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東推著腳踏車，在泥濘的地面上艱難地挪動腳步，小心翼翼地走下陡坡，來到了自家門口。

他抬起腳踏車的前輪，直接撞開那扇簡陋的木門，把車子搬進屋內。在這個年代，家門常常不鎖，一來是本地民風相對淳樸，二來是家中實在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此時的他，渾身衣物已被雨水溼透，但他顧不上這些。

他先將綁在腳踏車後座上的一包褲子取下來，緊張地摸了摸外面的塑膠袋，暗自慶幸，還好，沒淋到雨。

這一包褲子，可是他未來發家致富的本錢！

接著，他取下掛在車把上的牛皮紙袋，裡面的炒栗子、熟肉和豆腐乾淋了雨，不要緊，抖抖就好。

陸東興沖沖抱著牛皮紙袋，拎上那一瓶汾酒，出門兩步就跑到父母的房屋門前，肩膀輕輕一頂，門開了。

“啊？爸，今天您回來的怪早啊！”

屋內，有點兒發黃的燈泡照亮了整個房間。老爸坐在自己親手打造的木椅上，神色顯得有些黯淡。

憑藉著對父親的瞭解，陸東猜測，老爸的廠裡一定是出了問題。如今，南方的產品如潮水般湧入北方，地處內陸的太原在經濟上逐漸落後。工廠的產品滯銷，照此下去，倒閉是唯一的結局。

然而，老爸生性要強，向來不在家裡過多地傾訴煩惱。

見到兒子，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原本彎下的脊背立馬就挺了起來，嘴角一咧，露出憨厚而疼愛的笑容。

父愛如山，只是不會用語言表達罷了。

……

坐在一旁的老媽，愣愣的看著陸東。

她的眼圈有點兒發紅，顯然，剛才哭了一場。

丈夫廠裡不景氣，工資都不能按時發放了。兒子又不聽話，讓這位母親壓力山大。

“小東，你去哪兒了？”老媽抬高嗓音，大聲喊道，“我讓你爸去五龍口給你送雨衣，白跑了一趟。”

“我去六味齋了，媽。”

陸東知道老媽情緒不好，一場暴風雨等著他。他笑著，把牛皮袋子裡的熟肉一一取出來，擺在圓桌子上。

父母都看呆了。

“你發財了？”老媽吃驚道，“你買這麼多熟肉乾甚了？你，還買了一瓶汾酒？”

“我快發財了，呵呵，咱家改善一下生活嘛。”

陸東自信滿滿道。

“你吃你的，我吃不下去，”老媽忽然就淚流滿面，“你把我的褲衩全甩賣了，都不和我商量一下。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你就瞎折騰吧！”

陸東不用問，就知道。老爸去五龍口自由市場，沒找見兒子，遇到李柺子，瞭解到一些情況。

“小東把褲衩都處理了，換成褲子，我覺得小東挺有腦子的。”老爸小聲說道。

老爸只是說明情況罷了，沒想到，老媽氣壞了。

“有啥腦子？”老媽拍打一下床墊，情緒激動地喊道，“好好的鐵飯碗不要，非要風裡來雨裡去的擺攤兒賣貨，有啥出息？老陸，你就慣著你兒子吧，你不說幫我說話，還說他有腦子？你會害了你兒子的！”

輕嘆一聲，陸東在破椅子上坐下。

說實話，最寵愛陸東的人是老媽，就是發火，也衝著老爸去。

父母都是善良的老實人，窮慣了，不敢有任何奢望。只指望著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能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

問題是，殘酷的現實，最終會擊碎父母這個想法。

陸東心裡很難受。

他不能說實話，說自己是重生者，那會嚇壞父母的。而且，未來一家人的生活是那麼的艱苦，一說都是淚啊。

……

老爸沉默不語，脊背又彎了下去，幾年以後，高大壯實的老爸就再也直不起腰，被生活的重擔壓垮。

媽媽啜泣不停。

她本來以後，兒子會知難而退。

誰知，陸東甩賣了褲衩，全部換成褲子，分明是鐵了心的要做一個小販子。

在如今普通人家看來，小販子就算賺錢多，也不是體面的工作，說出去總不如鐵飯碗吃香。

傳統的觀念害死老實人啊，反倒是那些小販子中，湧出一大批富翁來，日後風光十足！

陸東心如明鏡。

他深吸一口氣，振作起精神。

“媽，你別哭了，我不是小孩了，我知道對和錯。”

陸東語氣平穩道，說著把炒栗子塞到老媽的手裡，接著擰開汾酒瓶蓋，倒了三杯酒。

他的鎮定，讓父母都感到意外。

老爸看著他，眼中透露出一種異樣的光芒，兒子長大了，突然就變得成熟。

知子莫若母，老媽也感覺得到陸東的變化，她的兒子，這段時間的表現讓她揣摩不透。20歲的年輕人，忽然就擁有幾十歲社會人的氣質。

那是一種飽經歲月滄桑，才有的氣質，裝不來。

老媽盯著兒子年輕的臉龐，看到一種豁達和從容。

“你說，啥是對的？”

老媽擦著眼淚，語氣也變得輕柔許多。

……

在這場家庭對抗中，陸東必須堅持到底。

他滔滔不絕的講述起來。

“媽，你別看我今天是小販，明天我就是大老闆。你老想著讓我去廠裡上班，問題是，那些廠子都不行了，很快就會一家接一家的倒閉，最後都變成下崗工人，浪費時間，一事無成！”

“沒有鐵飯碗了，媽，聽我一句話。”

“就這幾年，社會天翻地覆。十億人民九億商，每個人都想做買賣賺大錢。那個時候就晚了，誰搶先一步發展，誰才能賺到錢！”

“我一個大小夥子的賣褲衩，路子就不對嘛。我處理完褲衩，賣了610塊錢，還賺了72塊錢呢。然後，我去朝陽街進貨，進了牛仔褲和健美褲，下午沒咋賣，還賣了兩條，賺了20塊錢！”

“我一天就賺了90多塊錢，我一個月賺的錢，比老爸上一年班都多！你說別人看不起小販，隨便他們怎麼想，我天天都要讓爹媽吃香的喝辣的，咱們一家人過得好比啥都強！”

……

父母都聽呆了，瞪大眼睛望著兒子。

老爸的臉上煥發出光彩，嘴角一咧，笑個不停。

老媽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隨後她才意識到，拿起毛巾擦臉。

事實擺在那裡，兒子一天就賺了那麼多的錢。

更何況，兒子鐵了心的要自己幹，父母不讓步也不行啊。

“你能幹，就你能幹！”老媽嘟囔道。

隨著這句話說出口，一家人都笑了，事情就這麼定了。

陸東把父母拉到桌前坐下。

“爸媽，快吃吧，夏天不能放，咱們一頓吃完。等我買了冰箱以後，放幾天都沒事。”

“行，咱們就等著小東買冰箱。”老爸舉杯一飲而盡，點頭道。

陸東哈哈大笑，家庭這一關他總算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