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鐵衣鎮外五十里,流民軍大營。
營帳外圍的流民抱著豁口陶碗蜷在篝火旁,米湯裡漂著草根。
陸遮跟著燕十三穿過幾重哨崗,來到主帳前。
燕十三掀簾而入,
“將軍!我等殺了樊程那狗賊!”
陸遮看見帳中坐著兩人,一人長髮凌亂,耳朵上墜著沁血骨環,滿面愁容端坐正中,正是流民軍領袖步六孤拔凌。
燕十三一撩衣袍,抱拳道,
“正是這位陸兄弟手刃樊程,立了大功!”
步六孤拔凌抬眼看了一下陸遮,微微點頭道,
“賞米一斗,下去領賞吧。”
燕十三一愣,走近兩步,關切地問道,
“將軍,可是出了什麼事?”
“赫連將軍被人突襲,燼烽、斷翎兩鎮失守了!”
坐在下垂手那人突然開口,他滿頭碎辮,穿著一副東拼西湊的皮甲,慌慌張張地看著燕十三。
“什麼?”
燕十三驚呼一聲,
“誰幹的?”
“拓跋渾。”
步六孤拔凌嘆了口氣,眉頭皺得更深,
“拓跋渾聯合阿史那骨突襲燼烽鎮,赫連驍戰死。”
陸遮從原主的記憶中得知,拓跋氏和阿史那氏是邊鎮豪族,拓跋渾更是勇猛無敵,嗜殺成性,在柔然部落間一向有“蒼狼噬月”的兇名。
下垂手那人焦急地看著燕十三,
“咱們現在只有投奔朔風鎮,才是條活路!”
“十三。”
步六孤拔凌猶豫的看向燕十三,
“万俟奴正勸我投奔賀蘭興,你怎麼看?”
原來這滿頭碎辮的人叫万俟奴,陸遮考慮了一下邊境六鎮的地理位置,暗自搖頭,
“這小辮子真沒遠見,六鎮全在手裡才能攻防一體,一下子扔了三個鎮哪還有什麼前途?”
燕十三斬釘截鐵道,
“不可!”
万俟奴本以為自己的“神機妙算”才是唯一活路,忽聽他反對,不禁怒起來,
“燕將軍有什麼高招?”
燕十三不搭理万俟奴,看著步六孤拔凌,語氣堅決,
“這樣投奔賀蘭興,就要被他統率,而且扔了三鎮,士氣肯定衰落,到時候朝廷緩過氣來,咱們哪還有活路?”
万俟奴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
“燕將軍果然見識過人,可你別忘了,那拓跋渾可是萬人敵,他的黑甲騎更是軍備精良,咱們的弓弩,連人家的甲都射不穿。”
燕十三聞言頓時啞住,單槍匹馬自己還能衝一衝,可軍備差距太大,手下的流民軍確實難敵黑甲騎。
步六孤拔凌既不想居於人下,又無計可施,張了張嘴,終究下不了決心,把要說的話又咽回了肚子裡。
万俟奴“呵呵”冷笑兩聲,營帳內一時沉默下來。
陸遮一直低頭摩挲著撿來的那張勁弩,考慮當下的處境。
如今已經無處存身,不想東躲西藏的要一輩子飯,只有留在流民軍中,才有機會活下去。
這万俟奴見識短淺,只想混口飯吃,在他看來跟著步六孤拔凌和跟著賀蘭興沒有區別,面對當下形式,他自然要選個最簡單的解法。
但是他不懂,現今的形勢“退”就是死,只有拼了命把事情鬧大,才有一線生機。
這樣的人,陸遮前世見過太多。
從他甦醒以來,現代的記憶片段和原主的打鐵知識一直在腦中不斷碰撞,他暗自嘲笑,
“這陸三真是很蠢,明明什麼都懂,卻偏偏打不出一手好鐵。”
忽然,前世見過的一張圖紙在腦中浮現,他在勁弩上比量幾下,發覺可行,便昂胸走到桌前,
“將軍,陸某有辦法打贏拓跋渾!”
万俟奴掃帚眉頓時倒豎,尖聲怒道,
“你又是哪冒出來的?”
步六孤拔凌一抬手止住万俟奴,上下仔細打量起陸遮,
“小兄弟叫什麼?”
陸遮抱拳道,
“鐵衣鎮匠奴,陸遮。”
“噗嗤!”
万俟奴譏笑一聲,撇著嘴,
“打鐵的也懂帶兵?”
聽陸遮說是個鐵匠,步六孤拔凌也頗為失望,隨意問道,
“你有什麼辦法?”
陸遮“啪”的一聲,把勁弩扔在桌上,
“我造得出能破六層皮甲的勁弩!”
他話一出口,大帳內頓時陷入沉默,万俟奴愣愣盯著桌上的勁弩,突然尖聲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
“怕是鐵鋪的燒火燻壞了你的腦袋!天下哪有破六層甲的弓弩?”
六層還是老子謙虛的說法,神臂弩是冷兵器時代的巔峰之作,百步之內可破七層!
陸遮面帶譏笑看著万俟奴,好像在嘲笑他的無知。
万俟奴笑了一陣,見無人答話,自覺沒趣,便閉上了嘴。
步六孤拔凌也覺得破六層甲之言不可思議,將信將疑地問道,
“你真造得出那樣的弩?”
陸遮嘴角含笑,轉頭看向燕十三,
“燕將軍,你可敢對陣拓跋渾?”
燕十三頓時身形一挺,拍著胸脯大聲道,
“我二十幾年受盡凌辱!如今既然起事,天下就沒有我怕的人!”
“好!”
陸遮轉回身,向步六孤拔凌一抱拳,
“將軍!我要和万俟將軍打個賭!”
說著,他挑釁般看向万俟奴,
“不知道万俟將軍敢不敢?”
“小雜種!”
万俟奴猛地一拍桌子,狠狠瞪著陸遮,
“老子戰場殺人時你還在牛糞裡挑草根吃!你問我敢不敢?”
步六孤拔凌也起了興致,眯起了眼睛,
“打什麼賭?”
“我若在兩天之內造出那樣的弩,万俟將軍就把他手裡的兵交出來!”
陸遮輕輕拍著桌上的勁弩,猛地抬頭盯著万俟奴,
“再由燕將軍和我攻打拓跋渾!”
見步六孤拔凌看向自己,万俟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猛然間一咬牙,一把抓起勁弩,對著陸遮的臉,
“你若造不出來,我他媽一箭射穿了你!”
陸遮一眨不眨地看著万俟奴,片刻後,他輕笑一聲,伸手拿回勁弩,
“希望到時候,万俟將軍說話算話,別做個沒把兒的孬種!”
說完,不再理會万俟奴,向步六孤拔凌深施一禮,轉身走出大帳。
燕十三急忙追上來,
“陸兄弟,軍令狀可不是說著玩兒的,你真能造得出來?”
忽然發覺陸遮正目光深沉地看著自己,他不禁一愣,
“陸兄弟...你...”
陸遮伸手拍住他肩膀,長長嘆了口氣,
“燕將軍,你救了我的命,我還沒來得及謝你,現在我有件事想求你幫忙。”
燕十三見陸遮說得鄭重,估摸著他剛才在大帳裡說的那番話是胡謅,這會準備求自己放他跑路,不禁緊張起來,
“陸兄弟,軍令狀可不能...”
陸遮忽然眨眨眼,輕笑一聲,
“我需要一間鐵鋪,幾十斤生鐵,這不難吧?”
燕十三頓時鬆了口氣,呲著牙笑道,
“這好辦,我現在就讓人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