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少軒定定地看著那個朝自己奔來的岸蒲。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岸蒲此刻身上有多麼疼痛,因為他曾經也親眼看過中了此毒的人,是怎麼在自己面前扭曲嘶喊哭嚎,直到身體的血管爆裂而開,蜷縮著在地上失去了呼吸。
可面前的她卻仿若未覺一般,拿著刀直衝衝地向自己追來。
“陳少軒!”岸蒲擲地有聲地說道:“你用你的血控制我?那我告訴你!我今天就在這裡跟你同歸於盡!”
“不要!”張正想要拉住此刻已經瘋魔的岸蒲,可此刻拼勁最後一絲力氣也要將陳少軒帶走的她,哪裡還有半分理智可言,直接將他整個人掀開。
刀尖直直地向陳少軒的心臟處刺去,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己此刻身體上的疼痛已經消失不見。
陳少軒自嘲般地笑著自己這些年的籌謀,換來的就是如今這般刀劍相向的結局。
他們不該這樣的!
不該這樣的!
當年在安南被關進不見天日的大牢的時候,明明她也是會很溫柔地看著他,會耐心地給他擦藥,會在黑暗中鼓勵著他,不要放棄逃出去,要好好地活下去,讓所有人看到他活得多麼好!多麼出彩!
這些年,他都做到了呀!
他都是按照當年她說的去做的!
一步一步得向上爬,一步一步地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為什麼她不要呢?
為什麼呢?
他究竟哪一步做錯了呢?
當年安南國不滿海上海盜橫行,害得他們與大夏的生意屢屢碰壁,想要出手整治他們。
於是趁著一日夜黑風高偷襲了紅旗幫和黑旗幫,當時兩個最大的幫派,擄走幾個幫主身邊站著的小弟兄們。
而他和岸蒲就是因為那場意外而被關進了那座大牢之中。
度過了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時不時還會面臨著獄卒的拷打,每日能喝上一碗泛白的米湯已經是幸事。
他們成了安南王談判的籌碼。
鄭武是第一個到的。
至於他的父親,曾經黑旗幫的幫主,自然是不可能來救他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孩子。
連人影都沒有出現。
他不知道鄭武答應了安南王什麼條件,他只記得那天在大牢裡岸蒲被鄭武緊緊地環抱著,她趴在鄭武的肩上低低地抽泣著。
她會生氣耍脾氣地拍打著鄭武的肩膀說:“都怪你!都怪你!你為什麼不早點來!”
“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在南海威風叱吒了十年的男人,此刻卻像是一團任人揉搓的小貓一般,承受著來自岸蒲的怒火:“我這就來接你回家,好不好!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岸蒲話語中滿是委屈,又帶這幾分得償所願的欣喜。
“說得什麼話!我是你男人!是你的依靠!我怎麼會不來找你呢!”鄭武坐出一副氣急的模樣,故意板起一張臉衝岸蒲不滿地說道:“你再說這樣的糊塗話,我可要懲罰你!”
“哼!”岸蒲一把鉗住鄭武的鼻子:“那我現在就憋死你!”
看著他們在自己面前打情罵俏的模樣,那是陳少軒第一次有了別樣的感覺。
從前他的世界裡是一片黑白,他知道自己只有在一片廝殺中才能活下去。
可他又不能鋒芒太盛,日益年邁又獨掌大權的父親是不願意看到一個朝氣勃勃的兒子站在自己身邊的。
所以他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反而在這個黑水牢裡,是他難得地活得像自己的幾天。
他嚐到了那點點的甜味,哪怕那一點點的甜,只是岸蒲無意識從指縫中漏出來的。
而現在他懂了什麼叫酸中帶著苦,他無可救藥地恨上了僅僅見過這麼一面的人。
恨他為什麼可以擁有岸蒲,恨他憑什麼佔據岸蒲所有的眼神。
鄭武的出現戳破了他這些天關於岸蒲虛幻的夢,她是如此的幸福,不管有沒有他的存在。
甚至自己更像是一個可悲的哈巴狗一般,還需要藉助著鄭武的力量逃出著天牢。
多麼可悲啊!
那天的雨也下得同今天這般大,沖刷到了他身上那帶著髒汙的血。
他看著岸蒲被鄭武牽著蹦跳著衝向紅旗幫的船隻,而他只能划著一艘小槳才船回到了黑旗幫。
那天他手起刀落地解決了那個年邁昏憒的父親!
那天他成了黑旗幫的新任幫主!
那天他覺得自己終於有資格和鄭武拼一把了!
可是現實就是這樣殘酷,就如同今日要刺進自己面板的那把劍一般,刺骨無情。
即使她和鄭武都回不去當初的美好,即使鄭武現在已經屍沉大海,甚至於現在的岸蒲連鄭武是誰都不記得了,她任然不愛他!
取代鄭武站在她眼中的人變成了張正。
他到底差在哪裡呢
陳少軒實在是想不明白,所以他不打算再想下去,緩緩地將自己的眼睛閉上。
接受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刀劍刺入肉體的聲音清晰地從他的耳畔處傳來,緊接著是一聲悶哼。
一聲並不是來自於他的悶哼,而疼痛也並未如他所預料的一般傳來。
“你是誰!為什麼要攔我!”岸蒲滿眼猩紅地看向面前這個突然衝出來為陳少軒擋住那致命一擊,不惜將自己整個肩膀都穿透的男人,近乎瘋狂地想要將那人也一刀斃命。
張正找準了時機,一個扭腕將岸蒲的手從刀柄上掙脫了下來。
“劉工?”陳少軒愣愣地看著緩緩倒在他面前的劉工他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刻,會是他衝過來救了自己:“你!”
劉工是他在黑旗幫收服的第一個手下,他從黑水牢死裡逃生第一天找的人便是他。
偷偷放自己進黑旗幫的人是他,給自己遞刀的人是他,到今天唯一一個擋在他面前,願意替他去的死的人也是他。
即使陳少軒也知道,他的每一次出手相助都帶著自己的條件。
第一次是為了柳娘不被老幫主糟蹋,第二次為了他和柳孃的孩子能順利逃出黑旗幫。
這些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可是他沒想到這麼多年在劉工心裡,他難道也是一個十惡不赦之人嗎?
明明他對藥血也是如此深惡痛絕,明明他才是成為藥血人後最大受害者,可偏偏所有人都會覺得他會繼續這份苦難。
即使是他最信任的兄弟,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命去跟他自己賭。
“老大···”劉工每說一句話都感覺刀口處的傷痛就更深一分:“放過···放過他們吧···別再···”
他不知道自己隱瞞兒子偷偷送去紅旗幫的事情,面前這個老大知道多少。
他只希望自己能靠著一點點的恩情,換孩子一條生路。
“好···”陳少軒自己都聽不清他的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