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纂攥著城堞的手指關節發白。
遠處緱氏縣的火光像一柄插入夜幕的火炬,將半邊天空燒得通紅。
風中飄來隱隱約約的喊殺聲,混著此起彼伏的鐘鳴,如同催命的喪音。
“快叫夏侯將軍!”
曹纂的吼聲驚醒了值夜的校尉。
“魏正來扣關了?”
酣睡中的夏侯獻被人搖醒時,還以為是敵軍夜襲。
“什麼魏正正在攻打緱氏縣,這,這怎麼可能?
他就算有小路,但哪有一日兩夜就趕到緱氏縣的道理。”
雖然心中震驚不已,但夏侯獻還是大步向外走去。
“緱氏若破......魏正那廝豈不是又可以休整了!
我大魏不能再被破城了。”
此刻,關隘中頓時炸開了鍋。
疲憊不堪的虎豹騎殘部從營帳中湧出,望著天邊的火光竊竊私語。
有個年輕騎兵突然癱坐在地,喃喃自語:“我兄長...還在緱氏當差...”
他的聲音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碾碎——那是曹纂親自帶隊而來。
“魏正這是要直搗洛陽!”
夏侯獻握緊腰間佩劍,想起白日裡強行軍時摔下山崖的二十餘名騎卒,此刻那些性命竟僅僅換來半夜休整。
“洛陽的禁軍不能動,陛下還在百里之外,現在只有我們能救援了!”曹纂建議道。
夏侯獻點點頭,道:“夜間行軍......”
曹纂厲聲道:“魏正可以,某等為什麼不可以。
況且只要到了緱氏縣,一馬平川,那還不是我們虎豹騎馳騁的田野,想打就打,想走就走。
但若是讓魏正奪了城池......”
“傳令下去,“夏侯獻的聲音冷得像冰,“全軍即刻整裝。”
他明白,自己不去不行,因為他知道曹叡把洛陽僅剩不多的禁軍,又調走五千去西線。
此刻的洛陽,不是一般的空虛。
夏侯獻望向東方欲曉的天空,那裡的雲層被火光染成詭異的紫色。
三千騎兵在山道上疾馳,夜色中的山路崎嶇難行。
馬蹄不時打滑,騎卒墜入山澗,慘叫聲在山谷間迴盪,很快被呼嘯的山風吞沒。
夏侯獻的坐騎第三次在碎石路上踉蹌,他勒住韁繩,望著前方若隱若現的火把:“弟兄們!
緱氏的袍澤在等我們!”
他的聲音混著山風,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曹纂也拔出佩劍,劍身映著寒星:“虎豹騎何時怕過山道?
過了軒轅溝,便是坦途!”
他的吶喊讓騎兵們精神一振,馬蹄聲再次密集起來。
當第一縷晨曦染紅天際時,嚮導指著前方谷口喊道:“將軍!那就是軒轅溝!”
話音未落,北方的火光突然黯淡。
夏侯獻心頭一緊,催馬疾行。
就在騎兵隊踏入谷口的剎那,兩側山林傳來令人牙酸的機括聲。
曹纂的臉色驟變:“不好!是諸葛連弩!”
箭雨如蝗,破空聲撕裂晨霧。
前排騎兵連人帶馬被射倒,慘叫聲中,後方的馬匹受驚嘶鳴,陣型瞬間大亂。
夏侯獻舉盾格擋,羽箭釘在盾牌上發出悶響,他瞥見曹纂揮舞長劍,試圖穩住陣腳:“下馬結陣!結......”
下一刻,一支弩箭穿透曹纂的咽喉,這位曹氏驍將的佩劍墜地,在石板路上擊出清脆的聲響。
他瞪大雙眼,望著漫天箭雨,喉間發出含混的嗚咽。
更多的箭矢破空而來,將他的身軀釘在身後的巨石上。
虎豹騎計程車卒們望著主將的慘狀,再也無法壓制恐懼,紛紛撥轉馬頭,朝著來路潰逃。
夏侯獻的盾牌已插滿箭矢,他望著曹纂漸漸失去生機的面容,突然想起昨日在關隘,這位副將還笑著說要在洛陽慶功。
山風捲起他的披風,遠處緱氏縣的方向,火光徹底熄滅。
他握緊染血的馬槊,調轉馬頭——身後是潰散的騎兵。
......
“今日軒轅溝一戰,虎豹騎算是絕種了。
如此,也算是給先帝報了當年的大仇!”
山林中,魏正把一個弩機扛在肩膀上,聲音冰冷的說道。
......
佔據緱氏縣之後,魏正繼續開啟府庫嘯聚人眾。
這一次他沒有再放羊,而是把緱氏縣的青壯都集中起來,以當地豪帥為統領,一日便得兵八千。
接著,在白袍軍的驅使下,這些士卒拿起刀兵席捲向偃師縣。
沒辦法,家眷主家都在白袍軍手中呢!
而偃師縣和緱氏縣相鄰,兩邊通婚交往的不計其數,一時之間根本下不了死手。
再加上荒野中人頭攢動,不過半日光景,偃師縣的守將也選擇了逃走。
隨即魏正下令繼續嘯聚人馬,又攻破了旁邊的鞏縣。
兩日之間,連下三城,嘯聚兵馬三萬,聚眾十餘萬,號稱百萬,浩浩蕩蕩的壓向洛陽。
訊息很快傳到了洛陽。
與之而來的還有諺語:“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
整個洛陽的權貴幾乎都瘋了。
什麼情況?
賊子不是在荊州麼?
陛下不是御駕親征麼?
前幾日還有訊息說虎豹騎剛擊殺兩萬白袍軍,對方已奄奄一息麼?
這才幾天的光景,白袍軍就殺到了洛陽城下,居然還有百萬眾!
不過,城牆之上的曹宇看著漫山遍野的人眾,卻是極為沉穩。
看到這一幕,曹魏的眾臣和權貴們這才長舒一口氣。
“傳令下去,行中領軍衛臻集結一萬禁軍,出城拒敵!”
陡然,曹宇下令道。
聞言,眾大臣和權貴差點瘋了,剛想說你沉穩呢,你就要出城浪戰。
“燕王!”
太常和洽忍不住道:“燕王這是何故?”
對於這位自曹操在世時,就為侍中的老臣,曹宇還是很有耐心的解釋道:“若是隻有數千白袍軍精銳而來,我是絕對不會出城浪戰的。
但是魏正小賊,顯然已經自大自傲,翻起了糊塗。
他居然想驅使我大魏民眾去進攻洛陽,殊不知,這些人雖然拿起了刀兵,但根本沒有陣形,也不知道號令!
這種人和流民也差不多,現在亂糟糟的都在城外。
若是我等放任,魏正以利益驅使,這些人定然拼命的攻城。
但若是我們趁他們立足未穩,趁勢攻打,對方必然潰散。
人多,潰散起來,也根本無法阻止,魏正不過只有四千眾,如何擋得住十數萬人的潰敗。
其被攜裹在敗軍之中,豈有不敗之理。”
聞言,散騎常侍陳泰道:“此言雖然有理,但若是......”
曹宇冷冷的瞥了對方一眼,道:“我大魏精銳,豈能連流民都不如!”
命令很快傳達下去,一萬禁軍開始依次出城。
而行中領軍的衛臻也騎著一匹馬出了城。
這也是一位曹操時代的老臣了,而且當過徵南將軍,頗知道軍事。
當然,其和曹家還有一個關係,他的父親是衛茲。
對,就是那個資助曹操陳留起兵,第一戰就送了命的衛茲。
很多人都說衛茲是個商人,透過資助曹操完成了華麗的轉變,這筆投資比糜竺強太多了。
但是實際上,衛茲即便是商人,也不是單純的商人。
準確來說,這個傢伙是士族出身。
年輕的時候,就獲得了舉孝廉的出身。
陳留郡士族遍地,豪強根本沒有出頭之日,若不是士族,根本不可能被舉孝廉。
而且他不但被舉孝廉,還受到車騎將軍何苗、司徒楊彪的徵辟。
這可是軍方二把手,和文官實際一把手......你敢想。
在衛臻的指揮下,甲冑齊整的一萬禁軍很快在城外擺開整齊的陣形,刀矛如林,旌旗飄飄,看上去極為的雄壯。
相對的,對面的十萬眾,稀稀拉拉的,亂糟糟的,一副不堪一擊的樣子。
但不知道為何,城牆上的陳泰,卻是有些心神不寧。
說實話,無論曹宇,還是衛臻,都善斷軍事,說的也很有道理。
但......鼓聲把陳泰驚醒,他瞪大眼睛,緊緊的盯著城外。
在衛臻的指揮下,禁軍的陣形緩緩向前,就像是一個個的整齊的方塊,看上去一往無前。
鼓聲不斷,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對面的十萬大軍愈發慌張。
各種騷亂,前排的更是胡亂的射箭。
而這些箭矢,在禁軍整齊的盾牌下,殺傷力不是一般的堪憂。
但是禁軍一波箭雨過去,對面亂糟糟的便栽倒一片。
“太常,我們可能要贏了!”
陳泰神色複雜的說道。
“這不是好事麼?”
和洽疑惑的說道。
陳泰點點頭。
一萬禁軍並不是全部和對方接觸的,首先大約三千人和對方接觸,幾乎剛剛接觸,對面便後退不已。
偶有百餘名悍勇的想前衝,但很快也被整齊的長矛刺翻。
軍隊陣仗之前,個人勇武更像是一個笑話。
而看到這一幕,衛臻也有了新的軍令,左軍和右軍開始加快速度的壓過去。
“咚咚咚!”
隨著愈發激烈的鼓聲,魏正嘯聚的十萬大軍崩潰餓了,他們開始大面積的潰逃。
而一萬禁軍士氣大振,在指揮下,開始成佇列的追擊賊軍,大呼酣戰。
“贏了!”
陳泰面無表情的說道。
和洽沒有說話,眉頭深深的皺起,其實他也明白了陳泰的糾結所在。
因為禁軍雖然大勝,但殺的卻是大魏的百姓......而且還是偃師三縣的百姓,這些人和洛陽之中的權貴,可謂是千絲萬縷......
畢竟,之前的洛陽可沒有多少人,本地人不是逃走,就是死絕了。
曹魏建都洛陽之後,這些人都是遷徙過來的。
但是現在,幾天的功夫,搖身一變,成了賊軍。
現在賊軍越逃越亂,而追擊的禁軍,陣形也開始前後脫節,逐漸鬆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