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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硃砂痣,白月光

臨出門時,宋凝昭給自己化了一個妝。

她將自己精美大氣的臉蛋,修出皺紋、黑斑,讓自己這張醒目的臉,一點一點地在自己的手中,變得泯然眾人,與自己本來的模樣判若兩人。

宋凝昭隨著人群走在熙攘的街頭。

是那種站在人群中,讓人完全注意不到的存在。

“哇哦!”

人頭攢動的前方,忽然傳來一陣沸騰的人聲。

一陣火光稍縱即逝。

原來是街頭雜耍的藝人,從口中吐出一長串緋紅的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天幕,惹得人們一陣驚呼。

緊隨而來的,便是一片叫好。

手頭寬裕的人,會自發地往討賞的孩童盤中放上一些碎銀,這便是他們表演的意義。

人生如戲,至味清歡。

一眼看不到頭的長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或兩人並行,或三五成群。

唯有她,形單影隻,好像一縷遊離於煙火人間之外的幽魂。

沒有來路,沒有歸途,找不到一丁點歸屬。

“看,摘星樓的燈亮了呢!”

孩童清脆的聲音傳來,眾人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了燈火通明的摘星樓。

長串的燈籠,一路從頂樓的飛簷掛到了底部,與地面平齊。

六角形樓懸掛了足足千盞宮燈,將六方八面照得亮如白晝。

那一邊的街頭藝人,再次噴出了火焰,又惹得一陣喝彩。

道路兩邊滿是想要趁著今日多賺些銀錢的百姓。

餛飩攤子、油餅鋪子、賣字畫的,賣珠釵的,賣脂粉的……吃喝玩樂,應有盡有。

每個人的臉上,都含著笑意,那是對嶄新一年幸福的祈願,和對未來生活美好的憧憬。

唯有宋凝昭。

她站在摘星樓下,仰頭看向樓頂。

墨玄夜就在樓頂,憑欄而立。

一席黑袍,威嚴霸氣,闊袖在風中翻飛,帶著幾分冷冽。

他的身邊,站著一名女子,頭戴帷帽,一身緋色素衣,看不見容貌,只能看見婀娜的身姿,與墨玄夜站在一起,竟意外的合拍。

宋凝昭的眉頭微微皺起。

那女子……不像霧靄。

看衣著與身姿,更像是宋凝霜。

宋凝昭心頭一窒。

她自虐似的,非得仰頭去看。

將站在頂層的那兩個人的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同烙印,烙進心底。

女子身上的衣裙,宋凝昭見過。

那是母親特意為了今日的上巳節,請了上京城中最好的裁縫,給家中每人量體裁衣,做的一套衣服。

宋凝霜向來喜歡素淨的衣裙,但偏愛亮一點的顏色。

宋凝昭記得,宋凝霜當時挑的,就是這匹衣料。

而按照原本的計劃,此時,站在墨玄夜身邊的,理應是穿著她衣服的霧靄。

目的,是為了引蛇出洞,解決賞金令給宋凝昭帶來的麻煩。

墨玄夜,你究竟……在幹什麼?

隔得遠,宋凝昭根本聽不見站在樓上的那兩個人,究竟在交談著什麼。

可她不能輕舉妄動。

密密麻麻的人群,各方勢力盤踞。

在這一片祥和喧鬧的喜氣中,隱藏著的殺機,就像是被海浪淹沒的礁石,稍有不慎,堅固的行船,便會觸礁船翻。

宋凝昭看得沒錯。

站在摘星樓定的女子,確實是宋凝霜。

她帶著帷帽,一臉羞怯。

“玄燁哥哥,我沒有想到,你竟然真的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

宋凝霜儼然衣服泡在蜜糖中的小女兒模樣。

她伸出素白的手,輕輕地拽著墨玄夜寬闊的袖口。

“我以為,你如今成了帝王,身邊又有了姐姐,早就將霜兒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呢!”

她的聲音帶著委屈。

既小心翼翼,又不受控制地崇拜。

墨玄夜側目看向她。

恰巧一陣清風吹起,吹開了絲絲帷帽的紗簾。

墨玄夜清楚地看見了宋凝霜那不加掩飾的愛慕與仰望。

這樣的視線,竟意外地產生了些許的快感。

就像是偷腥的貓兒,乍嘗見歡,欲罷不能。

“怎會?”

墨玄夜聲音中,透出幾分柔。

連帶著凌厲的五官,也顯出了幾分溫潤。

就像是看著心愛之人的郎君,含情脈脈,情意綿綿。

“三年前,我流落鹿州,若不是你冒著有損清譽的風險,將我撿回府中,我只怕早就死了,又哪裡能有現在這番光景?”

只一句話,便叫宋凝霜落下了來。

墨玄夜反握住了她的手。

灼熱的淚珠不偏不倚,恰巧落在了他的手背。

滾燙,且涼。

滲入面板,如同落進了墨玄夜的心坎。

“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宋凝霜哭成了淚人,一頭埋進了墨玄夜的懷中。

“那日,我看你與姐姐琴瑟和鳴的模樣,我真的以為,三年前,我與你的種種,就像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幻境,我以為你……”

墨玄夜回抱住她。

“傻瓜,我忘了誰,也不會忘了你。”

三年前的救命之恩,冒死替他送信的大義。

樁樁件件,墨玄夜時時刻刻都記在心裡,片刻都不敢忘卻。

或許連宋凝霜自己的都不知道。

她是他心底的白月光。

在得知她活著回來的訊息之後,墨玄夜連一刻都坐不住,藉著去看宋凝昭試婚服的由頭,快馬加鞭,到了護國公府,只為了能夠快一些見到宋凝霜。

再見她的那一眼。

墨玄夜清楚的感知到了自己心臟的悸動。

江山為重的責任,壓下了失而復得的喜悅。

他險些在宋凝昭的面前失態。

“可你馬上就要娶姐姐了!”

宋凝霜仰頭,透過帷幔的縫隙,用那雙多情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墨玄夜。

“聽母親說,你許了姐姐,一生一世一雙人!”

悲傷盛滿多情的眼底,混合著眼淚,滴滴落下。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還活著。”

墨玄夜低頭,湊近了她。

“霜兒,若是我知道你還活著,我一定不會對她許下這樣的誓言。”

整整三年,宋凝霜杳無音訊。

所有的人都預設她已經死了。

就連她的父母和兄長,都是這麼想的。

宋凝昭出現的時機特別恰當。

剛好彌補了宋凝霜消失的空白。

只是,她比宋凝霜更加有用。

她擁有一座連通古今的祖宅,有遠超常人的智慧。

會兵法謀略,擅琢磨人心。

她比宋凝霜,更適合他。

尤其是在墨玄夜一步一步登上高位的時候。

在他的眼中,宋凝昭早就已經是皇后的不二人選。

沒有人比她更適合這個位置。

只要他能哄她一輩子,她便一輩子,都會肝腦塗地,為他所用。

宋凝霜回來,是個意外。

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意外。

意外到,讓墨玄夜好不容易下定了要哄騙宋凝昭一輩子的決心動搖。

“真的嗎?”

宋凝霜不可置信。

“今日,我帶著你,出現在這,還不足以表明我的心意嗎?”

墨玄夜拉過宋凝霜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胸口。

給宋凝霜送藥材的第二天,墨玄夜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宋凝霜的親筆信。

不過寥寥數語,卻道盡了女子的愛意、相思與卑微。

她說:經年與君別,歲月化相思,相思付流水,落夢終成風,上巳空許諾,盼君話佳音!

三年前,墨玄夜曾與宋凝霜相約,上巳節那日,一起去燈會祈願。

只可惜,上巳節還未開始,鹿州便被敵軍攻打,幾欲淪陷。

最終,陪著墨玄夜一起過上巳節的人,是宋凝昭。

墨玄夜每每想起,都萬分遺憾。

愛而不得,最是煎熬。

墨玄夜做夢都沒有想到。

三年後,他竟然真的,能與宋凝霜一起,在上巳節這天,一同看花燈,站在上京城中,摘星樓頂,一起放燈祈願。

在遇見宋凝霜之前,墨玄夜不止一次地怨天尤人。

他總覺得,老天爺薄待了他。

讓他生在皇家,卻嚐遍了世間的苦。

他從未吃過糖,偶得一點甜,便能欣喜若狂。

遇見宋凝霜之後,老天爺似乎開始優待他。

他感受到了萌動的春心,品到了女子衝他嬌笑時,堪比蜜糖的甜。

之後,他嚐到的甜頭,越來越多。

直至現在,他得到了天下。

既有了宋凝昭這顆心頭的硃砂痣,又失而復得了驚豔了他年少的白月光。

“我對你的誓言,永遠作數。”

他眸光深情,字字繾綣。

“可是姐姐她……”

“只要你願意嫁給我,她那邊,我會親自去說。”

“可是……”

宋凝霜一把推開了墨玄夜。

“我不願意給人當妾。”

她別過頭。

“爹爹一生只愛母親一人,自小,我便發誓,我未來的夫君,也只能有我這一位妻子。”

“霜兒,我是帝王。”

帝王二字,從他的口中說出,像是訴盡了無奈。

“我的婚事,需要衡量的東西太多,皇后之位,變動不得。”

宋凝霜的眼淚越落越兇。

“我就知道,連你也覺得,我不如姐姐!”

她扭頭,轉身離開。

宋凝昭看見了站在頂樓,你儂我儂,摟摟抱抱的那兩個人,一前一後,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

掌心傳來尖銳的痛意。

宋凝昭猛地低頭,眼眶酸澀得不行。

她這才發現,昨日擦破的掌心,傷口又被她摳得裂開。

白色的紗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深紅。

裂開的傷口,變成了她的心臟。

蜿蜒出一道鮮血鑄就的長城。

墨玄夜,原來,你才是最狠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