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情況不算太嚴重,所以姜宥儀養傷的日子也不算太難熬。
雖然肋骨骨裂行動受限,但她纏著胸帶,被人扶著去洗手間之類的事情都能做到,不用一直臥床,這幾乎是姜宥儀覺得最慶幸的事了。
那天安娜臨走之前,安排人在醫院給她請了護工,姜宥儀養病期間的日常起居都有了人照顧,但儘管如此,林意和池浪還是每天都會來報到。
因為他們兩個輪流看著她,除了必要的吃飯洗漱上廁所,所有能躺著的時間裡,她幾乎完全沒機會坐著,不過也得益於此,她的傷恢復得很快,血尿的症狀在入院的第六天徹底消失,住院的第十天,她又去拍了片子,用後來幫她去取片子的池浪的話說,“受傷的肋骨長勢良好。”
兩週後,姜宥儀已經可以不用人攙扶地下床緩慢行動了,按說已經達到了出院的標準,但因為林意之前找了他們院長,被知會過的醫生肯定是更為姜宥儀著想的,因此就又留她多住了一週。
在最後的一週裡,池浪來得更勤了——
池浪如今是什麼心思,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偏偏最應該知道的那個人整天悶在病房裡當局者迷,別說林意,後來連護工都開始給池浪創造機會,只要他一來,護工跟著林意兩個人準會找藉口躲出去一段時間,給池浪和某位病號一個獨處的機會。
……奈何池Sir不爭氣。
獨處的機會獲得了一次又一次,別說進展,他甚至都沒有讓姜宥儀明確地感受到——他喜歡她,他在追她。
“人家別人追女生,都是噓寒問暖溫柔體貼,你整天來了就跟宥儀抬槓鬥嘴的,她能意識到你對她有意思才怪。”
又是一天中午,林意從病房出來要去買飯,人剛走到電梯廳,就看見了從電梯裡出來的池浪。追人的被追的都不開竅,她在旁邊是真看不過眼了,就把池浪拽到了另一側的走廊裡。
她恨鐵不成鋼,本來琢磨著給池浪一點追妹子的實用建議,倒是一個沒防備,竟然先被池浪語不驚人死不休了——
“我其實也沒想好,到底要不要現在就要讓她知道我的心思。”
“?”林意頓時語塞,連著腦子也一起宕機,一時之間竟然沒能捋明白,池浪這句話的邏輯在哪裡。
嘉和這個私人醫院環境極好,從電梯廳出來,走廊一側全是通透的落地窗,站在旁邊,能俯瞰醫院造景精緻、繁花遍地的花園全景。
但顯然無論是池浪還是林意,此刻都無心賞景。
池浪說完話,想了想,又看向林意,彷彿在確認,但又沒好意思把話說得很明白,“你能看出來姜宥儀對我也有那個意思嗎?”
“……”林意懵然,她怔愣地搖頭,看池浪問得這麼正經這麼理所當然,一時之間沒想明白,她和池浪到底是誰有毛病。
然而池浪的邏輯好像很自洽。
林意的搖頭在他眼裡,彷彿是對自己邏輯的一種認可,正在墜入愛河的男人心事重重地點頭表示:“就是如此了。”
“??”林意開始擔心這人別是情場失意連帶著把智商也丟沒了,她已經放棄去順池浪的邏輯了,在失聲了半晌後,好不容易神色微妙開了口,“你要不然直接給我個明示呢……?你到底什麼意思?”
池浪給了她一個“你看你這就不懂了吧”的眼神,“你看啊,姜宥儀要是對我也有意思,那我對她表白了,我追她,我們就是雙向箭頭。對吧?”
林意更加莫名,“對啊。”
“但如果她沒有呢?”池浪反問她:“我現在說了,不是絕了我自己的後路,讓她跑得更快了嗎?”
……好像也有那麼點道理,但是不多。
“所以呢?”
“所以我想先培養感情啊,至少要讓她對我有那麼一點點心動,她才會接受讓我追她,而不是嚴詞拒絕轉頭就跑吧?”
林意品了一下池浪的這個答案,覺得他的理由還算合理,但對他的行為依然十分不解,“那你讓她心動的方式是什麼?抬槓鬥嘴?”
這次換池浪為難地沉默了一瞬,半晌後,他乾巴巴地開口,語氣裡透著些無奈,“我倒是不想這樣,但經常一看見她,我就忍不住想逗她。而且你說……”池浪原本篤定的語氣變得有點不確定起來,求證地問林意:“我們倆平時就是這麼相處的,我要是忽然改變了方式,那不是反而讓她覺得奇怪了嗎?”
他是虛心求教的態度,但聽到這裡的林意終於快瘋了,“她覺得奇怪不好嗎?她就是應該覺得奇怪啊,她不覺得奇怪怎麼能知道你對她現在是什麼心思?!”
林意轉過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池浪一眼,因為在他身上看見了跟某個人非常相似的輪廓,頓時彷彿此刻所有來自於情感問題的崩潰感都有了出處……
“不是,池浪,你和你哥是不是出廠配置裡就都沒有談情說愛這個技能點?”因為從池浪聯想到了池仲孝,林意的氣急敗壞頓時加倍,她恨鐵不成鋼地冷笑起來,“活該你們單身一輩子。”
“別侮辱我啊,”池浪立即非常認真地反駁,且態度毫不猶豫,“我跟我哥可不一樣,我要是喜歡誰,她要去哪裡我肯定會跟她一起走,絕對不會因為這種見鬼的原因鬧分手的。”
……他不反駁還好,他這麼一說完,林意氣得臉色都變了。
“你想死還是不想活了?”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捅了馬蜂窩的池浪終於閉嘴了。
林意覺得這人沒救了,但奈何人就是對發小這種關係的容忍度很高,她瞥了一眼池浪手上的那一堆外賣,沒好氣地伸出手去,“拿來給我!”
她“!”
池浪莫名其妙,“幹什麼?”
“我買飯!”林意見池浪沒有拱手相讓的意思,乾脆更加直接從他手裡把飯搶了過來,不耐煩地催他:“護工家裡有事請了幾個小時假,病房裡這會兒只有宥儀自己在,你趕緊滾進去吧。”
池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和那堆已經易主了的營養餐,“我空著手去啊?”
林意:“她不在乎你這一口飯!”
林意說的對,姜宥儀是不在乎池浪空沒空著手,她在乎的是更根本的問題——
“你怎麼天天都來?不用上班了嗎?”
“我出外勤。”
被問這話的時候,池浪正在小吧檯給姜宥儀搞果切,他來了總得給自己找點活兒幹,不然跟姜宥儀乾巴巴面對面坐著的話,他和姜宥儀都會有點不自在。
但是他不知道,其實看著他在那兒切水果,姜宥儀也還是很不自在。
姜宥儀摸不準池浪的這句“出外勤”到底是在他工作的間隙來了醫院,還是他為了來醫院而找的藉口,但是她看著不遠處低頭在案板上忙活的那個人,一時卻覺得很割裂。
“其實你這樣,我總覺得很不真實。”
池浪把切好的芒果放進了洗乾淨的外賣盒裡,他重新衝乾淨了刀和案板,又洗了手,才拿起一個蘋果來削,聞言他在一堆水果裡抬頭,看向此刻坐在病床邊上的女生,“什麼意思?”
“就是想想我們第一次見面,我租的那個房子死了人,你出警,還在陳佳萱的刀下救了我一命……”因為想起那些過往,姜宥儀嘆了口氣,“當時你說你是警察總署刑事稽查隊的隊長,那麼大的官兒,震得我一愣一愣的。”
“我這就叫大官兒?”池浪聽笑了,“今天你提供的情緒價值我給滿分。”
“可我是彬城來的,彬城本來就是個小地方,我之前也從來沒有機會能接觸到你和林意這樣的人。”姜宥儀眨眨眼,她看著小吧檯邊上邊說話邊忙活的那個個子很高,卻又寬肩窄腰的人,想著這個平時總會給人浪蕩不羈那種錯覺的人,每次做起這些零零碎碎的照顧人的事,竟然也會讓人有種他宜室宜家的錯覺。
但這種感覺對於姜宥儀來說,算得上是件很危險的事。
姜宥儀愣了一瞬,在回過神來之後,她冷靜地把自己方才差點沒守住的心神收了回來。
但這個話題已經開了頭,突然結束反而更奇怪,所以在沉默的轉念間,她如同以往那樣,不著痕跡地把方才的回憶以打趣池浪的態度做了個收場,“不過在當時,打死我也想不到,當時義正辭嚴的阿Sir,有一天竟然會在病房幫我切水果。”
池浪雖然做飯不行,但得益於常年舞刀弄槍練下來的手感,他刀工很好,幾句話的工夫就把水果都切完了,他端著果切放在了姜宥儀手邊的床頭櫃上,聞言挑眉看向她,“感動嗎?”
姜宥儀老老實實地坐著,手乖乖地放在腿上,池浪的影子幾乎將她整個人都罩住了,外面刺眼的陽光被他擋住了,於是她在陰影裡仰起頭,看著他搖了搖腦袋,“不敢動。”
……姜宥儀大概不知道她這個樣子實在很可愛。
池浪愣了一下,彷彿被人忽然在心臟裡放進去了一個起搏器,心跳一下子就亂了。
他低著頭看她的目光逐漸專注,姜宥儀被他看得也沒來由地緊張起來,她想躲,但躲開的話彷彿自己更加此地無銀三百兩,無處著落的視線最終落在了池浪剛放下的那盒果切上,她捏了一根牙籤想吃,但手背竟然被池浪不客氣地拍了一下。
“涼,水果都是冰箱裡剛拿出來的,”迎著被打了一下的姜宥儀再度看過來的震驚的眼神,池浪不為所動地把水果拿遠了一點,“放一放,你等會兒吃完飯了再吃。”
姜宥儀心裡剛壓回去的那一點悸動,此刻又有點按不住地想要反彈。
她舔了下嘴唇,為了不讓自己的感情失守,她下了逐客令,“你又不是阿林那種時間自由的職業,天天往醫院跑也不太好吧?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阿林估計馬上也快回來了,你既然是出外勤,那就趕快去忙吧。”
池浪低頭看著她,挑高了眉毛,毫不客氣地揭穿了她,“認識這麼久,我發現你有個毛病。”
姜宥儀詢問地:“什麼?”
池浪的目光落在了她水色的唇瓣上,意有所指地笑了起來,“你不知所措的時候就會舔嘴唇。”
其實如果是正常曖昧期的男女,順著這個氛圍和話題,可能已經把感情推進下去了,但是換到池浪和姜宥儀身上……兩個母胎solo的男女一個不敢輕易開口示愛,一個壓根就不相信會有人真心愛自己,那真是連“她逃他追”的戲碼都沒機會上演,氣氛和話題每每剛有一點往下發展的苗頭時,兩個各懷心思的妙人就會一起十分默契地踩住剎車。
就像現在這樣。
面對池浪的話,姜宥儀回的是什麼呢?
她回的是:“與其把你觀察微表情的那套技巧用在我身上,還不如你去多抓幾個壞人——快回去上班吧池隊。”
池浪:“……”
其實今天進病房之前被林意訓了一通,池浪之前一門心思的死腦筋多少有些活泛起來了,只是這會兒姜宥儀猝不及防地打了顆軟釘子,他被噎了一下,於是習慣性地跟上了姜宥儀的節奏,回到了以往那個拌嘴的模式裡,“我特地來照顧你,你別不領情啊。”
他佯作不高興,姜宥儀卻是真正很無辜地偏了偏頭,“可我不是特別需要你照顧我啊?”
“……”池浪在心裡磨牙,心說剛才被林意diss的時候就應該說,木頭人不是我是姜宥儀——偏偏那時候把這最重要的原因給忘了!
事已至此,後悔藥也沒地方吃,池浪只能給自己每天過來報道再找個合適的理由,“你是不用,那林意不得有人搭把手換一換她啊?”
“可是他們給我請了護工,阿林是怕我悶,特意來陪我的。”
姜宥儀理所當然,而被她牽制了話題的池浪終於找到了語言的切口,“那我就不能是來陪你的?”
姜宥儀結結實實地愣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