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了,魏正沒有希望了。”
陳泰有些譏誚的說道。
眾大臣權貴們中有的在慶幸,有的在皺眉苦思,還有的在舉目遠眺。
十萬潰軍如同決堤的濁流,裹挾著破碎的軍旗與兵器,漫過洛陽城郊的阡陌。
有人丟了頭盔,蓬頭垢面地踉蹌奔逃;有人揹著傷重的袍澤,血水順著褲管滴在青石板上。
其中幾股白影尤為刺目——那些曾令魏軍聞風喪膽的白袍,此刻沾滿泥汙與血漬,有的被撕成布條,在風中無力地飄蕩。
“名匠大師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
不知誰喃喃念出這句童謠,聲音裡帶著恍惚與嘲諷。
就在幾個時辰前,這句歌謠如瘟疫般在洛陽城蔓延,權貴們夜不能寐,孩童啼哭時只要提及“白袍“二字便會止聲。
可如今,看著那些狼狽逃竄的白袍軍殘部,這話倒像是滑稽戲言。
以至於不少人都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而就在這個時候,洛水邊忽然一片人喊馬嘶。
接著,一隊隊的白袍軍從河道之中湧出來,殺向耗門。
也就是曹宇等大臣及權貴集中的宣平門。
“關城門,關城門!!”
曹宇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大聲吼道。
只要白袍軍進不了城,那等禁軍殺回來,也就能在洛陽城下相互廝殺,也能見識一下白袍軍的水分。
“把弩手調過來!”
第一道命令之後,曹宇已經開始下達了第二道命令。
拉吊橋,關城門都需要時間,對方的十萬大軍雖然潰敗,但若是聽說洛陽城破,未必不會殺回來。
畢竟進了城,就可以搶了。
燕王曹宇依舊維持著鎮靜,神色晏然:“鳴金收兵,讓衛臻殺回來吧。”
看到這一幕,眾人這才冷靜下來,開始佩服曹宇的冷靜睿智,也開始佩服曹叡的識人之明。
但就在這個時候,陽渠邊的馬市又是一陣人喊馬嘶。
一隊隊的白袍軍縱馬而出,他們根本沒有整隊,就小步快跑,提速,直奔上東門。
洛陽城在城東有三個門,最南邊的是耗門,也叫宣平門。
中間的是中東門,而最北邊,距離馬市不遠的是上東門。
一萬多禁軍出門,自然是三個門齊出。
一個門出去,那要出到猴年馬月。
“完了!”
陳泰的腦袋一片空白。
雖然曹宇的反應已經夠快了,但早在人家的算計之中。
上東門的防衛,此刻恐怕只有城門校尉的一屯百人,還有兩百郡兵。
而魏正也太過奸詐了,先是讓人假裝白袍軍混在十萬大軍之中,隨後又假裝在洛水邊出伏兵。
待曹宇的命令下達之後,殺招才真正出現。
不用想,趁夜躲在城東的馬市之中的白袍軍,才是魏正的真正精銳。
隆隆的馬蹄聲席捲而來,最快的騎卒縱馬而出,躍上了已經抬起的吊橋之上。
下一刻,城門上弓矢如雨,那幾名騎卒翻身落馬。
每一個人身上都插著十幾支箭,但他們落地之後沒有任何的遲疑,立時又殺向城門。
兩層重甲?!
還是三層重甲?
沒人知道,但可以知道的是,來人就是被射成了刺蝟,依舊可以衝殺。
當然,那些可憐的馬匹就沒有那麼堅硬的防護了,一個個栽倒在地,有的直接死去,有的還在悲鳴著翻滾。
但是隨後的騎卒一個個湧上吊橋,而絞盤邊計程車卒,無論如何發力,也轉不動了。
“殺!”
白袍軍已經如狼似虎的殺入門洞,看著前方的拒馬,直接拔出短刃,插在馬屁股之上。
嘶!
駿馬吃痛,也不要命的衝撞上去。
轟轟轟!
拒馬被撞的支離破碎,但馬匹也大都哀鳴著倒地。
下一刻,又是箭矢如雨,有幾個白袍軍栽倒在地,但更多的人殺了進來。
上東門的絞盤在哀嚎中崩斷繩索。
戰馬前蹄重重踏碎拒馬木刺,帶起的木屑混著血珠濺在守軍臉上。
“結陣!長矛——“
守門的軍侯吼聲被利刃破空聲撕裂。
一名白袍士卒頂著盾牌撞入人群。
盾牌上密密麻麻插滿弩箭,活像移動的刺蝟。
他身後的同伴趁機突入,長矛前刺、橫掃,更多白袍軍踏著屍體潮水般湧入。
趕來支援的魏軍屯長握緊馬槊,卻看見最駭人的一幕——一名白袍騎兵身上插滿了箭矢,但還在瘋狂衝殺。
街道上的廝殺聲浪掀翻屋瓦。
當曹宇派來的千餘援軍趕到時,城門洞已堆積起層層屍體。
白袍軍的弩手佔據兩側箭樓,將箭矢成排射向魏軍。
弩箭穿透牛皮盾牌......
“洛陽城破了!”
“洛陽城破了!!”
“殺回去!”
“兄弟們殺回去!!”
與此同時,潰兵之中,在各個地方都響起了大聲的呼喝。
鄧星穿插其中,這次沒有領到奪城的任務,讓他有些鬱悶,不過憋屈到了現在,嗓門自然愈發響亮。
聞聲,不少崩潰的青壯回頭看去,只見洛陽城頭,火光沖天。
而叮叮叮的鳴金聲下,原本正在追趕的禁軍,已經在快速的收隊,轉向城中。
“哈哈哈哈!洛城城破了!!”
“殺回去!”
“讓大魏去死吧!”
曹魏的制度裡,對屯田民和普通百姓並不友好,甚至對以前的很多士族豪強也不是很友好。
那些從徐州,從鮮卑,從幽州,從漢中,從荊州,從各地遷徙過來的人,大部分對曹魏都埋有深深的仇恨。
只是曹魏勢大,平日裡不敢表現。
但凡有機會,這些人不吝發洩自己的怒火。
這實際上也是當年關羽打襄樊的時候,多有士卒豪強響應的原因。
宛城守將侯音、衛開與吏民直接反叛,共同反曹。
曹操死之後,臧霸所部及青州兵,以為天下將亂,皆鳴鼓擅去。
......
“豎子!”
衛臻的馬鞭在半空僵住,望著如黑色潮水般又湧來的潰兵,只覺胸口有些窒息。
“傳令乙丙丁三營就地列陣,阻止潰兵!
其他營速速殺回宣平門。”
命令是沒有問題,傳令兵也揮舞起了旗幟,但看著漫山遍野湧上來的人,禁軍的動作難免變形。
誰也搞不清楚,原本還被他們驅趕,好似牛羊一般的潰兵。
怎麼轉眼之間,變成兇猛的餓狼了呢?
被傳令留下列陣的三個營,看著洶湧的人群,又回頭看著其他正在撤退的袍澤和遠處高聳的城牆,終於出現了騷亂。
“憑什麼啊!”
“就是!”
“留下來,必死無疑。”
“馬上城門就得關上。”騷動之下,很快旌旗倒卷,只有幾個百人隊機械地轉向,長矛在顫抖中勉強豎起。
其他計程車卒紛紛轉頭開始逃遁。
如此一來,兩個營的禁軍直接潰散。
當看到本該列陣的丙丁兩個營也跟著潰逃時,衛臻的瞳孔驟然收縮。
漫山遍野的人流中,有人丟掉兵器只為跑得更快,有人被同伴撞倒,轉眼被踩成血肉模糊的泥漿。
留守的乙營士卒握緊長矛,看著前方如蟻群般湧來的潰兵,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撤!快撤!”
看著如潮水一般的餓狼,人群中突然有人嘶吼,聲音裡帶著哭腔。
前排士卒的長矛開始歪斜,有人轉身的瞬間,整個營隊瞬間土崩瓦解。
漫山遍野的潰兵裹挾著他們向後狂奔,揚起的塵土遮蔽了最後一線天光。
......
“衛臻誤我!”
城樓上的曹宇看著如潮水般退去的禁軍,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就在這時,陳泰衝了過來,他高聲呼道:“燕王,洛陽可失,宮城不能失,可依託宮牆防守……”
聞言,曹宇反應過來,猛然轉身,袍袖帶倒案上的令箭:“傳我的令——”
聲音在顫抖中陡然拔高,“所有羽林衛隨朕入宮!
傳令洛陽令,讓各坊裡立即關閉閭門,抽調家奴私兵防守!”
暮色中的洛陽城響起刺耳的銅鑼聲。
曹宇在親衛簇擁下衝向宮城,馬蹄踏過的長街已開始戒嚴。
陳泰帶著一隊宦騎,正用刀逼著世家奴丁登上坊牆......
宮城的朱雀門前,九卿正帶著各自的護院家丁緊急佈防。
太常卿的家奴們扛著祭祖的青銅鼎,準備用來砸向登牆的敵兵;太僕寺的官吏牽著御馬......
曹宇望著這混亂卻悲壯的場景,忽然聽見北邊傳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那是魏正的白袍軍,已殺進了洛陽的街巷。
現在,只希望曹叡能夠帶大軍趕緊返回了......
暮色將洛陽城染成血紅色,魏正擦拭著馬槊上未乾的血跡,青銅護腕在火光中泛著冷芒。
王訓的戰馬不安地刨著滿地碎磚,望著不遠處巍峨聳立的宮城,那裡的角樓已點起烽火,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
“去北闕!”
“魏侯,不去攻打皇宮?”
王訓的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
打下了洛陽,卻不去進攻皇宮?
“只要拿下皇宮,把曹叡的家眷都俘虜,這天下......“
“拿下皇宮?”
魏正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幾分嘲諷。
“宮牆高數丈,禁衛至少兩千,曹宇那老匹夫必定困獸猶鬥。”
他的目光掃過遠處煙塵滾滾的街道,那裡正傳來衛臻殘部回援的號角聲,“況且衛臻的敗軍隨時會殺回來,我們這點人馬,去撞宮牆?”
王訓急得額頭青筋暴起:“可是魏侯,我們不是有十萬大軍麼?”
他指向城中此起彼伏的火光,那些潰兵正在四處劫掠,慘叫聲混著砸門聲此起彼伏。
魏正冷哼一聲,將馬槊重重杵在地上:“什麼十萬大軍?不過是十萬流寇!
我們用他們的家眷控制他們,他們看到我們主力已到洛陽,自然明白始末,接下來......”
他的眼神如鷹隼般銳利,“你以為他們進了洛陽,還會聽我們號令?”
“當年董卓進京,西涼眾將若是都聽令,也不至於需要不斷的劫掠。”
王訓渾身一震,想起史書上記載的洛陽浩劫。
“別忘了我們來做什麼的!
速去攻打北闕甲第!給我找到司馬家的府邸!“
他的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告訴弟兄們,見到司馬氏的成年男丁,一個不留!
沒有成年的孩童,一律帶走。”
“得令!”
傳令兵的馬蹄聲如驚雷般炸開。
魏正望著北方那片奢華的府邸群,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歷史上,他討厭的人很多,但若是說到最討厭,司馬懿至少也能排前三。
當然,司馬懿的可惡不僅僅是因為他自己,還因為他的好兒孫們。
司馬師司馬昭大家耳熟能詳,後代司馬炎扶傻兒子司馬衷上位,最後整個司馬氏大家族內亂。
當然,皇帝實際上沒有一個好鳥,但你把皇位搶走,要是經營出一個差不多的朝代也行啊。
有人喜歡說中華文明五千年。
但在魏正看來,漢人文化到了西晉滅亡的時候,實際上就已經中斷了。
就算後來隋朝一統天下,其實隋朝的底子也不是漢人的。
只不過漢人楊堅摘了桃子......
“轟!”
魏正的馬蹄碾碎司馬家門前的漢白玉階,鎏金匾額“司馬府”在火把照耀下轟然墜落。
門內湧出的家兵手持棍棒和弓箭,看到白袍軍如潮水般湧入時,早已轉身逃走。
王訓一馬當先,殺入其中。
“搜!一個不留!”
王訓的命令如雷霆般炸響。
白袍軍分成數隊,踹開一間間廂房,砸碎名貴的瓷器,扯下牆上的字畫。
尖叫聲、哭喊聲從府邸各處傳來,整個司馬府陷入一片混亂。
在一間密室前,幾名士卒用力砸門,卻紋絲不動。
魏正眯起眼睛,打量著門上覆雜的機關:“用火攻!”
烈焰騰起的瞬間,密室門緩緩開啟,露出蜷縮在角落的司馬家眾人。
為首的中年人顫抖著舉起印綬:“魏侯,我司馬家願獻上所有家財,只求留條活路……”
“你是何人?”
“司馬恂。”
“殺了!”
寒光閃過,中年人頭落地。
其餘人驚恐尖叫,四散奔逃,卻被白袍軍堵住去路。
不多時,成年男丁盡被殺死。
只剩下婦孺們慟哭不已。
“魏侯,老身有一事相告!”
一個老嫗匍匐在地上緩緩靠近。
“嗯!”
眼見靠近魏正,那老嫗忽然從懷裡抄起匕首,虎撲而來。
郭修抬起一腳,直接將此女子踹飛。
“此乃何人?”
“司馬懿髮妻張春華。”
“殺了!”
“魏侯,何不留下其人,以要挾司馬老賊?”
“哼,司馬老賊恨不得我殺了她呢。”
魏正微微一笑。“我便遂了他的意吧。”
“旁邊還有誰的府邸?”
“曹演。”
“嗯,攻下來!”
......
洛陽一片火海,一夜殺聲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