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泥濘的小道上,幾個身影急匆匆地趕著路。
陸遮看著跟在身邊的刀疤臉,
“你叫什麼?”
刀疤臉緊緊繃著腮幫,猶豫片刻,
“我叫石虎。”
賤民還能有個像樣的名字,這可是怪事,陸遮眉頭一挑,
“石虎?”
刀疤臉狠狠啐了一口,
“我祖上跟著武皇帝喝過柔然人的血!”
說到這,他覺得愧對祖上的榮耀,臉色暗淡地低下頭,
“狗日的朝廷!不拿邊鎮百姓當人,三代人的軍功換不來半片甲冑,到我這落了個奴籍。”
當年大薊武皇帝一戰打崩柔然,把俘虜的諸部落遷回邊境,只給落了奴籍,世代為邊軍打鐵種糧,養馬放牧。
近幾十年柔然勢弱,邊境戰事平息,朝廷不再重視六鎮,到這做官的人等同於貶官。
因為升遷無望,官員轉而勾結地方豪族,大貪特貪,六鎮百姓每況愈下,民怨沸騰。
忽然一聲哀嘆傳來,
“歇口氣吧!”
走在最後的流民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連連擺手,
“這緊趕慢趕的,我走不動了!”
陸遮只回身瞥了一眼,便繼續向前走去,
“想見閻王就歇著,不必問我。”
林小奴緊緊跟在陸遮身邊,回頭向那流民喊道,
“喂!官兵一會就追過來了,不能停!”
那流民也不搭理林小奴,坐在地上自顧自地捶著腿。
林小奴拉了拉陸遮的衣角,小聲說道,
“陸哥,從鐵衣鎮出來,他就一直跟著咱們,你...”
陸遮搖搖頭,拉著林小奴繼續向前走,
“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咱們現在自身都難保,隨他去吧。”
林小奴輕嘆了口氣,任由陸遮拉著自己向前走去。
幾人向前走了一二里路,背後的寒風中突然捲來陣陣馬蹄聲。
陸遮急忙回頭,側耳聽了聽,嘈亂的馬蹄聲響中還隱隱夾雜著甲冑碰撞的聲音,
“騎兵!下路躲起來!”
幾人急忙鑽進路邊樹林躲藏起來。
路邊的樹林不算茂密,但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幾人趴在樹叢裡,勉強遮住了身影。
那隊騎兵來得飛快,陸遮剛拉著林小奴藏好,馬蹄便已到了十步外。
“籲!”
領頭的將軍勒住了馬,他高舉的槍頭上正挑著剛剛歇腳流民的腦袋,
“剛還看到人影,這幫狗奴躲得到快!”
說著他單手一揮,
“下馬搜!”
那隊騎兵得了領,跳下馬,拿著長槍亂揮亂扎,在樹林裡搜尋起來。
樹林本就不茂密,二十幾名騎兵鋪開了搜尋,眾人頓時便露了行跡。
林小奴緊緊攥著陸遮的胳膊,手心溼潤冰冷,微微顫抖。
一名騎兵向兩人越走越近,長槍幾乎已經要掃到陸遮的臉。
眼見已經避無可避,陸遮像頭餓狼般突然暴起,一頭撞進騎兵懷裡,頓時把那騎兵掀翻在地。
他順手奪過長槍,毫不猶豫地紮了下去,那人慘叫一聲便沒了動靜。
“狗奴在這!”
見陸遮跳出來,其他騎兵瞬間圍了上來。
“狗日的!”
石虎突然從斜刺裡衝出,猛地打倒一名騎兵,奪過長槍左揮又擋,瞬間又打倒兩人。
陸遮沒想到,這兇惡的糙漢竟然精通武藝,赤手空拳時還看不出,這時長槍在手,一時間眾騎兵竟近不得身。
“嗖!”
凌厲的破空聲響起,一隻白羽箭正中石虎肩頭,他“啊”地痛呼一聲,踉蹌兩步靠在樹上。
陸遮急忙回頭,領頭那名將軍坐在馬上,手中竟拿著一把勁弩。
他來不及多想,向前兩步蓄力,用放下多年的標槍技術猛地擲出長槍。
那將軍正低頭裝箭,餘光看到一把長槍突然飛來,頓時嚇得驚慌失措,舉起勁弩擋住長槍,“咣”的一聲,長槍和勁弩同時落地。
陸遮還想再衝,忽然間膝蓋一痛,被趕來的騎兵掃倒在地上,死死按住。
石虎單臂揮槍,氣勢減了不少,終究寡不敵眾,被一眾騎兵按倒在地。
那領頭的將軍呲著牙,猙獰地笑道,
“這兩個狗奴敢動手!割了腦袋當反賊報上去,換幾個銅板!”
用流民充功,正是邊軍慣用手段。
陸遮被死死按在地上,腦子裡飛速運轉,可一時間竟無計可施。
泥濘的小路上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領頭的將軍眯著眼看清了來人,驚道,
“潘老六!你不在大營,怎麼自己跑來了?”
潘老六的馬還未停下,人已翻身摔下來,
“樊將軍!大事不好!鐵衣鎮反了!步六孤拔凌帶著人衝進大營殺了元將軍!燼烽、斷翎兩鎮盡落狗奴手中!”
“什麼!”
樊將軍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沒跌下來馬來,急忙伸手按住馬鞍,
“快去朔風鎮求援!”
“沒用了!”
潘老六向前爬了兩步,陸遮看到他身後明晃晃還插著三隻羽箭。
他一頭撲倒在樊將軍馬下,尖聲高叫道,
“剛得報,朔風鎮士兵賀蘭興聚眾譁變!寒穹、雲骸兩鎮響應!六鎮全反了!”
“什麼!”
樊將軍哀叫一聲,一頭栽下馬來。
遠處黑暗中火光攢動,腳步聲震天,一人騎在馬上,穿著玄色大氅,英武不凡,手中長槍寒光流淌,朗聲大喊道,
“步六孤將軍麾下燕十三,奉命討賊!”
那人身後跟著黑壓壓一片身影,竟有幾百人之多。
樊將軍掙扎著站起身,翻身坐回馬上,嘶聲吼道,
“上馬!突圍!”
一眾騎兵早就被突發情況嚇呆了,得了軍令,匆忙扔下流民跳上馬背,跟著樊將軍衝向流民軍。
北境騎兵終究是上過戰場受過訓練的正規軍,短暫的慌亂後迅速組織起來。
雖只有二十多騎,卻依然把流民軍衝得人仰馬翻,只有燕十三能遮擋幾下。
樊將軍帶著騎兵從側翼突入,又從正面突襲而出,大聲嘲笑道,
“狗奴就是狗奴!以為騎上馬拿了槍就能當人了?!”
說著,竟帶著騎兵向陸遮幾人揮舞長槍而來。
“大爺的!我讓你美!”
陸遮吐出嘴裡的血沫,悄悄撿起地上的勁弩,蹲在路邊草裡瞄準了樊將軍。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陸遮蹲在草裡“嗖”地射出一箭,等樊將軍發覺羽箭襲來,已來不及躲閃,他匆忙間微一歪頭,陸遮這一箭正中他左眼。
“啊!”
樊將軍眼珠爆裂,慘叫一聲仰面摔下馬來,燕十三衝過來一刀便將樊將軍斬首,俯身一刺,將他人頭高高挑在長槍上。
剩餘騎兵見主將被斬,再無絲毫戰意,順著小路驚慌逃走。
“籲!”
燕十三勒住馬,上下打量著陸遮,
“好個夜梟般的漢子!你叫什麼?”
陸遮從草叢中站起身,反手把勁弩背在身後,
“鐵衣鎮匠奴,陸遮。”
燕十三跳下馬,兩步走到陸遮近前,
“既是奴籍,便是兄弟!你殺了這狗賊,正是大功一件!隨我去見步六孤將軍吧,再過幾個月,這北境的雪就要換種顏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