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戰場染成暗紅時,魏正所部出發,列陣而行,緩緩進入山中。
穿過一道山溝,稍事休整。
待到夜半,道路愈發崎嶇。
“君侯!”
王訓、爨谷等人來尋魏正。
魏正隨著他們來到隊伍後列。
哀嚎聲與火把噼啪聲混在一起,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一名南中漢子扶著斷腿的同伴,那人的褲管早已被血痂凝成硬塊。
“君侯,這些傷員實在跟不上了......”
王訓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刺耳,“進山之路險窄,帶著他們只會拖累全軍。”
他指向身體蜷縮的百餘名傷兵,有人雙目失明,有人腸子外露死死咬著牙不哼一聲。
魏正蹲下身,解下披風蓋在一名高燒昏迷計程車卒身上。
那人的額頭滾燙如炭,嘴裡卻還喃喃念著:“阿孃,俺要回家......”
魏正的手指撫過士卒染血的臉龐,他們何嘗不是誰家的孩子,誰家的頂樑柱呢。
這糟心的亂世啊。
那些鼓吹打仗的普通人,非蠢即壞!
“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魏正猛地起身,聲音在夜空中炸響,“留下兩百匹戰馬,五十名伶俐的精銳士卒!”
他掃視著驚愕的眾將,目光如炬,“護送傷員入谷養傷,待傷勢好轉,化整為零返回南鄉!”
聞言,胡超突然扯開染血的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箭傷:“君侯,末將願帶這五十人!”
他單膝跪地“若不能護兄弟們周全,胡超提頭來見!”
周圍的賨叟兵們突然發出震天的呼號。
那些自認為必死的傷兵們先是愣怔,繼而抱頭痛哭。
一個瞎眼的弩手摸索著抓住魏正的衣角,涕淚橫流:“將軍......俺這條命,是你給的!”
魏正握住他顫抖的手:“記住,你們都是大漢的兒郎,我魏正一定會接你們回家!”
這一幕被火焰映得通明。
所有白袍軍都靜穆下來。
南中漢子們腰間的獸牙圖騰在火光中晃動,巴東賨叟兵握緊了手中的藤盾——他們見過太多拋棄傷兵的將領,卻從未見過像魏正這般將士卒視作兄弟的主帥。
留下了傷兵,大軍的行進再無問題。
道路也確實如魏正所料,雖然多林木,但地形大致上並沒有什麼問題。
第二日抵達谷口,斥候彙報出了谷口,便是緱氏縣。
費禕與王訓等人嘖嘖稱奇,都說魏正真的是天上星宿下凡。
見事情大定,魏正下令大軍休整一日,到了晚間再出谷口。
......
曹爽的佩劍“噹啷”墜地,他撿起了佩劍,放在了脖頸上,劍刃在篝火中映出扭曲的臉。
虎豹騎的殘兵們圍坐在二十步外,斷刀插在焦土上,像一排沉默的墓碑。
“將軍!”
“大兄!”
曹訓等人撲上去按住曹爽握劍的手,甲冑上的豹紋護心鏡撞得他胸口生疼,“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日之敗,委實不冤枉,對方乃是哀兵啊。”
“罪過,罪過啊!
還有什麼罪過比丟了先輩的臉面更大?”
曹爽的聲音帶著哭腔,酒氣混著血腥氣從齒間溢位,“四千多虎豹騎啊,竟被六千蜀賊殺得丟盔棄甲......”
他突然掙開曹訓,踉蹌著踢翻裝滿酒的皮囊,“我有何面目去見陛下?”
不過掙扎之下,佩劍又再次落地。
夏侯獻的身影從黑暗中走出,披風上的血漬在月光下泛著青灰。
他彎腰撿起曹爽的佩劍,指尖撫過刀柄上的鎏金虎紋。
“夏侯獻!你個懦弱的小人!
若不是你畏蜀如虎,我等安有今日之敗!”
曹爽頓時圓瞪著雙眼,大罵不止。
“今日之敗......某已派快馬奏報陛下,戰報中詳細描述了此戰過程。”
他的聲音像浸透的牛皮繩,粗糲卻沉穩,“陛下英明神武,自會按軍法論處。
昭伯你此刻自戕,難道是想逃脫軍法?”
“軍法?”
曹爽猛然轉身,眼中佈滿血絲:“你還好意思提軍法?!”
他的馬鞭“啪”地抽在夏侯獻胸前甲冑上,“若你不猶豫,若你能帶騎兵死戰——”
“死戰?”夏侯獻冷笑,手指指向遠處橫七豎八的戰馬屍體,“那些馬腹被剖開取肉的蜀兵,那些用藤條捆著傷口衝鋒的南中蠻子,他們才是死戰。”
他逼近半步,壓低聲音,“你可知道,魏正的白袍軍裡,有個斷了三根手指的弩手,直到被馬蹄踏碎頭顱,仍扣著機擴?
而且魏正親自上陣搏殺!”
曹爽的喉結滾動著,後退半步。
他想起在高處看見的場景:魏正的長矛挑起虎豹騎的頭顱,白袍在血雨中翻飛,竟比記憶中父親的戰甲還要耀眼。
“某隻問你一句,”夏侯獻冷哼一聲,“你此刻是該用自戕謝罪,還是該留著性命,去向陛下說清楚蜀賊的狠辣?
戴罪立功,為袍澤報仇。”
曹爽盯著夏侯獻甲冑上的箭洞。
“傳我的令,”曹爽猛地扯正冠帶,聲音裡多了幾分生硬的威嚴,“收集戰死兄弟的銘牌,隨奏報一併送往陛下處。
我麾下虎豹騎五千人,因趕路實到四千餘,一日奔走三百里,並與蜀賊激戰。
此戰陣亡三千方退!
某等對得起‘天下驍銳’四字。”
他彎腰撿起佩劍。
第二日正午,當曹纂的赤色旌旗出現在地平線時,曹爽正在給最後一具虎豹騎遺體系銘牌。
“曹爽!”
曹纂縱身下馬,直接衝到曹爽的跟前。
天子劍的穗子掃過曹爽的肩甲:“武衛將軍曹爽聽旨——”
詔命的黃綾在風中展開,墨香混著煙味鑽進鼻腔。
曹叡的詔令不可謂不快,他也不能不快,因為魏正太快。
他免掉了曹爽的軍權,令剩下的虎豹騎歸夏侯獻統領。
那一戰雖然慘烈,指揮並沒有太大的問題,夏侯獻和曹爽不過代表兩種風格。
夏侯獻謹慎冷靜,而曹爽衝動莽撞。
但問題就在於,到了關鍵的時候,謹慎的夏侯獻親身上陣,而莽撞的曹爽躲在陣後。
不過為了彌補夏侯獻的性格問題,曹纂被任命為夏侯獻的副將,這也是由他來宣讀詔命的原因。
“斥候來報,魏正大軍已經進入山中。
並有精兵弩手斷後,斥候被射殺數人,冒死來報。”
夏侯獻接過詔令,和曹纂說道,“陛下還有指令?”
曹纂道:“一向都說魏正狡猾,沒想到居然還很悍勇。
如此滑賊,和當年的孫堅倒有些相似,不過如今的大魏可不是漢獻帝和董賊。
陛下讓我們速速前往軒轅關,以觀魏賊動靜。”
“走。”
......
夜幕如墨,緱氏縣城樓的梆子聲剛響過二更,西南方向的山坳間突然竄起星星點點的火光。
起初只是零星幾點,轉瞬便化作燎原之勢,無數火把沿著山道蜿蜒而下,宛如赤色巨蟒直撲城牆。
城樓上的魏軍哨兵尚未敲響警鐘,喊殺聲已如怒潮般湧來——白袍軍的強弩手在火把掩護下逼近壕溝,箭矢破空聲嗚嗚不絕於耳,瞬間撕裂了夜的寂靜。
隨後,更多的白袍軍在掩護下直接跳入護城河中。
如此悍勇的攻勢嚇得魏軍驚慌失措。
“準備滾木礌石!”城守王雄(虛構)的吼聲裡帶著顫抖。
當第一具渾身浸透的白袍軍士卒從護城河躍起時,他卻沒有臨近城牆,而是把一個物事扔上城頭。
但更多黑影在火把照耀下破浪而來。
隨後,一個個的物事被扔上城頭。
“人頭!”
“這是人頭!!”
第一顆頭顱拋上城垛時,還沒有人在意。
但隨著越來越多的頭顱被扔上來......有人下意識的撿起了一個,兜鍪掛在脖頸上,雙眼圓睜,嘴角還凝固著未及喊出的驚恐。
值守的小校下意識踢了一腳,那顆頭顱骨碌碌滾到王雄腳邊。
“是...是咱們的人!”
小校臉色煞白。
兜鍪上刻著醒目的黑紋——那是虎豹騎的專屬徽記。
有顆頭顱甚至還帶著半截喉管,在夜風裡晃盪。
“不可能......”王雄的聲音卡在喉嚨裡。
曹爽率領虎豹騎與魏正的白袍軍血戰的事情已經傳開了,五千虎豹騎陣亡三千,殺死白袍軍兩萬!!
但是此刻......
越來越多的頭顱像雨點般砸在城牆上,有的帶著半張臉,有的眼眶已空,兜鍪上的血跡在火把下泛著詭異的暗紅。
有顆頭顱恰好落在魏軍屯將懷裡,那人盯著頭顱脖頸處參差不齊的斷口,突然劇烈嘔吐起來,穢物濺在旁邊同伴的戰靴上。
“是虎豹騎的甲首!“
不知誰喊了一聲,城牆上頓時炸開鍋。
魏軍士卒臉色劇變,有人踉蹌著後退,撞倒了身旁的弩車。
王雄試圖揮劍維持秩序,劍鋒卻在顫抖:“都給我穩住!這...這是蜀人的詭計!“
回應他的是更密集的拋投。
一名魏軍老兵突然崩潰,扔掉兵器嚎啕大哭:“完了...虎豹騎完了...“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
當又一顆帶著銀質護額的頭顱滾到王雄腳邊時,他終於看清那是虎豹騎一個屯長的臉——這人還曾和他在酒肆裡吹噓自己的戰功。
城牆上的魏軍開始互相推搡,有人轉身就跑,撞翻了箭樓的支架,熊熊燃燒的火把墜落在人群中。
“守住城門!“
王雄聲嘶力竭的喊聲被淹沒在混亂裡。
不知誰喊了一句“漢軍進城了“,王雄看著滿地狼藉的虎豹騎首級,終於扔掉佩劍,混入了奔逃的人群。
緱氏縣的城門在絕望的哭喊中轟然洞開。
他們逃走的城門自然是北門,其他三門但有人出,便被直接射殺。
“把城門燒了!”
隨著王訓一聲號令,火光照耀半空。
......
“這,魏正殺到緱氏縣了!!”
夏侯獻和曹纂傍晚的時候剛剛抵達軒轅關,疲憊不已的夏侯獻趕緊讓大軍休整,自己也進入睡眠。
曹纂卻無法入眠,想到自己的妙計演技沒有能騙過魏正,還被坑了五百騎,心中愈發鬱悶。
於是連夜巡關,正看到緱氏縣的方向,火光朝天。
“快去通知夏侯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