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付騎卒衝鋒的方法林林總總,最穩妥的莫過於以武剛車搭配拒馬構築防線,待敵軍受阻時,再以長矛陣配合弓弩進行收割。
然而實戰中,騎兵不會輕易給對手從容佈陣的時間。
即便陣型落成,面對刺蝟般的防禦,除非兵力懸殊、麾下驕兵悍將不聽節制,或是急需消耗兵員節省糧草,否則騎兵絕不會貿然衝擊——簡而言之,唯有佔據絕對優勢時,此法才能奏效。
第二種策略是依靠密集整齊的陣型,以大盾掩護長矛兵。這對士卒的紀律性要求極高。
但魏正麾下多為南中與巴東的山地勁卒,軍中攜帶的大盾寥寥,難以採用此計。
至於其他戰術……魏正最終選擇了最為兇險的反衝鋒。
以步兵直面騎兵衝擊,看似魯莽,實則暗藏玄機:待騎卒逼近至咫尺,驟然敲響戰鑼,士卒齊聲吶喊著反衝而上,與此同時,弓弩手萬箭齊發,以雷霆之勢壓制敵軍。
此戰術對士卒的精銳程度與士氣堪稱嚴苛考驗。
當威名赫赫的虎豹騎衝到四五十步外,正準備強行突破長矛陣時,卻見對面白袍軍如瘋魔般迎面撲來。
......
霧氣如輕紗籠罩,虎豹騎的馬蹄聲似悶雷滾滾而來。
魏正輕撫劍柄,目光掃過麾下將士。
南中與巴東的漢子們反覆握緊長矛,有人往掌心啐了口唾沫,麻繩纏繞的矛頭在風中微微震顫。
“報!魏軍騎兵距此三百步!”
斥候的急報劃破長空。
王訓一手緊握長矛,一手按住刀柄,刀刃映出他緊繃的下頜:“君侯,當真要用反衝鋒?”
魏正將羽扇輕輕一合,沉聲道:“知道在南中如何獵殺野象嗎?
越是兇猛的野獸,越要迎頭痛擊!”
他猛地甩開白色披風,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傳令下去,銅鑼三響後行動!違令者,斬!”
兩百步,一百步……虎豹騎的黑甲在陽光下泛著冷芒,前排騎士斜舉馬槊,如同一道鋼鐵城牆壓來。
曹爽在後方馬上揮舞馬鞭,聲嘶力竭地吼道:“碾碎他們!”
他心中暗自惱怒夏侯獻的謹慎,若先前及時交戰,此刻他們殺過來正好支援,何需虎豹騎如此拼命?
當騎兵衝至六十步,魏正羽扇重重劈下,銅鑼聲震耳欲聾。
敲鑼計程車卒邊跑邊吼,槌柄幾乎要將銅鑼砸穿。
長矛兵齊聲吶喊著向前狂奔,身後的弓弩手迅速張弓——蜀人身材相對矮小,恰好能從長矛兵的的頭頂上,瞄準高頭大馬上的敵軍。
箭雨落下,虎豹騎前排紛紛墜馬,受驚的戰馬或前蹄騰空,或向兩側逃竄,陣型頓時大亂。
“穩住!繼續衝鋒!”曹爽臉色驟變,馬鞭狠狠劈向一名退縮的騎士。
夏侯獻也驚出一身冷汗,急忙下令:“從兩翼包抄!”
副將急道:“將軍,此處地形不利,以低衝高,我們會折損大半!”
夏侯獻怒目圓睜:“地形不利也要上!
若虎豹騎折損殆盡,而我等卻毫髮無傷,如何向陛下交代?”
“殺!殺過去!”
虎豹騎雖遭重創,後方的屯將、曲侯卻並未慌亂。
他們或是親歷過惡戰,或是聽聞過漢軍對付羌人的套路,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麴義大破白馬義從的戰例。
但他們並沒有畏懼。
因為虎豹騎的騎卒與戰馬皆是百裡挑一的精銳。
在軍官的怒吼聲中,第二梯隊如洶湧黑潮,踏著同伴的屍體繼續衝鋒。
前排墜馬的騎士掙扎著爬起,肩頭插著三支弩箭仍緊攥馬槊;
一名年輕騎兵大腿被流矢貫穿,他咬牙割斷箭桿,翻身上了同伴的戰馬,嘶吼著向前衝去。
在虎豹騎的軍規裡,後退即死,更何況身後大軍衝鋒,留在原地勢必被踐踏而死。
唯有拼死前衝,方有一線生機。
“虎豹騎不愧為天下驍銳。”
魏正的瞳孔收縮,羽扇橫切而下。
身邊傳令兵見狀,急忙擂鼓。
“咚咚咚!”
三通急鼓炸響,正向前衝鋒的白袍軍戛然而止,踏著鼓點迅速歸陣。
屯將們的呼喝聲此起彼伏:“持矛!架盾!”
霎時間,銀白的矛林斜指天空,矛杆斜插地面,如同一道密不透風的鋼鐵荊棘牆。
後排弩手單膝跪地,將第三輪弩箭扣上弦機,弓弦的嗡鳴與震天的馬蹄聲交織在一起。
爨谷握緊長矛站在陣前,望著百米外洶湧而來的黑色洪流,喉嚨發緊——那些泛著血光的戰馬,踏著同伴屍體濺起的碎肉,比南中密林裡的猛獸更令人膽寒。
“穩住!”
鄧星的吼聲穿透喧囂。
他死死盯著虎豹騎的陣型,最前方的馬槊如同一排尖銳的獨角獸犄角,直刺漢軍大陣。
“轟!”虎豹騎撞入陣中,頓時人仰馬翻。
前排士卒被撞得倒飛出去,有人直接被馬槊串起。
然而,虎豹騎的前排也並不好受。
白袍軍的長矛陣層層疊疊,連綿不絕。
加之魏軍連日奔襲,戰馬疲憊不堪,又逢上坡地形,速度難以提升,在突破兩排長矛陣後,便大量人馬倒地,即便仍在衝鋒的,也不過是戰馬臨死前的掙扎。
虎豹騎的攻勢被遏制後,不少騎卒翻身下馬,揮刀殺入陣中。
這些精銳騎兵反應極快,電光火石間便劈開刺來的長矛。
但白袍軍同樣久經沙場,長矛被格開後,立即抽回再刺。
前排虎豹騎與白袍軍絞殺在一起,後方的戰馬卻因地勢陡峭無法前行,反而將同伴擠入矛陣。
戰馬悲鳴著衝撞,溫熱的鮮血濺滿士卒的臉龐。
“殺!”鄧星一矛刺穿魏軍頭盔,腦漿混著血沫噴濺在盾牌上。
一名虎豹騎曲侯身中七箭,卻仍緊拉韁繩,驅使戰馬反覆衝撞。
白袍軍士卒被撞得連連後退,卻因陣型緊密,無法被撞飛。
“殺!”
白袍軍密集的長矛,在魏軍陣中掀起腥風血雨。
冷兵器時代,若非精銳對決,很難造成大規模傷亡——畢竟在督戰隊顧及不到之處,不少士卒會消極避戰。
但此刻,雙方皆是精銳,殺紅了眼的他們悍不畏死,將戰場化作人間煉獄。
這情形,恰似歷史上慘烈的香積寺之戰,每一秒都有生命消逝。
“殺!”
一名白袍軍長矛手腳踝被利刃劃開,慘叫著跪倒。
虎豹騎士卒衝上前,用刀柄猛砸其面門,直至鼻樑骨碎裂,指縫間還嵌著對方的半顆眼球。
“殺!”
巴東賨叟兵頭領瞅準一名剛起身的虎豹騎,長矛如閃電般刺出,如同在叢林中獵殺野豬。
那虎豹騎嘴角剛揚起一絲獰笑,咽喉便被刺穿,喉管斷裂的哨音混著血泡噴湧而出。
“嘿!”
虎豹騎屯長李豹背靠死去的戰馬,鐵槊橫掃,將三名白袍軍掃飛。
一名年輕的白袍軍士卒試圖偷襲,卻被他反手一刀刺入腹部,環首刀抽出時,腸子順著刀尖滑落,溫熱的觸感讓青年瞳孔驟縮。
混戰中,雙方兵器難分彼此。
虎豹騎的環首刀劈開漢軍甲冑,留下半尺深的裂口;白袍軍的長矛專刺魏軍甲冑縫隙,招招致命。
一名虎豹騎老兵右肩被長矛刺穿,竟反手抓住矛杆,將敵人拉近,用小戟插入其喉管:“小崽子!”
下一秒,他的左眼也被白袍軍的小戟狠狠插入。
沙地早已被鮮血浸透,踩上去黏膩如同摻了碎骨的泥漿。
有人斷了手指,仍用斷臂夾著盾牌推進;有人腹部中刀,腸子拖在地上,卻死死揪住敵人的頭髮,直至被馬蹄踏碎頭顱。
虎豹騎的黑甲與白袍軍的素白戰袍都染成暗紅,難辨敵友,唯有兵器相交的火星,在血腥的霧靄中明明滅滅。
當一名虎豹騎士卒被陌刀斬去半邊身子,內臟流了一地時,他的同伴踩著那灘血肉躍上蜀軍盾牌,短刀狠狠捅進對方眼窩。
而白袍軍的弩手早已棄弓持刀,喊著聽不懂的南中歌謠,撲向渾身浴血卻仍在頑抗的魏軍——在這片絞肉機般的戰場上,沒有傳奇英雄,只有無數被鮮血浸透的凡人,揮舞兵器直至生命最後一刻。
就在此時,夏侯獻的兩千騎卒從兩翼緩緩包抄而來。
陳博握緊馬槊,眼中閃爍著興奮與殺意,等待著下令衝鋒的那一刻。
夏侯獻的兩千騎卒如黑色的翅膀般展開。
他勒住坐騎,望著前方絞肉機般的戰場,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馬槊上的防滑紋——虎豹騎已在正面衝擊中折損近半,此刻若貿然衝鋒,只會被白袍軍的長矛陣絞碎。
“拋射!”
隨著夏侯獻的下令,上千張角弓在兩翼同時拉開,羽箭劃破空氣,帶著尖嘯撲向白袍軍後陣。
“箭!!”
王訓的怒吼穿透廝殺聲。
白袍軍迅速舉起小盾,與此同時,弩手們已轉身張弩,對著兩翼的騎兵攢射。
也幸好地勢不夠開闊,大漢的蹶張弩的射程遠超魏軍角弓,一輪箭雨便掀翻數十名騎兵,有人被弩箭釘在馬鞍上,臨死前仍緊攥著弓弦。
不過,移動的騎卒,搭配不斷的射箭,還是讓白袍軍出現了較大的騷動。
“殺!”
隨著令旗麾下,白袍軍中所剩不多的千餘騎卒在陳博的帶領下,向著一側的魏軍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