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墨玄夜撐腰,和明目張膽的偏愛。
沒有任何人,敢再來找宋凝昭的不痛快。
正宴還沒開始。
太后受了眾人的禮,也不拘著眾人。
她擺了擺手。
“這幾日天氣暖和,御花園裡不少春花都已盛開,你們也不必留在這裡陪我這個老太婆悶著,都出去轉轉,看看花兒,賞賞景,與交好的人說說話。”
“是,臣婦/臣女告退。”
不一會兒,滿殿的人,便散了個七七八八。
剩餘的人,也都是些與太后從前在閨中時便交好的老友,如今年歲大了,不比年輕人。
她們不樂意出去擾了小輩們的興致,乾脆留在慈寧宮內,陪著太后說話解悶。
宋凝昭朝著太后福了福身子,也隨著一眾年輕姑娘們去了御花園賞景。
御花園內的景緻自然好得沒有話說。
宋凝昭與京城中的那些貴女們其實算不上熟悉,她鮮少參加宴會,對於那些舊臣之女,都只在歸納檔案的時候略知一二。
祖宅的書房裡,所有的資料都被她銷燬得一乾二淨。
但是,那些內容,都在隨身碟裡面有備份。
宋凝昭的記憶力極好,不敢說過目不忘,但凡是她經手的資料,她不敢說百分之百記得,記住個七八成,完全沒有問題。
故而,即便宋凝昭不太認得那些貴女們,可一眼過去,也能知道她們的背景與性格。
與宋凝昭相熟的,大多是一些武將之女。
她們的父親或者兄弟,都曾跟著墨玄夜征戰四方。
宋凝昭是墨玄夜的軍師,與那些武將相熟,自然與他們家眷也較為熟絡。
魏氏倒是在一眾命婦中如魚得水。
宋凝昭和宋凝霜,一左一右的跟在她的身後。
兩個女兒,一個國色芳華,一個清麗綽約,一出場,便足以成為全場的焦點。
只是,宋凝昭鬢邊的白髮,太過醒目。
旁人驚豔的眼底,總會浮現出幾抹探究。
魏氏遇見了幾位相熟的夫人。
宋凝昭沒有跟過去,而是貼在她的耳邊低語:“母親,我去找辭英說話!”
她口中的辭英,是威勇將軍符星海之女,符辭英。
符辭英乃是將門虎女,自打她記事起,便跟著父親南征北戰。
她身為一介女流,卻硬生生地,用一把皮鞭,從男人隊裡掙出功名,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一條血路。
符辭英自在慣了,來到上京定居已經半年。
每日守在偌大的將軍府裡,沒辦法領兵打仗,沒辦法奮勇殺敵,還要被母親按著腦袋學習那些複雜冗沉的規矩,她早就受不了了。
她和宋凝昭一樣,不喜歡參加上京城中這個那個的宴席、詩會、花宴。
宋凝昭不喜歡,是她真的沒時間。
符辭英不喜歡,是因為,那些文縐縐的東西,實在是不會。
好不容易能在宴會上遇見宋凝昭。
見到宋凝昭的那一瞬,符辭英簡直就要哭了!
她不似上京貴女那般,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弱柳扶風。
只見符辭英大步上前,那步子邁的,與男子無異。
瞧見這一幕的貴女們,不約而同地用帕子捂著唇,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像是在看猴兒。
符辭英討厭極了這樣的感覺。
但這裡是上京,十個人出來,有八個她都得罪不起。
實在是憋屈緊。
宋凝昭挑了一處涼亭坐下。
她與符辭英一前一後到達此處。
符辭英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宋凝昭的身邊,一眼便看見了宋凝昭鬢邊的白髮。
“昭昭,你這是怎麼了?”
宋凝昭抬手,撫上了自己斑白的鬢角。
一雙杏眸逐漸黯淡。
“辭英,珠珠死了!”
她能說的,只有這一句話!
墨玄夜太過寡情。
對她都是這般,對於那些追隨他的老臣們,又該如何?
宋凝昭冥思苦想了許久。
她不能這般輕易地放過墨玄夜。
不僅僅是要為珠珠和自己報仇。
她還要救那些曾經跟著他們出生入死的人們。
那些陪著他們,刀山火海一起闖的忠勇之士。
以及,他們的家人。
他們都是無辜之人。
“什麼?”
符辭英滿眼心疼。
怪不得昭昭會一夜白髮。
珠珠與昭昭,情同姐妹。
昭昭是天底下最心軟,最講義氣之人。
妹妹死了,叫她如何能不難過?
“到底怎麼回事?昭昭,你別瞞我。”
這裡人多眼雜,指不定誰就是墨玄夜身邊的內奸。
宋凝昭苦笑著搖頭。
“我不清楚,阿夜同我說,有人在無量山莊斥重金要買我的性命,珠珠和霧靄,是為了保護我才死的!”
“怎麼可能?”
這樣的說辭,符辭英根本不信。
“你是神女,一心只以天下蒼生為己任,誰會這般喪盡天良,要買你的性命?”
關鍵是,這樣的單子,也有人接?
那些人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誰知道呢?事情已經發生了!”
那天的事情,已經成了宋凝昭的噩夢。
不能回想。
不敢回想。
她握著符辭英的手,“辭英,若是在上京城內待得不開心,便回到邊疆去吧,那裡,才是你的天地!”
符辭英察覺到自己的掌心多了一點什麼。
她不動聲色。
“昭昭,你現在,一定很不開心。”
符辭英收回手,眼睛裡面泛起溼氣。
雖然宋凝昭總是情緒淡淡的,讓人看不出喜怒,但是送辭英就是能夠看出來,現在的宋凝昭,和從前的,不太一樣。
她好像更加的鬱鬱寡歡,周身都透出了一股淡淡的……死氣!
沒錯。
就是死氣。
像是三魂七魄缺了一魄,總是不如從前那般有生氣。
“我會好的!”
宋凝昭這麼跟送辭英說。
她像是在說給她聽,又像是在勸誡自己。
至少,現在的她,沒有倒下的資本。
她需要不動聲色地,避開墨玄夜所有的耳目,重新佈局一盤只屬於她宋凝昭的棋局。
“符小姐。”
一名宮女忽然出現在了涼亭外面。
“符夫人喊您過去,說有事要同你說。”
宋凝昭看向那名宮女,完全面生。
她從未見過。
符辭英一臉警惕。
“你是哪個宮的婢女?叫什麼名字?可有腰牌為證?”
那位宮女不慌不忙地從腰間抽出一枚令牌。
“啟稟符小姐,奴婢是御花園中負責灑掃的婢女,名叫喜鵲,今日御花園內貴人眾多,奴婢奉了英公公之命,來御花園當值。”
有條不紊,有理有據。
符辭英這才勉強信了喜鵲的話。
“昭昭,那我先去找我娘,一會兒再來陪你!”
宋凝昭點頭,“好。”
符辭英跟著喜鵲走小路,停到了一處宮院外面。
“這裡是先帝后妃從前的住所,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符辭英看著眼前緊閉的宮門,再次警惕。
喜鵲依舊鎮定。
“符小姐,陛下有請,還請您進去一敘。”
好端端的,陛下怎麼會見她?
還像是特意怕人察覺了一樣?
肯定有詐。
來到上京半年,那些琴棋書畫,詩詞雅集,符辭英半點都沒有學會。
唯一學會的便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道門,她不能進。
符辭英轉身便要走。
喜鵲雙臂一展,攔住了符辭英的去路。
符辭英常用的軟鞭,就綁在她的腰上,藏在外袍裡面。
她的手,摸上了軟鞭的把手。
“符小姐,陛下有請,您此時離去,便是抗旨不尊。”
話音一落,厚重的宮門嘎吱一聲,從裡面開啟。
得祿挺直脊背,柔白的臉上掛著生疏與高高在上。
與在宋凝昭面前時,判若兩人。
“符小姐,陛下有請。”
符辭英不認得喜鵲,但她認得得祿。
直到這一刻,符辭英才真正相信,今日將她騙到此處的人,是陛下。
可是,為什麼呢?
厚重的宮門開了又關。
幽深的庭院內,除了墨玄夜與得祿之外,空無一人。
但,符辭英知道,這只是表面現象。
她會武功,能夠感知到埋藏在暗處,不同尋常的氣氛。
凝重,壓抑。
與人前的陛下,完全不同。
符辭英跪地抱拳。
“臣女符辭英,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她行的是武將禮,墨玄夜並未在意。
“皇后同你,說了什麼?”
墨玄夜開門見山。
符辭英猛地抬頭。
墨玄夜朝她伸出了手。
“皇后方才給了你什麼?”
他聲音低沉,居高臨下。
“交出來!”
一瞬間。
符辭英感受到了徹骨的冷。
昭昭與陛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
身為神女,未來國母。
她竟然,比自己,更不自由!
怪不得昭昭鬱鬱寡歡。
怪不得她一夜白髮。
符辭英心臟狂跳。
看著這樣的陛下,她好像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秘密。
她開始下意識地思考。
今天,她還能不能活著從這扇門裡面出去。
“交出來,不要讓朕說第三遍。”
墨玄夜的眼睛很冷,不帶一丁點的溫度。
明明半個時辰之前,他還在所有人的面前,宣示對宋凝昭的深情。
這才過了多久?
他便企圖掌控宋凝昭的一切。
符辭英吞了一口唾沫。
她的手,有些發抖。
攥緊的掌心伸出,反轉,手背朝下。
帶著繭子的掌心張開,正中間窩下去的部分,赫然放著一顆色澤溫潤的珍珠。
珍珠透著淡淡的粉,不算圓潤,也算不上好看。
“說,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