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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殺機

送走了林意他們,蘇妮抱著孩子回到了店鋪後面的小房間,收拾了滿地孩子的玩具,看著剛兩歲半的女兒自己坐在爬爬墊上握著蠟筆塗鴉,自己沉默地在床邊坐了下來。

方才面對外人的風輕雲淡慢慢散去,無力的疲憊從她明亮的眸子裡逐漸蔓延了出來。

阿南打發走了客戶,輕手輕腳地開門進來,他站在蘇妮身邊,像棵大樹一樣,伸手把妻子攬進懷裡,讓她靠在了自己身上。

男人一下下輕撫妻子的短髮,直到她緊繃的身體慢慢地放鬆下來,“他們是為了當年那件事情來的?”

蘇妮點點頭,聲音很輕,“一起來的那個男的是桉城的警察,他們在查邱格,如果證據鏈完整,就可以對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立案了。”

阿南並不意外,“他們來這一趟,是想你去作證?”

蘇妮嘆了口氣,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邱格侵害過的女性中,恐怕只有你是留有明確的、能夠指證他的證據的……”

阿南看向不遠處丟下了蠟筆,酣然地摘下洋娃娃頭上的蝴蝶結往自己頭上比畫的女兒,把妻子摟得更緊了一些,彷彿在以此給她力量,同時也讓她確定自己的立場,“你知道無論你想怎麼做,我都會支援你。”

“我什麼都不想做。”蘇妮抱住了阿南的腰,將頭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丈夫的心跳,“那個叫林意的姑娘其實說得沒錯,聖心醫院離開的時候,我對這個世界,對那個人渣,甚至對我自己,都是滿懷恨意的。當初的我沒有軟弱過,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軟肋,我其實不太在乎別人會怎麼談論我——哪怕是什麼受害者有罪論,也傷害不到我,我只想讓邱格跪在地上向包括我自己在內,所有被他欺辱過的女性道歉,但是你知道……”

蘇妮靠著她的大樹,安然地閉上眼睛,“你的愛和頌恩的出生,治癒了那個恨著這個世界的我。人一旦有了軟肋,就會怕很多事情,當初的我孤立無援,所以也沒有後顧之憂,但現在,我不想讓你和女兒受到傷害。”

“誰受傷啦?”

自己玩得不亦樂乎的小朋友彷彿忽然聽見了關鍵詞,丟下了手裡的東西,搖搖晃晃地跑了過來,這個年紀已經知道了愛美的小姑娘,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蘇妮的口紅,學著大人的樣子把自己的嘴唇連著下頜塗成了紅豔豔的一片,蘇妮一眼看過去,忙拉過她,哭笑不得,“沒人受傷。你從哪兒拿來的媽媽的口紅?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蘇妮抽了張紙巾要給女兒擦嘴,但頌恩拒絕地推開了她,胖乎乎的小手上還沾著口紅,就這麼一把抓在了爸爸的褲腿上,像個樹袋熊一樣仰著頭,天真無邪地問阿南,“爸爸,你看我,好看嗎?”

阿南對女兒幾乎是溺愛的,他毫不在意沾上了口紅的褲子,蹲下來颳了下女兒圓潤可愛的小鼻子,“好看,我們頌恩是世界上最好看最可愛的小孩兒。”

“吧唧”一聲。

頌恩在阿南臉上用力地親了一口,那塗花了的口紅也因此亂七八糟地蹭在了阿南臉上。

蘇妮看著轉眼間玩鬧成一團的女兒和丈夫,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終於慢慢地平靜下來,她再一次地在心裡對自己肯定,為了如今的幸福,過往的那些仇恨和痛苦,都可以被埋藏。

“今天早點關店吧,”她站起來,加入了老公跟女兒的玩鬧裡,藉機抓住女兒,把她滿臉的口紅擦乾淨,笑容爽朗地看向阿南,“給你個機會不做家庭煮夫,我們出去吃點好的。”

………………

…………

瑟邦比桉城天黑的時間早一些,池浪找地方帶著林意和姜宥儀吃了口飯,三個人出城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這邊的基建跟國內沒法比,高速路差不多相當於國內沒有紅綠燈的國道,來往於瑟邦和桉城之間的這段路上別說休息區,連一個加油站都沒有,池浪在上高速之前排著隊把車加滿了油,等他們真正開上高速的時候,夜色已經將天邊最後的一點火燒雲吞噬殆盡了。

“蘇妮從聖心醫院離職後,能查到的她的私人資訊太少了,”林意坐在副駕,心不在焉地看著前方的道路,還在覆盤下午跟蘇妮見面的事,“我沒想到她已經有孩子了。”

“所以不管她曾經是如何打算的,現在她不想再追究當初的事情,理由都很充分。”這一段路上沒有其他車,路況和能見度也不太好,池浪開啟了遠光燈,“如果這件事鬧出來,她的仇或許會得報,但她的女兒也會因此有一個‘曾經被職場性侵的母親’。做母親的人,恐怕沒有幾個能捨得孩子因為自己而遭受這樣的非議。”

“但是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坐在後排的姜宥儀看向斜前方的林意,“蘇妮從聖心醫院離職的時間是在三年前,從醫院離職半年後,她跟她老公結婚了,也就是說他們的婚姻截止目前,存續的事件的兩年半。按這個時間推算,如果是正常結婚生子,她的孩子最多不可能超過兩歲,但我今天看她的女兒,年齡大概在兩歲半到三歲的樣子——你們也知道,我是做幼教這一行的,整天都在跟孩子打交道,各個年齡段的孩子,我基本不會認錯。”

“她和阿南都是成年人,婚前有性行為也沒什麼奇怪的,孩子興許婚前就有了。”

深夜車輛稀少的高速路像是一條蟄伏在野外的巨蟒,牧馬人的遠光燈照亮前方皸裂的柏油路,深刻的紋路如同蟒蛇身上斑駁的鱗片,開車的池浪原本還想再說什麼,此刻卻沒法分神了,他原本車速很快,此刻遇見爛路,剎車也不敢一腳踩死,只能握緊方向盤,避無可避地從前面一連串的炮彈坑路面開過去,劇烈的顛簸裡,跟隨著車輛一起上下晃動的燈光映出路邊反光的破敗限速標牌,姍姍來遲的限速八十警告讓池浪嚥下了後面的話,轉而忍不住地罵了聲娘。

晚飯吃得有點油,連續的彎道和顛簸讓素來身體極好的林意有點暈車想吐,她將後腦緊緊抵在頭枕上,腦子卻還在根據姜宥儀的話而轉動著,“但按蘇妮自己的話來說,從她離開‘聖心’之後,到她決定跟阿南結婚之前,這段時間她的狀態並不好——至少她還沒有走出邱格對她造成的心理陰影,所以才需要去求助心理醫生。我按我同為女性的感受來推論,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很少會有女效能接受再與人發生關係。”

“我也一樣,”姜宥儀輕聲說:“所以我才覺得,他們女兒的年齡很奇怪。”

“你們兩個什麼意思?”這段路的路況實在不怎麼好,池浪不敢太大意了,眼睛一直盯著前面,腦子裡卻因為她們兩個的話而轉出了一個細思極恐的猜測來,頓時連音調都變了,“那孩子總不至於是邱格的吧??這也太地獄了!”

林意回頭同姜宥儀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沒說話。

車裡一時沉默下來,好不容易開出了那段炮彈坑的爛路,被搖得七葷八素的林意藉著遠光燈,看清了前面公路旁一個小房子的標牌,叫住了池浪,“前面是不是洗手間?幫我停個車,我想去洗把臉透透風。”

這邊的高速上雖然沒有服務區,但好在偶爾還能找到男女廁都只有一個坑位的洗手間,洗手間外面沿著公路邊緣往外擴了一塊空地,勉強算是個能停兩三臺車的停車區。

池浪聞言把車停在了空地上。

這邊高速公路上的洗手間基本都是一個樣,不通電,但一直有水,池浪把遠近光切回來,沒熄火,用車燈往洗手間裡面打了點光給林意照亮,看了眼後面也下車活動身體的姜宥儀,不知道怎麼想的,鬼使神差地從手櫃裡摸出盒煙,低頭叼了一根就要點上。

這會兒風大,防風打火機藍色的火苗彷彿叫囂一般竄得老高,然而火舌即將捲上菸捲的時候,那簇幽藍的火又被他摁了回去。

他咬著濾嘴往姜宥儀那邊看,反覆掙扎猶豫了半晌,直到嘴裡都已經能濾出菸葉的苦味兒了,才終於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扔掉了那根被自己咬得不像樣的煙,朝姜宥儀走了過去。

“那個什麼……”

他有點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迎著姜宥儀無聲看過來的疑問目光,澀澀地跟她開了口:“前天晚上的事,我跟你道個歉,我對你的態度太尖銳了。”

“算了,也怪我當時確實太激進,沒想那麼多。”與池浪做了很多心理建設才向前邁出這一步來道歉不同,姜宥儀善解人意地看向他,“再說,你也是工作而已。”

池浪對她的這個態度已經麻了,張了張嘴,想忍住,卻還是把心裡話誠實地問了出來,“你心裡真的也是這麼想的嗎?”

姜宥儀:“?”

池浪說著自己也笑了,“親眼見你這麼多次演技大爆發,總覺得你嘴上越講理,心裡罵得就越難聽。”

姜宥儀心說那你這個“覺得”還覺得挺對的,面上卻習慣性地想做出啞然的表情來否認,然而無辜的情緒剛剛在眼中轉出了一點苗頭,卻在轉念之間被她按了回去。

左右那張無害的面具早就被池浪扒掉了,她在他面前也不用再裝了,她靠在車上,挑眉玩味兒地看向他,“池隊這種判斷的依據是什麼?職業敏感嗎?”

“你上次說,不該像審犯人一樣來審受害者,我聽進去了。”池浪環抱著手臂,跟她一起靠在了車上,他仰頭看向無星無月的夜空,語氣裡夾雜著一點彷彿在試探什麼的不自在,“所以我現在對你的好奇大概是因為……我自己想了解你。”

這話乍然聽上去有一點曖昧,姜宥儀意外地看向池浪,張了張嘴,卻在這樣直白的表達中,啞然地不知道該回些什麼。

“……我去看看林意。”

四野寂靜中,她哽了半天憋出這麼一句話來,話音還未落,她已經逃避什麼似的站直身體,頭也不回地朝洗手間的方向走去了。

池浪想叫住她,他還想說什麼,然而還沒等開口,視線先被由遠及近的刺眼白芒晃了一下。

走到洗手間門口的姜宥儀也注意到了,她回過頭順著光源朝遠處看去,一眼就看見了那輛此刻也在經過炮彈坑路面的桉城牌照的越野車。

但與正常開車的人不同,那輛車在經過爛路的時候非但沒有減速,反而猛地一聲轟響了油門——越野車改裝過的引擎轟鳴聲忽然響徹寂靜的田野,頭燈如同兩道雪亮的光刃,直直地朝他們劈了過來。

霎時間多年從警的敏感讓池浪警鈴大作,他下意識地在站直身體的一瞬間就調動全身肌肉地渾身緊繃著進入了戒備的狀態,順勢一把拉開了車子的後門,同時用近乎咆哮的嗓門朝剛開門從廁所裡面出來、此刻正在洗手的林意和此刻愣在半路的姜宥儀大喊,“姜宥儀,林意!快上車!!”

林意做律師的時候遇到過很多次各種各樣的危險,不用問她也知道池浪這一嗓子意味著什麼,她二話不說地從洗手間跑出來,同時一把抓住了此刻也已經反應過來不對勁的姜宥儀,她們想往車上跑……然而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後發而至的改裝越野在走過那段爛路的瞬間加速到極致,車頭兩個刺眼的大燈如同猛獸的血盆大口,衝著此刻根本來不及做其他反應的三人圍剿過來,駕駛室裡帶著黑色口罩的司機在車子接近他們的一瞬間右打方向盤,在眨眼的工夫裡,將保險槓前方猙獰的防撞鋼架赫然對準了完全暴露在牧馬人遮擋之外的兩個女人!

“排水渠!!”

這個距離和對方那樣的速度裡,池浪根本來不及做任何救援,而林意的動作跟他的提醒在同一時間做出,在整個人被越野車刺眼大燈籠罩的瞬間,林意猛地撲倒姜宥儀就勢朝後一滾,兩人同時落進了高速路下面的排水渠裡!

下一秒,越野車前角的角鋼攔腰轟然將男女廁外面延長出來的隔離牆撞塌了一半,碎裂飛濺的牆灰磚石如同子彈一般被拍進溝裡,落在了林意和姜宥儀身上,但在命懸一線的當口,姜宥儀甚至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她仰面倒在雜草叢生的排水渠裡,看著路面上的越野車一擊不成,掛著倒擋調整方向就要碾下路基,驚駭中越野車裡戴著口罩的司機身影,與十六年前將她扔到橋下點燃雜草的殺手彷彿重合了——十六年前她無力掙扎和自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死”在那場大火裡,但十六年後的姜宥儀這麼努力地從閻王手裡掙出一條命來,她不想再那樣束手待斃!

電光石火間,姜宥儀仰頭朝後看了一眼。

這段高速路兩側都是甘蔗田,快趕上兩個人高的甘蔗密密麻麻地連成看不見邊際的一片,只要能跑進甘蔗田裡,對方那臺改裝過的越野就算效能再好,也不可能開得進來。

一切的發生說起來很慢,但實際上只不過是千分之一秒的瞬間,拿定主意的姜宥儀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咬著牙拽起方才抱著她一起從路基上滾下來、因為用自己後背承受了兩個人重量而一時蓄不起力氣的林意,拉著她頭也不回地就朝甘蔗地跑去!

與此同時,改裝越野發出野獸般的咆哮,眼見著就蓄勢再度朝她們逃離的方向追了上去——

只是方才的一個照面,池浪已經意識到對方是朝著姜宥儀和林意來的,在殺手掛倒擋調整放下的同時,池浪返身箭步上車,開手櫃、拿手槍、開保險和射擊的動作一氣呵成,伴隨著幾乎刺破黑夜的一聲槍響,根本來不及瞄準的池浪一槍打在了對方駕駛位後方的車門上!

突如其來的槍聲彷彿給此間充滿殺機又分秒必爭的一切都按了暫停鍵。

姜宥儀和林意惶然地轉頭回望,在意識到那一槍是池浪開的之後,女人們因為緊張而空白一片的表情猛地放鬆下來,而正欲追擊目標的越野忽然捱了子彈,在衝下高速之前,殺手下意識地踩了剎車,驚駭地朝路邊那輛黑色牧馬人看了過去——

警察總署刑事稽查的池隊在桉城一眾作奸犯科的人群裡赫赫有名,但凡身上沾著一些灰色產業的邊兒,多少在圈子裡有點名號的牛鬼蛇神,沒有不認識池浪這麼一號人的,有跟警方經常打交道的甚至很清楚,這位刑事稽查老大的座駕,就是一輛黑色牧馬人。

桉城的牌照,黑色牧馬人,車裡有槍,這三個資訊點放在一起,哪怕駕駛改裝越野的殺手不認識池浪的臉,不知道他的車牌號,此刻也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對面車裡朝自己開槍的到底是哪位了。

給他命令的人只說讓他來做掉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可沒說她們身邊還跟著一個能調動整個桉城刑事稽查警力的男人,何況此刻對方手裡還有槍!只一個轉瞬之間,池浪朝著越野的輪胎開了第二槍,在左前輪爆胎的同時,越野車上的殺手拿定了主意。

下一秒,像是被阻斷的流水的閘門被忽然開啟,方才被暫停的一切又都在霎時被成倍地快進起來——

姜宥儀和林意頭也不回地躲進了甘蔗田裡,池浪右手持槍左手開車,牧馬人也在一聲憤怒的油門咆哮裡向前衝去,意圖將改裝越野硬控在洗手間和自身車體之間,而越野車上的殺手同樣經驗豐富,在池浪開車的一瞬間已經預判到了他的打算,眨眼間此刻形式逆轉,自己反倒成了獵物的殺手管不了爆胎的左前輪,再度倒擋的同一時間,他將方向盤打死,將油門一腳踩到底,失去輪胎而平衡不穩的越野車在極致的動力驅動下,輪轂在沙地上磨出刺耳的銳響,帶著魚死網破的勢頭,搶在池浪駕車逼近的瞬間,打著擺子地與牧馬人擦肩而過地衝了出去!

空氣裡到處都是輪胎摩擦出的焦糊味,拖著個只剩輪轂的左前輪在高速上逆行的改裝越野如同一個亡命之徒,幾乎不顧任何駕駛安全地全速朝來時的炮彈路方向衝去,池浪冷著臉控制著車輛幾乎漂移地猛然甩尾,咬牙面無表情地同樣逆行著朝窮寇追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眼看著要追到對方的時候,一個在黑夜中帶著耀眼亮光的東西從改裝越野的駕駛室裡被猛地向後丟擲,池浪朝右打輪的同時猛踩剎車,下一秒,那個帶著亮光的東西在他車前倏然炸開——

那竟然是一枚燃燒彈。

而伴隨著攔路大火燒起來的,是一聲幾乎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的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