個小問題——這些增產措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嗎?"
會議室瞬間安靜。
"是結合了老農經驗和農技推廣..."
"哦?"林副省長從抽屜裡拿出一本筆記本,"那這個呢?"
顧十七的血液瞬間凝固——那是他記錄未來農業技術的筆記本!扉頁還寫著"絕密"兩個大字!
"這是我的一些學習筆記..."
"學習?"林副省長輕輕翻開一頁,"'1982年安徽小崗村包產到戶經驗'?現在才1980年,顧同志就能預測兩年後的事?"
冷汗順著顧十七的脊背流下。他餘光看到鄭敏的手正悄悄伸向公文包——那裡裝著雜交水稻的資料。
"林副省長,"鄭敏突然開口,"其實這本筆記是..."
"是我給鄭敏的情書。"顧十七突然說。
所有人都愣住了。
"1982年是我們約定結婚的年份,"顧十七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包產到戶'是我們的暗號,意思是...呃..."
"意思是成家後誰管賬。"鄭敏迅速接話,臉恰到好處地紅了,"我爸說結婚前要...要明確責任。"
林副省長的表情精彩極了。他顯然沒料到這個發展方向,金絲眼鏡後的眼睛眯了又眯。
"年輕人真有意思。"最後他乾笑兩聲,把筆記本推了回來,"不過工作筆記和情書還是分開為好,對吧?"
回程的公交車上,鄭敏終於憋不住笑出聲:"'包產到戶'是誰管賬?你怎麼想出來的?"
顧十七卻笑不出來:"筆記本怎麼會落到他手裡?"
"你宿舍被搜過了。"鄭敏笑容消失,"幸好最重要的幾頁你隨身帶著。"
車窗外,烏雲壓城。顧十七想起林副省長最後說的話:"省里正在籌備'農村工作座談會',希望小顧同志也能參加。"
這不是邀請,是戰書。
"要告訴我爸嗎?"鄭敏問。
顧十七搖頭:"鄭廳長知道只會更危險。"他握緊筆記本,"我們得主動出擊。"
三天後,省報突然刊登了農科院的重大科研成果——雜交水稻取得突破性進展,配圖是鄭敏和顧十七在試驗田的合影。
報道特意提到:"這項研究源於基層農技員的創新思路..."
當天下午,馬專員怒氣衝衝地闖進鄭廳長辦公室:"老鄭!你女婿這是什麼意思?繞過正常程式直接舉報?"
鄭廳長正在看檔案,頭也不抬:"年輕人談戀愛的事,我管不著。"
與此同時,顧十七正在郵局往北京寄掛號信。信封上寫著:"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 鄧老親啟"。
信裡只有一張照片——試驗田裡金燦燦的稻穗,背面寫著一行小字: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