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娘並不知道岸上正在發生著怎樣生死離別的糾紛。
因為此刻,一艘足足有二十多尺長,十尺寬的船隻懸停在她這艘低矮的烏篷船旁邊,不停地發出沉重的鳴笛聲。
雖然這艘船隻經過了刻意的偽裝和修飾,但是崔娘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一艘經過改制的戰船,而且是大夏專有的形制。
她不會認錯。
這幾年來,雖說朝廷將太多的目光投放在他們身上。
可是說到底,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眼中,他們這些人就是低賤的下九流,包藏禍心的海匪,恨不得人人得而誅之的存在。
所以,這些年來紅旗幫一直都沒有鬆懈對朝廷邊防水師的觀察。
細緻到他們如今的船體形制,他們是在何處換防,水師是幾個時辰一輪的交換,就差沒份名單將這些人一一對應起來了。
此刻她的這艘小船是顯得那樣的單薄和弱小,恐怕稍不小心便會被那艘巨艇裹挾而去。
況且官船為什麼會到黑旗幫的領地裡來?
說是意外漂流到這片海島上的,崔娘是打死都不可能相信的。
黑旗幫新選的這出基地,周邊還有四座空島作為掩護,怎麼可能正巧就從那個一條彎曲的道開過來?
難道黑旗幫的人,根本沒有想要和海上的幾位兄弟一起達成聯盟,而是選擇投靠黑旗幫來了?
崔娘不動聲色地趁著這艘船逐漸向岸邊靠近之時,一點點地將自己的船劃到了另一側的對岸,畢竟她現在船上還有一個奶娃娃。
要是大夏的軍隊給抓了去,那她可真的是在劫難逃了。
趁著這場大雨,可以掩蓋掉她的行蹤。
但其實崔娘一直都猜錯了,面前這艘船還真的是誤打誤撞才開進來的。
此刻站在船頭的正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叫劉忠。
是水師提督的獨子,最近幾年才以小兵的身份一點點訓練起。
只是大概祖墳青煙到了頭,作為世代練水軍的家族,竟然出了一個暈船的金貴小少爺。
“少爺!這雨這麼大!還是進去躲雨吧!”石頭撐著大傘,有些搖搖欲墜地站在劉忠的身邊,雨水都快將他的這把大傘打出一個大窟窿來。
劉忠還是一臉凝重地站在船頭一動不動,眉頭也緊緊地鎖在一起,好像是在憂思著什麼。
“少爺!”石頭看著愁眉不展的少爺,心裡也多了幾分心疼:“這紅旗幫的人都是千年的海妖變得哪這麼容易就被找到!況且咱們就這一艘船,也···也打不過···”
此刻一旁掌舵的肖揚不停地擦拭著一旁的遠目鏡,可這該死的雨,下得這樣大,前路根本看不清多少。
“少爺,前面好像是個島!”肖揚只能隱隱綽綽地看出山巒起伏,剛剛那一警笛的回鳴聲也讓他確定了面前這島面積肯定不小:“咱們先在小島上停靠一會兒,等風雨過去了再出發。”
劉忠還是一眼不發地站在船頭,眼神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黑水,眼角都是絲絲血絲,連呼吸都不敢大幅度。
“肖大哥!我家主子這是怎麼了!”石頭一臉焦急地看向肖揚,又看看自己的主子,急得不停在甲板上跺腳。
肖揚一看劉忠的臉色便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看著他一副硬撐的模樣,決定還是閉上嘴巴衝著石頭無奈地搖了搖頭。
“少爺喲!你可別嚇我!”石頭一下子被嚇得慌了神,不停地搖晃著劉忠的身子,生怕自己的主子魂魄被海底的什麼妖怪吃了,那他也就活不了了:“少爺——!”
肖揚想要勸阻的手生生收了回去。
“yue——”毫無徵兆地劉忠吐了石頭一身的膽汁。
其實他早就支撐不住暈船了,而且他特地今早什麼也沒吃,沒想到還是沒撐過一個時辰便覺得腹中有酸水混著苦澀在翻湧。
不得已跑到船頭吹著風緩緩,天公偏要跟他作對似的,下了這麼一場大暴雨。
石頭還如此不上道得左右亂晃他的身子,自然是一個沒憋住,吐了一地。
可把劉忠羞得恨不得當場就掉到海里自殺算了。
肖揚把著船舵將船逐漸靠岸,他可不想真的為了這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而犧牲自己的生命。
紅旗幫那是什麼東西!
正兒八經的水師團都打不過的地方,就憑他們三個恐怕給白旗幫都不夠塞牙縫的!
在此處稍作休息後,他就打算開著船打道回府去,省得少爺再做一下子揚名立萬的春秋大夢。
忽然船身猛得一震動,只聽得底下似乎有木板碎裂之聲。
“是暗礁!“肖揚的吼聲被雷聲劈碎。
戰船猛地傾斜,劉忠扒著溼滑的欄杆,一臉驚恐地看向肖揚,聲音都開始發著抖:“那···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棄船保命!”肖揚怎麼也沒想到面前居然還有暗礁,可面前明明是片肥沃的土地,怎麼可能會有暗礁!
石頭突然指著右前方驚叫:“有人!還有高亭子!“
閃電劈開雨幕的剎那,雙方都看到彼此。
至此銅鈴震天大響,像是一道道催命符一般,將在家中躲雨的黑旗幫眾人都紛紛喚出了家門。
“敵襲——敵襲——”
肖揚看清了面前的海島上豎起了根根黑色旗幟,腳步都有些虛浮了。
他看著劉忠還是一臉懵懂的模樣:“這是···”
“是黑旗幫的海鬼!“肖揚有些頭疼地看著這個少爺。
早知如此他絕對死也不會跟著劉忠出海,現在他們只有等死的份了。
偏偏這個少爺像是沒有任何察覺一般,笑得猖狂了起來:“肖大哥!咱們要立大功了!我不是草包我不是草包”
肖揚此刻只想把劉忠的嘴巴死死捂住!
還立大功,他們現在能活命就不錯了!
像是為了驗證肖揚的想法一般,劉忠的佩刀突然嗡嗡震顫,船底傳來令人牙酸的刮擦聲。整艘戰船像被無形巨手拽住,在暗流中瘋狂打轉。
“啊啊啊啊——”劉忠哪見過這樣的場面,原先的興奮早就被恐懼所取代:“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不應該害怕嗎?”
“閉嘴!別暴露身份!否則只會死的更快!“肖揚話音未落,船身突然騰空而起。
崔娘回頭時,看見那艘鐵木打造的鉅艦竟被拋上浪峰,船尾龍骨折斷的脆響混在雷鳴中,宛如惡蛟垂死的哀嚎。
嬰兒的啼哭刺破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