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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您太客氣了”

姜宥儀再恢復意識的時候,睜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林意那張擔憂的臉。

她茫然地眨眨眼,從無盡的昏沉中勉強恢復意識的大腦遲鈍得不行,記憶好像有點斷片兒,讓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先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阿林?你怎麼在這?我……”

她下意識地喊林意,手撐在床上要坐起來,胸口緊繃的窒息感比疼痛先一步到達,接著她被箭步而上的林意一把扶住肩膀,按著躺回了床上。

“……”姜宥儀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轉眼去看周圍——白牆壁白窗簾,呼叫鈴輸液架……她是在病房,但又不是她印象裡熟悉的病房的樣子。

沙發、桌椅、儲物櫃、甚至有個小吧檯,但沒有其他的床位……這竟然是個單人間。

她蹙眉,昏迷前的意識在此刻逐漸回籠,她終於想起來了,在學校親子運動會的活動上,她一把抱住了從二樓掉下來的諾蘭。

“你有兩根肋骨骨裂,同時當時接住孩子的撞擊力帶來腹腔壓力變化,導致曾經做過手術的體內舊傷部位出現毛細血管破裂,從而引發了輕微血尿的情況。”

林意給她蓋了蓋被子,嘆了口氣,“總的來說,情況可控。”

因為林意的解釋,姜宥儀低頭朝自己身體看了一眼,她往自己肋骨上摸了摸,摸到了厚厚的彈力胸帶,這才反應過來,方才緊繃的窒息感是胸帶對骨裂進行外固定帶來的。

姜宥儀仔細感覺了一下身體的情況,如果只是躺著不活動,倒是也感受不到疼。

想到自己是救了誰才弄成這個樣子的,姜宥儀無奈地笑笑,看向林意,“你都知道啦?”

坐在病床邊上的林意氣笑了,挑高了眉毛反問她:“你覺得呢?”

“孩子怎麼樣?”

“被你護得好好的,聽說汗毛都沒傷一根。”

姜宥儀看著林意此刻的態度,莫名地有些氣短,她勾住了林意的手,“你生氣了?”

“我能生什麼氣,你是老師,你有你的責任,就算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是會選擇衝上去救孩子,易地而處,我很理解你。”林意理智慣了,她分析姜宥儀的性格,很理解她在當時那個情況裡做出的本能選擇,但是……

林意無奈地再度嘆氣,眼底的擔憂漸漸蓋過了理智,“……我就是後怕。你這個身體,當時那個情況,老天保佑才讓你受了這麼點傷。萬一當時孩子正好砸在你舊傷上,你那個傷口恢復的本來就不好,再被那麼一砸,那後果不堪設想。”

“不做假設,”姜宥儀好脾氣地晃了晃林意的手,哄小朋友似的,“我這不沒什麼大事。”

“是,”林意見她這會兒人醒過來還有說有笑的樣子,緊繃的神經總算放鬆了下來,佯怒地笑著瞪了她一眼,“我們小姜老師吉人天相。”

說話間,姜宥儀又把此刻住的病房環視了一圈,“這是哪個醫院?”

“嘉和醫療中心。你當時不省人事,把學校的人嚇壞了,他們怕耽擱時間,直接叫的離學校最近的這家醫院的救護車。”林意對她解釋目前的情況,“你安心養傷,所有治療費用都是按工傷由你學校那邊出,他們還批了你兩個月的假。”

“嘉和”是家高階私人醫院,最重要的是,這家醫院與瑞森資產毫無關係。姜宥儀微微鬆了口氣,卻還是不放心地跟林意確認,“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我左腎切除的事……學校那邊知道了嗎?”

林意柳眉倒豎,“知道又怎麼樣?他們敢為這個辭你,老孃告不死他們。”

姜宥儀問這個,其實並不是怕學校知道自己失去左腎的秘密,畢竟到了今天,單憑奮不顧身救了諾蘭這一件事,她就已經在半島悅禾徹底站穩了腳跟——事實上她真正怕的,是被安娜知道這件事。

她還沒有想好自己的另一場復仇該怎麼開始,所以很怕對手在此時就產生了警惕,但這種實情,她同樣也不能讓林意知道。

她跟林意之間的緣分始於她的欺騙和算計,可如今這份已經發展成了閨蜜的友情不是假的,她想盡量少地繼續對林意說話,所以面對此刻為她氣不過的林意,她選擇了閉上嘴。

——姜宥儀不說話,姜宥儀只一味可憐兮兮地看著林意,等她給自己一個準確的答案。

就像是一隻毛絨絨的小動物,用溼漉漉的眼神在求寵愛,很少有人對上這樣的目光會不心軟。

縱然朝夕相處了快半年之後,林意現在已經知道了這是她們家小姜老師的保護色,但儘管如此,她還是敗下陣來。

“我覺得他們應該是不知道。”林意先說了結論,然後解釋著說:“昨天我趕到的時候,你還在搶救室裡沒出來,我擔心你的情況,就躲開人私下裡給‘嘉和’的院長打了個電話。”

姜宥儀震驚地忍不住插嘴問她:“你認識這裡的院長?”

林意神色微妙地頓了頓,然後才不太自然地說道:“他跟池仲孝是哥們兒,我跟池仲孝還在一起的時候,跟他一起吃過兩次飯。”

找前男友的朋友幫忙辦事,這件事實在是很為難,姜宥儀理解了林意方才的不自在,方才故意裝可憐的臉上此刻倒是多了正正經經的歉然,“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至於找他。”

“嗐,不用白不用,”林意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再說,我也沒欠他什麼大不了的人情,無非就是讓他問問搶救室裡的你是什麼情況,然後讓他囑咐了一下當時的醫護們,讓他們不要把你左腎缺失的情況對外說出來。”

姜宥儀原本想過的最僥倖的可能,是她現在的外傷跟左腎缺失的關係不大,所以負責治療的醫生沒有對校方提及,但沒想到,林意心思竟然細到了這個程度,“你怎麼清楚我抗拒別人知道這件事?”

林意挑眉,似笑非笑地打了個太極,“你猜呢?”

姜宥儀:“……”

正說著,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輕手輕腳地推開,買飯回來的池浪進門看見姜宥儀醒了,眼睛都亮了,“你醒了?!”

他兩步到了床前,手裡一堆外賣都被他一股腦地放在了床頭櫃上,“感覺怎麼樣?肋骨感覺疼嗎?要不要找大夫來上個止痛泵?”

“……還好,不動不疼。”

姜宥儀不太習慣池浪這樣的關切,也沒想到他竟然也來了,她說話的時候看了眼林意,又以一個只有她們兩個女生才懂的目光,朝自己左腹看了一眼,果然,在池浪的莫名其妙裡,林意意會地回給了姜宥儀一個“放心”的眼神,沒頭沒尾地說道:“他也不知道。”

池浪懵然,直男甚至一時沒反應過來林意話裡的“他”就是自己,“誰不知道什麼?”

林意施施然地笑起來,從善如流地把“他”變成了“她”,打趣地看著此刻在自己眼前一躺一站的一對男女,“她不知道,有個人也是昨天剛知道訊息就急三火四地跑來了,一直在病床前守到了很晚才被我強行趕走,結果今天早上天剛亮,就又眼巴巴地回來了。”

林意語氣裡揶揄的味道太明顯了,偏偏姜宥儀確實不知道這些,她震驚又莫名地看向池浪,而如今心裡確實有鬼的池Sir,迎著林意那看熱鬧不怕事大的眼神和姜宥儀不明所以的目光,一向臉皮堪比城牆的人,竟然一下子就紅溫了。

“咳,”他欲蓋彌彰,本想顧左右而言他地岔開話題,卻忽然想起了原本就要說的事,於是立刻把方才氣短的態度續上了,“那什麼,我剛才在停車場看見安娜了,我往樓裡走,她正好下車。我看那個樣子,肯定是過來看你的,畢竟你是為了救她兒子才受傷的——按上樓的時間估計著,這會兒人應該快到了。”

“……”姜宥儀並不奇怪警察總署的池隊認識瑞森資產的繼承人,但她很無語,這麼重要的事兒,為什麼池浪進門就給忘到了現在才說。

好在姐妹同心,林意將她的無語變成了實打實的肢體表達——她狠狠地拍了池浪胳膊一巴掌,怒罵:“你腦子早上出門的時候沒從家裡帶出來嗎?看見她來了你現在才說!”

池浪不明所以,“有什麼大不了的,她來就來唄,姜宥儀為了救她兒子才躺在這裡的,她來看病號不是天經地義?”

……是天經地義,可姜宥儀還沒想明白,她要用怎樣的態度面對安娜。

不過也用不著她想明白了。

池浪話音剛落沒兩秒鐘,病房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有規律地敲響了。

在乎安娜身份的姜宥儀受傷躺在床上行動不方便,屋裡剩下的兩個人對“瑞森資產繼承人”的頭銜毫不在意,安娜大概活到現在才第一次體驗到她紆尊降貴地來探病,卻只獲得了屋裡人一個不鹹不淡的一聲“進”。

好在她也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門是被她帶過來的助理推開的,當她助理的女生同司機一起隨在她身後進門,兩個人手裡都拎著滿滿當當的各種精緻禮盒包裝的補品,安娜穿了一件款式低調的連衣裙,腳下高跟鞋踩著規律的“咔噠”聲停在了姜宥儀的病床前,沒跟姜宥儀他們說話,而是先看了放下東西待在一旁等待吩咐的司機和助理一眼,示意了他們先出去。

司機和助理如獲聖旨一樣地離開了病房,然而,被她以同樣目光掃到的林意和池浪,一個穩穩地坐在陪護椅上,一個環抱著手臂靠在床邊的牆壁上,皆不為所動。

病床邊就一把椅子,而林意絲毫沒有讓位的意思,安娜又看了她一眼,無所謂地笑了笑。

面對下位者的時候,她不習慣先開口說話,但好在病床上的姜宥儀也沒讓她太為難,她有點虛弱地輕聲開口,叫出來的是當初被安娜糾正過的稱呼,“諾蘭媽媽,您怎麼來了?”

池浪和林意跟瑞森資產沒有任何關係,可以不在乎安娜的死活,但姜宥儀現在的身份是瑞森資產旗下的員工,她必須給這位高高在上的繼承人一個臺階下。

儘管剛救了安娜的兒子一命,姜宥儀的語氣依然很客氣,絲毫沒有居功的意思。

安娜的確是來感謝姜宥儀的,但此時此刻,她對姜宥儀的識趣感到滿意。

“來看看你的傷怎麼樣了。”

安娜朝她蓋著薄被的胸腹看了一眼,“他們告訴我你有兩根肋骨骨裂,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如果這邊治療條件跟不上的話,我可以安排你轉到更好的醫院接受治療。”

安娜的語氣難得地很真誠,但姜宥儀搖了搖頭。

她是為了救諾蘭才受傷的,但此刻她面對安娜,卻表現得彷彿是因為給這位大小姐添了麻煩而很不好意思一樣,“謝謝您關心,但這裡已經很好了,”

她想了想,笑起來,語氣裡多了一點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別有深意,“是我住過最好的病房。”

她說著,又看了看一直站著的安娜,演技大爆發地把誠惶誠恐的打工人演繹得淋漓盡致,“您別一直站著了,那邊還有椅子,池——”

安娜在她點名池浪之前打斷了她,“不坐了,我也就是過來看看你,你沒事我這就回去了。”

她朝病房裡另一把皮面已經被坐亮了的轉椅看了一眼,眼底的嫌棄一閃而過,卻被姜宥儀捕捉了個真切,姜宥儀在心底冷笑,臉上卻愈發地不好意思起來。

“你好好養病吧,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學園那邊提,我交代過他們了,你的任何要求,只要不是太離譜,他們都會盡量滿足你。”

她說著,從手袋裡拿出了一個被撐得滿滿當當的大紅包,微微彎腰放在了姜宥儀的枕頭邊上,“謝謝你救了我兒子。”

面對姜宥儀,安娜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平易近人了,但實際上,常年養尊處優沉澱下來的優越感卻穩穩地藏在了她的舉手投足裡——她不覺得自己這個紅包有什麼問題,但從她進門開始一直吊兒郎當環抱著手臂靠在牆上的池浪,卻因此不滿地慢慢站直了身體。

連林意也玩味兒地看向了她。

安娜不明所以,她只認為用金錢表達感謝天經地義,卻絲毫沒有意識到,真正讓姜宥儀的朋友們感到不滿的,是她將紅包放在姜宥儀枕頭旁邊時不經意帶出的那種出自本能的、高高在上的態度。

她的謝意輕描淡寫,就好像因為自身的高貴,旁人不顧自己的安危救下了她兒子的舉動也是天經地義,聯絡上姜宥儀這個身為瑞森資產員工的身份,她的這種道謝,就彷彿變成了另一種隱秘的剝削。

在那個瞬間,池浪已經準備好幫姜宥儀陰陽怪氣地開嘲諷了,奈何被剝削的人似乎對枕邊的紅包非常滿意——

“您太客氣了。”

姜宥儀感激地笑著,靦腆地應答,沒人看見,她此刻藏在被子下面的手,已經將掌心摳出了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