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墨般深沉。
陸東躺在自己狹窄的小床上，悠然掏出一支紅梅煙，緩緩點燃。橘紅色的火光在黑暗中閃爍，一縷縷青煙嫋嫋升騰，繚繞在他的周圍。
此時，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身體深處傳來的疲憊，彷彿每一根骨頭都在叫囂著要休息。但他的內心，卻被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暢填滿。
在這漫長而又充實的一天裡，他終於掌控了命運的小船，可以朝自己選擇的方向前進，駛入遠方那一片充滿未知的海洋。
前方不知有多少狂風暴雨在等著他，可他沒有絲毫畏懼。
“無所謂，”他在心中默唸著，“遲早，我要打造一艘自己的大船，鋼鐵鑄造的，再大的風浪，也無法阻擋我！”
漆黑的小屋內，堅定的話語如同誓言，激勵著他。
雨滴，如斷了線的珠子敲打著玻璃窗，發出密集而又動聽的聲響，那聲音帶有神奇的催眠力。
陸東側過身子，在地上輕輕按滅菸頭，倒頭就睡。
一捱上枕頭，他便墜入夢鄉。
……
雨過天晴，整座城市都顯得乾淨許多。
老媽天還沒亮就起了床，在廚房裡忙碌著做早飯。她的氣色好多了，現在她也不糾結了，就讓兒子去撲騰吧。
陸東坐在桌前，就著昨晚沒吃完的熟肉，夾上一筷子必不可少的老鹹菜，再喝上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玉米糊糊，咬上一口剛出籠的熱饃饃。
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散開，讓他無比的舒坦。
吃飽喝足後，他推上腳踏車準備出門。老媽將一個布袋子掛在車頭，裡面裝著一個鋁製飯盒，還散發著熱氣，那是他的午飯。
“媽，你在家好好歇著，不要沒事胡思亂想。”陸東看著老媽，叮囑道。
“我亂想啥，就想好事吧。”老媽笑道，笑容裡帶著對兒子的信任和期待。
曾經在家裡說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如今竟乖乖地聽兒子的話。家庭的格局在不知不覺中悄然發生了變化，全家人的希望，都放在了陸東的身上。
……
推車上了陡坡，迎面，又碰上了老牛。
老牛皺著眉頭，眼神冷冰冰地盯了陸東一眼，目光中帶著一絲挑釁與不屑。
“你看甚了？”
陸東站住腳，目光直視著老牛，語氣堅定地問道。
老牛的眼中閃過一道冷硬的光，然而，在陸東毫不退縮的直視下，他的眼神瞬間慌亂起來。他開始東張西望，神情狼狽不堪。
這種人，就是典型的欺軟怕硬，遇到軟弱可欺的人便囂張跋扈，一旦碰上強硬的對手，立馬就沒了底氣。在陸東這個一言不合就準備動手的年輕人面前，他不得不收起往日的囂張氣焰，大氣都不敢出。
“把你家的煤堆收拾了，老牛，”陸東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等我晚上回來，看見還沒動的話，別怪我不客氣！”
“咋了，你還要打我不成？”老牛梗起脖子，臉紅脖子粗地吼道，他試圖找回那僅存的一點尊嚴，也是他最後的倔強。
“打你？”陸東斬釘截鐵地說道，語氣中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氣勢，“我打不死你！”
“你！你試試！沒王法了！”老牛被陸東的話激怒，退後兩步，氣得跳腳，臉上的肌肉跟著抖動。
就在這時，馬大姐拎著尿盆走了過來。她看到這劍拔弩張的一幕，急忙上前勸和。
“哎呀呀，你倆咋又吵上了？老牛，你一把年紀了，咋就不能讓讓孩子呢？小東你也是，不要年輕氣盛麼。哎，現在的小後生啊，動不動就要打架，你把人打死了，自己不得頂罪？”
陸東無所謂地笑了笑，笑容裡帶著不羈。
“沒事，我該頂罪就頂罪。人活一口氣，誰敢欺負我家人，我讓他後悔都來不及！”
馬大姐聽了，無奈地嘆口氣。老牛侵佔陸東家院子的事，她是知道的。
“要這麼說，我就不管了，老牛，你自己掂量吧。小後生，哎，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不說別人，就說小東的朋友小五子吧，把人家的頭打破，還在管教所裡待著呢。”
小五子，橋東街有名的不良少年，三天兩頭的和人打架，打出了混世小魔王的名氣。
馬大姐故意拿小五子來嚇唬老牛，希望能平息這場紛爭。
“過幾天，小五子就出來了，我還要給他接風洗塵呢。”陸東點頭說道，眼神中透露出期待。
小五子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兩人一起光屁股長大，有著深厚的情誼。
老牛聽了，情不自禁的搖搖頭，朝陡坡下走去。
這個老傢伙年輕時是上過戰場的，可歲月磨去了他的膽氣。在陸東這個新一代的年輕人面前，他不得不仔細掂量掂量，自己這把老骨頭能不能禁得起一頓胖揍。
馬大姐拍拍陸東的肩膀，眼神中帶著讚許。
“小後生，就得有小後生的樣子。”
做人就是這樣的，該強硬的時候就得強硬起來。
……
陸東踏著腳踏車，朝五龍口自由市場飛奔而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他的思緒卻飄遠了。
上輩子，他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孩子，對父母的話言聽計從，一輩子唯唯諾諾，從未和人吵過嘴打過架。
老媽還禁止他和小五子來往，生怕他被帶壞。
多年以後，小五子混成了一個響噹噹的江湖人物。有一次在街上遇到陸東，非要拉著他去飯店喝酒。
兩人都喝醉了，小五子紅著眼，帶著幾分委屈吼道：“小東，我不知道哪裡得罪你了，你咋突然就不理我了？”
陸東無言以對。
再後來，小五子鬧出人命，被槍斃了。
想到這裡，陸東的心裡隱隱作痛，雙眼也變得溼潤起來。
這輩子，兄弟還得繼續做。
而且，他想去海子邊發展，那裡魚龍混雜，肯定會遇到不少難纏的爛人，小五子能幫他不少忙。
當然，陸東並不是想利用兄弟，相反，他下定決心要把兄弟從黑暗的深淵旁拉回來，帶他走上一條正路。
陸東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也要改變兄弟的命運。
不然的話，就算日後自己掙再多的錢，想起小五子，他也會愧疚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