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博的戰馬早已在佇列中焦躁地刨蹄。
他不斷的回頭看令旗,當令旗麾下的剎那,他當即突然發出狼嚎般的怒吼:“殺,殺,大丈夫臨陣,焉能作縮頭烏龜!”
“隨我殺!”
駿馬奔騰,馬蹄踐踏沙礫發出噠噠的聲響。
夏侯獻的瞳孔驟然收縮。
地勢沒有遊走的空間,如此情況,只能衝殺。
他看著對方的矛尖在陽光下連成銀線,終於咬碎鋼牙:“全體衝鋒!違者立斬!”
兩千騎卒同時揮動馬槊和長矛,如黑色浪潮般席捲而去。
兵器前端的猩紅纓穗,翻卷如燃燒的火焰。
雙方騎兵撞成一團。
陳博的馬槊插入對方騎卒的胸膛,對方的一矛刺中了戰馬的脖頸。
他在落馬瞬間抓住又一杆刺來的長矛,借力翻身而起,與此同時環首刀出鞘,劃過對方脖頸。
血珠在陽光下凝成細小的虹。
夏侯獻並未衝鋒在前,他在後方指揮著。
騎兵的對沖廝殺與步兵絞肉機般的混戰截然不同。
戰馬的鐵蹄碾碎沙地上的屍骸,騎士們在馬背上輾轉騰挪,馬槊長矛相擊。
在彼此交錯的過程中,相互搏殺。
有些落馬的,還來不及反應,便被急速的騎兵撞飛,接著就被後續的馬蹄踏成肉泥。
......
魏正握著羽扇的手指驟然收緊。
他望著前方屍山血海間仍在搏殺的虎豹騎,想起史書上的記載——上面寫著虎豹騎“純所督虎豹騎,皆天下驍銳,或從百人將補之“。
此刻對方渾身浴血仍死戰不退的模樣,終於讓他明白,所謂“天下驍銳“,不能用普通的精銳來推理。
他的六千白袍軍也是精銳。
他算到了一切,地形、士卒對騎卒的戰法,虎豹騎急速奔走而來的疲憊......
但唯一錯算的是,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這麼驍銳!
在一切不利因素下,虎豹騎居然和他的六千白袍軍鏖戰,頂著弓弩,甚至還隱隱佔據上風。
或許對於虎豹騎來說,什麼算計,什麼負面因素,只要我足夠強,就完了。
“君侯!“
這時,郭修縱馬過來,“虎豹騎後隊又壓上來了!“
魏正沒有回應。
他忽然想起魏延在漢中校場說的話:“戰場上最可怕的不是算錯,是怕錯。“
手指一鬆,羽扇扔到了一邊,他抓起旁邊的馬槊。
戰馬在他胯下不安地刨蹄,魏正猛地扯掉束髮的玉冠,帶上了兜鍪。
他雙腿一夾馬腹,沿著陣型緩緩前行,馬槊尖端的猩紅纓穗掃過遠方士卒們染血的面容:那些南中漢子額角的刺青被血浸透,巴東賨叟兵的藤盾裂成碎片,卻仍死戰。
“諸位!“
他的聲音突然在戰場上炸開,馬槊重重劈向空中,“我們踏過八百里秦川,涉過嘉陵江的急流,難道要倒在這離洛陽四十里的地方?“
回應他的是瀕死者的低吟與兵器交擊的脆響。
魏正忽然大笑,笑聲混著血沫噴在馬槊上:“當年虎豹騎一日三百里,殺得先帝倉皇逃竄,只得靠著張飛據水斷橋!
今日我等六千白袍來報仇了!——“
他的馬槊指向少室山,那裡的雲霧正被山風撕開,“要讓曹魏知道,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
戰鼓突然在後方轟鳴,那是費禕親自擂動戰鼓。
魏正的帥旗開始前移,硃紅底色上的“魏“字在風中獵獵作響如燃燒的火。
“名師大將莫自牢——“
魏正的吼聲雷動,他的馬槊重重戳入一名魏軍的面門,“千軍萬馬——“
“避白袍!“
數千士卒的吶喊掀飛了天際的雲翳。
“千軍萬馬!”
“避白袍!”
魏正的馬槊重重劈下,將一名試圖攔路的虎豹騎砍下馬。
作為魏延的三子,他的武勇並不差,只不過自穿越以來,一向以儒雅和算計著名,所以很多人,下意識的忽略了他一米八多的身高和健碩的身材。
“殺,殺,殺!”
親衛們見主帥衝鋒,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其他白袍軍也瘋了一般,原本稍顯鬆散的陣型突然收緊,如一把鋒利的錐子,直刺虎豹騎的中軍。
戰鼓在後方雷動,“魏”字帥旗獵獵作響。
當一個個白袍軍士卒踩著虎豹騎的屍體攀上對方的戰馬時,戰場上的氣勢徹底逆轉。
那些南中漢子們想起了家鄉的獵殺習俗,每砍倒一個野獸,便發出尖嘯般的呼號,驚得魏軍戰馬連連倒退。
這一幕。
曹爽在後方看得心驚肉跳。
他望著自家騎兵,手指把馬鞍上的鎏金紋飾摳出深深的指甲印。
“大兄,蜀人士氣正盛,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只有你親自帶兵衝殺了!”
曹訓的馬槊幾乎戳到他的面門,“虎豹騎從無敗績,此刻怎能——”
“住口!”
曹爽的聲音帶著顫抖,“我乃是統帥,豈能行偏將之事,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督戰隊何在?
敢後退者,立斬!”
他揮舞著馬鞭,卻始終不肯拍馬向前。
......
魏正的馬槊在血霧中翻飛。
他看見前方有支百人隊試圖重組陣型。
“殺!”魏正突然加速,戰馬踏碎一具魏軍屍體,馬槊從對方肩甲縫隙刺入,挑飛時竟帶下半邊肩胛骨。
“殺!”
親衛們一擁而上,很快便斬殺數十人。
“啊!”
這一幕太過慘烈,整支百人屯開始崩潰。
他們的崩潰像點燃了火藥桶。
當一個個虎豹騎轉身逃跑,整個中軍的陣型開始鬆動。
那些身中數箭仍死戰的精銳騎兵,忽然發現身邊的袍澤在尖叫著後退,馬蹄揚起的沙塵中,白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湧來。
這個時候,那些手持大斧的督戰隊還想繼續殺人,立時就被如潮的潰兵衝得東倒西歪,有人被自己人踩斷腿骨,慘叫著被拖入亂軍。
兵敗如山倒!
當心氣被打掉之後,虎豹騎的悍卒們也無法改變自身是為人的屬性。
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後的逃遁,這一刻,他們忘記了自己的榮耀。
“唉!”
看到這一幕,夏侯獻長嘆一口氣,不過隨即喝令道:“穩住,穩住!”
與陳博的一番互相沖殺,此刻還有一千五百多的騎卒,維持著陣形,從兩翼緩緩而走。
看到這一幕,魏正也是及時下令不再追擊。
“別追了!”
魏正猛地勒住戰馬,看著如鳥獸散的虎豹騎,發現己方士卒已有不少人脫離陣型。
他的戰袍早已被鮮血浸透,卻仍穩穩地坐在馬上,高舉染血的馬槊:“列陣!收殮袍澤!”
如果白袍軍追的太兇的話,隊形散亂,人員拉長,步騎距離太遠,那麼對方的騎卒趁機就可以截斷他的大軍,如此一來,就是大勝被翻盤了。
戰旗在血風中變換訊號,白袍軍開始列陣。
看到這一幕,夏侯獻不禁遙遙的望過去,心中暗自欽佩魏正。
是的,如果對方追得太緊,他不介意......但是此刻,對方開始列陣,弓弩手蠢蠢欲動。
他也就沒有繼續騷擾的機會。
那就只能遠遠的看著對方,跟著對方,同時夏侯獻不忘讓副將前去通知曹爽,對方沒有追,趕緊收攏潰兵,不要再逃了。
對於曹爽,說實話,夏侯獻是有些敬佩的。
對方來過之後,直接衝殺,沒有任何問題,眼光和膽魄都有。
但是,就差了一點。
那就是到了最後一刻拼命的勇氣。
如果曹爽能夠像魏正一樣孤注一擲,拼命衝殺的話,虎豹騎有可能咬住對方......
但曹爽有可能被魏正斬於馬下......畢竟魏正的勇武,夏侯獻方才也是瞧得清楚,早知道把曹纂帶過來了。
曹纂的勇武,和魏正當在同一分位。
至於曹爽和曹訓等人,卻是差了不少。
管平帶人來搬運己方的遺體,救治一些傷員,對於一些致命傷的袍澤,只能是記下對方的遺言,然後給對方一個痛快。
文象則領著一隊刀手割取甲首——這是大漢軍獨特的記功方式,但是之前並未落實。
畢竟一個甲首很重,換十幾斤糧食戴在身上不香麼......
但是此刻,魏正顯然需要這些甲首。
虎豹騎的黑鐵鎧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每一片甲葉都沾滿了血泥。
魏正坐在一塊被戰火燒焦的巨石上,任由親兵為他包紮手臂的傷口。
他望著西北方的少室山,山影在午後的陽光中顯得格外巍峨。
當然,魏正的眼角餘光,卻是在夏侯獻的千餘騎卒那裡,對方並沒有走遠。
不過沒關係,虎豹騎經此慘敗,再想整兵發出類似的戰鬥,已然不可能。
而曹魏的禁軍中,騎卒喪失了戰鬥力,想大規模的馳援洛陽,可就不容易嘍。
“君侯,清點完畢。”
費禕的聲音帶著疲憊,“我軍傷亡一千九百八十四,斬得甲首二千四百三十二,繳獲戰馬四百匹......”
“死了這麼多啊!”
魏正嘆了口氣,眼淚湧出,“這可都是我們大漢計程車卒啊。
把他們的銘牌收好,時日就地火化,我們帶著他們的榮耀回家!”
輾轉數千裡,帶著袍澤的屍體回家不切實際。
而魏正早就宣傳了一套策略,即銘牌加骨灰,每一個士卒的靈魂都附著在上面,帶他們入三清廟。
至於虎豹騎的屍體,按照魏正之前的慣例,是扒光衣服燒掉。
但是今天,沒有時間處理了。
“傳令下去,”他站起身,馬槊尖端的血珠滴落在沙地上,“半個時辰後進山。
洛陽的城門,已經為我們開啟了一條縫。”
一個時辰後,白袍軍帶著袍澤的骨灰上路,留下一地的虎豹騎無頭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