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瞬間,姜宥儀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確確實實是茫然、震驚且無措的。
而池浪看著她這個樣子,霎時間心中轉過了無數種想法。
大概是林意今天罵他的那一頓還是很有用的,以往在這種情況下一直在退縮的池浪,今天忽然間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急切和焦躁,竟然生出了一絲想把愛意挑明的勇氣……
“啊什麼啊?!”他磨了磨牙,色厲內荏地盯著姜宥儀,“姜宥儀你情商呢?你平時古靈精怪的,你現在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我……”
姜宥儀覺得整個身體都麻了,憋了半天,終於擠出來了一句:“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她莫名地緊張,心臟好像要從嗓子裡蹦出來了,池浪逼近了她,而她下意識地後退,她腦子裡亂成了一團,不僅無法仔細地思考如何應對池浪的質問,甚至連自己都無法考慮清楚,在她本能地回應池浪的那句話,到底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急於向他求證和確認什麼。
而下一刻,池浪把她逼到了床頭退無可退的地方。
他看著此刻緊張到連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裡的姜宥儀,忽然意識到……他彷彿知道了他一直想要確認的那件事的答案。
如果姜宥儀對他沒有感覺,此刻只要義正辭嚴地冷臉推開他就好了。
但是她沒有。
霎時間,方才的勇氣彷彿得到了莫大的支援,池浪慢慢俯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姜宥儀持平,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對她開口,既真誠,又緊張,“我的意思是我……”
“池浪?!”
“……”池浪的表白戛然而止,好不容易蓄滿血條的勇氣迅速回落到了谷底。
被屋裡心跳如擂鼓的兩個人一起忽略了的敲門聲之後,左手探病花束右手補品禮盒的池仲孝在推開門的一瞬間,面對著屋裡的弟弟,發出了詫異的靈魂質問:“你怎麼在這裡??”
“………………”聽見這個聲音,池浪勇氣的血條是落回去了,但憤怒的血條立刻補位回滿了。
他猛地直起身來,憤怒地盯著不速之客,毫不客氣地朝打斷了他追女朋友的親哥開了炮,“池仲孝,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你早不來晚不來,現在來幹什麼?!”
“不是,”他氣懵了,話說出口才意識到不對勁,但眨眼間就找到了另一個新的開炮切入點,“姜宥儀住院,你來幹什麼?你們認識嗎你就來!”
池浪話音未落就戛然而止了。
因為他看見了池仲孝身後的林意。
那人手裡拎著他剛才買的飯,此刻站在這個修羅場外圍,看著他們兄弟和同樣愕然的姜宥儀,一臉微妙的無語。
姜宥儀也沒想到,自己住個院竟然驚動了池仲孝這麼一尊大佛。
來的人是桉城首席大法官,與安娜過來那時候姜宥儀裝出來的侷促不同,她這會兒甚至有點沒來由的、真實的緊張。
看池仲孝走進來,她下意識地想起身迎一下,但剛有了要站起來的意思,肩膀就被池浪輕輕地按住了。
……然後池浪把她按了回去。
“他來探病,你是病人,你起來幹什麼?”
池浪滿臉不爽,那話明顯就是說給他親哥聽的,姜宥儀:“……”
“確實,你不用動。是這邊的朋友跟我說林意的朋友外傷在這裡住院呢,我聽說受傷的人是你,正好今天下來走訪就在這附近,就趁著中午過來看看。”
不請自來的大法官邊走進屋邊三言兩語地說明了他過來的原因,他把東西放下,想把花束放在床頭櫃上,“希望姜小姐不會覺得我太冒昧。”
“不會,”姜宥儀還是掙脫了池浪的阻攔,站起來把花接下了,“謝謝。”
池浪還記恨著他哥打斷了他好不容易蓄起勇氣的表白,環抱著手臂在旁邊陰陽怪氣他,“林意的朋友病了關你什麼事。”
他說著,又看了一眼進門後放好了外賣才過來的林意,終於福至心靈地回過了神來,“哦……”
他拉長了語調,揶揄地挑高了眉毛,“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意不語,林意只一味地想把他嘴給縫上。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池仲孝來看姜宥儀的動機是什麼,那點同樣昭然若揭的心思被池浪給戳穿了,池仲孝也沒否認。
找林意複合的路漫漫修遠,林意現在雖然不會刻意迴避他了,但從不主動接觸,沒機會的池仲孝只能想方設法地創造機會。
林意的朋友很多,但能住進她家、被她當成閨蜜的,這些年來池仲孝知道的就只有姜宥儀一個,他在經歷追妻火葬場,自然要把林意在乎的人的關係也搞搞好,在這種情況下,他來探望姜宥儀,簡直不能更合情合理了。
方才為了給池浪和姜宥儀獨處的時間,林意拎著池浪買的那堆外賣在小花園裡坐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她怕飯菜涼了,算計著時間往回走,剛進住院部大門,就看見了同樣在等電梯的池仲孝。
池仲孝拎著補品抱著花地來探病,人都已經在等電梯了,林意總不能再把他趕走,只好捏著鼻子把他帶上了樓,她在電梯裡的時候其實給池浪發了條資訊告訴他這事兒,但奈何方才病房裡這心思都被對方牽扯住了的兩個人,連敲門聲都沒聽見,就更別提訊息提醒了。
於是現在池大法官那麼大個人往病房裡一戳,搞得剩下的三個人心情都十分微妙。
……但作為這種微妙情緒源頭的池仲孝卻很泰然自若。
他幹法官這麼多年,從首府到桉城,見過的大大小小的尷尬場面實在太多了,曾經他面對原告被告雙方隔著偌大的法庭互相朝對方扔鞋都能面不改色,此刻這種程度的尷尬對他而言簡直就是小兒科。
所以他拉過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邊,實打實地以探病的態度,認認真真地詢問了姜宥儀的身體情況十幾分鍾。
姜宥儀也都一五一十地答了。
只是後來姜宥儀覆盤今天這一段的時候想了想,覺得此刻的自己實在跟法庭回答法官的詢問沒有任何差別……
池仲孝:“我聽阿林說,你家是彬城的?”
姜宥儀:“啊……是。”
“說了半天話,我沒見到叔叔阿姨,你受傷他們沒過來嗎?”
姜宥儀搖搖頭,對他解釋:“我是單親家庭,我媽一個人在彬城,怕她擔心,沒告訴她。”
池仲孝恍然,“能理解。”
……能理解你個大頭鬼。
林意實在受不了了,走過來支起了姜宥儀病床上的小飯桌,強行結束了這場尬聊。
“先吃飯吧,買回來好一會兒了,你們再聊下去該涼了。”
她說著,看了池仲孝一眼,“你下午不是還有事嗎?別耽誤了。”
林意趕人的態度很明顯,池浪也非常配合地三兩步拎過了外賣放在了桌上,他藉著擺飯菜的機會非常故意地把他哥從床邊的小凳子上擠走了,池仲孝總不能當著姜宥儀和林意的面跟他弟搶一個凳子,只好站起來讓開了地方。
林意和池浪,一個前女友一個親弟弟,對著池仲孝都肆無忌憚,但姜宥儀算上這次也就才見池仲孝第四回,甚至這是他倆第一次正經聊上幾句,她不好意思向林意和池浪那樣直白地趕人走,於是禮貌地寒暄著意思了一下,“池法官吃午飯了嗎?要不然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了再走?”
天可憐見,她真的只是出於禮貌和彼此的體面才問了這麼一句,有點眼力見兒的人都能看出來其實她並不是真的想讓池仲孝留下來,然而大法官此刻竟然表現出了驚人的定力和厚臉皮……
他竟然在這句話裡,從善如流地坐了回去,“也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姜宥儀差點一口氣沒續上,茫然地抬頭,跟同樣被噎了一下的林意和池浪猝不及防地來了個三臉懵然的對視。
連池浪都沒想到他哥現在為了追妻,厚臉皮竟然練到了如此地步,但他也沒客氣,“不夠。”
他把外賣的盒蓋一個個都開啟了,看了看桌上的飯,又看了看他哥,“我只買了三個人的份。”
池仲孝沒說話。
大法官只用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看向姜宥儀,作勢又要從凳子上起身了。
姜宥儀的內心快崩潰了……
她這輩子沒在自己的生活裡見過比自己更會演戲的人,這會兒算是栽在了這位桉城大法官的手上。
關鍵這戲她還不能不接……畢竟剛才是她親口留人家吃飯的。
“那個……”
在林意和池浪投過來的殺人目光裡,姜宥儀硬著頭皮扯出了一個善解人意的笑,“東西這麼多,我們三個肯定吃不完,池法官留下一起,沒關係的。”
於是剛才只是做個要走樣子的池仲孝又很感謝地坐了回去,“別池法官池法官的叫我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叫我池哥吧。”
“啊,好,”大概是池仲孝當法官當久了,那張原本就長相周正的臉很像一塊行走的司法活招牌,姜宥儀對著他總莫名地有種信服感,當下就聽話地點頭改了口,“池哥。”
房間裡另一個姓池的:“……”
作為抗議,池浪把外賣盒蓋重重地扔進了垃圾桶裡。
姜宥儀把自己的飯碗端了起來,垂著眼睛不敢抬頭,覺得自己快被旁邊那倆人的眼神給刀死了。
她想辦法自救,看著手裡的飯碗,終於福至心靈,疑惑地抬頭朝池浪看了過去,“——不過飯不是阿林拿上來的嗎?怎麼是你買的?”
……林意和池浪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都沒吭聲。
出門沒看黃曆,他倆今天的母語都是無語。
雖然飯是池仲孝厚著臉皮留下來吃的,但吃到後來,跟池仲孝聊天聊多了,姜宥儀反而放鬆了。
原來法庭上正氣凜然,氣場十足的大法官私底下還挺幽默。
跟林意想要撮合她和池浪的態度相差無幾,姜宥儀實打實地覺得林意和池仲孝很般配,尤其一頓飯下來,她透過觀察,覺得林意對池仲孝的態度,要比之前在法院門口那會兒好多了。
池仲孝今天本來是有個下基層走訪的工作,他也沒說謊,上午下午要去的地方都在嘉禾醫院附近,他下午那場跟對方約的時間是兩點半,吃完飯之間還早,姜宥儀想了想,就自己從床上下來,活動著身體,慢慢地穿上了林意從家裡幫她帶過來的那雙一伸腳的外出鞋。
“我想出去透透氣,池浪你推我下樓轉轉可以嗎?”
這簡直太正中下懷了,池浪立即把靠在儲物櫃旁邊的摺疊輪椅開啟了,語氣裡簡直透著藏不住的高興,“走!”
“這會兒的時間,池哥再回法院也來不及了,不如再待會兒,等時間差不多了直接從這邊走吧。”
姜宥儀披上了防曬服,回頭心照不宣地對池仲孝眨眨眼,在池仲孝的一聲十分肺腑的“多謝”裡,收穫了林意飛過來的一記眼刀。
然而獲得了姜宥儀主動提出的獨處機會的池浪不管那些,他推起姜宥儀,步子輕快地一起出了病房。
已經過了一天裡探望病人的高峰時間,這會兒電梯裡沒什麼人,姜宥儀看著顯示屏上不斷下降的數字,想了想被她留下的林意,又有一點憂慮。
她輕輕嘆了口氣,在電梯執行的細碎噪音裡,卻立即被身後的池浪捕捉到了,“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又嘆氣?”
“希望我不是在幫阿林的倒忙。”與其說在回答池浪,其實姜宥儀的話更像是自言自語,等話音落了,她才想起什麼地坐在輪椅上回過頭去,仰著頭問池浪,“你哥到底靠不靠得住?”
“我哥雖然對別人尖酸刻薄不留情面,但對林意絕對不是。”
電梯門開了,池浪推著姜宥儀從裡面出來,“雖然不願意說他什麼好話,但這一點我也必須得承認,他在感情問題上很認死理的,如果認準了一個人,那一輩子都會是這個人。”
姜宥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你覺得阿林對你哥的態度呢?——我覺得好像沒有之前那麼冷淡了,不是我的錯覺吧?”
“絕對不是。”為了方便病人們坐輪椅,醫院在小花園的主路線上鋪的都是窄窄的柏油路,池浪推著她往林蔭的深處去,回應的話像是給姜宥儀吃了顆定心丸,“而且你沒看剛才吃飯,雖然林意麵對我哥的殷勤愛答不理吧,但總不是一味拒絕了。”
“你不知道,他倆分手後,我哥還沒回桉城之前,他託我給林意送什麼,她都一概不收的,連提都不讓我提這個人。”
池浪分條縷析著,語氣卻十分篤定,“所以我覺得,就林意那個性格,目前這情況就是有戲。”
姜宥儀放下心來,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鬆了口氣地道:“我覺得也是這樣……所以看來我們給他們留個獨處的機會,推他們一把,還是對的!”
池浪贊同,“完全沒錯!”
也就是林意沒在,聽不見他倆在這兒為了自己和池仲孝的感情問題一唱一和地對雙簧,要不然林意的白眼怕是要翻到天上去了——
有些人就是這樣,明明自己的感情還一塌糊塗,研究起別人卻又頭頭是道了。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