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去燒一鍋綠豆湯，再尋些甘草來。“

沈清當機立斷，轉而又瞥見土灶旁堆放的黴變青稞餅，“這些餅子可都扔了，以後糧食務必曬乾存放。“

暮色四合時，患兒終於吐出幾口黑痰，腹痛稍減。

沈清坐在門檻上擦拭銀針，忽聞身後傳來簌簌聲響，轉頭只見個拄著棗木柺杖的老人，渾濁的眼睛盯著她手中的藥箱。

“女娃子懂些皮毛就敢行醫？當年我阿爹用仙人掌敷瘡，那才叫靈驗。“

瑞蓮正要發作，沈清卻抬手止住，目光落在老人腰間懸掛的乾草藥串上。

“老伯說的仙人掌，可是開黃花、刺如絨毛的那種？在下曾在文海見過，搗爛後確實可治外傷腫痛。“

老人一愣，神情緩和了些：“你倒是有些見識。不過眼下這病，怕是沙鬼作祟......“

他壓低聲音，柺杖在地上劃出歪扭的符號，“上月有人在戈壁挖了個青銅罐子，打那以後就沒消停過。“

青銅罐子？

沈清挑眉，想起文海醫館裡哈立德提到的“黃金盛宴“——人們總愛將未知的災禍歸咎於鬼神，卻往往忽視最淺顯的因果。

她站起身，從藥箱裡取出塊沒藥遞給老人。

“明日煩請老伯帶在下看看那罐子，這藥您先拿去，可治您腿上的陳年舊傷。“

殘月如鉤，照著起伏的雅丹地貌。

沈清跟著老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戈壁上，沙礫鑽進靴子裡，磨得腳踝生疼。

忽然，老人的柺杖戳到一塊凸起的石頭，藉著月光，沈清看清那是半埋在沙中的青銅獸首，雙目圓睜，口中銜著環狀物。

“就是這兒了。“

老人咳嗽著蹲下身，扒開周圍的浮沙，露出一個鏽跡斑斑的銅罐，罐口纏著已經腐爛的牛皮繩。

沈清剛要伸手觸碰，手腕卻被老人死死攥住：“使不得！摸了要遭報應的！“

她不動聲色地掰開老人的手指，取出帕子裹住銅罐掀開。

裡面赫然躺著幾具蜷縮的鼠屍，皮毛呈詭異的青黑色，爪間還攥著幾粒黴變的青稞。

沈清屏住呼吸，用銀針挑起鼠屍檢視，發現其腹腔內器官腫大，腸道壁上佈滿血點。

“不是沙鬼，是疫病。“

沈清將銅罐重新埋入沙中，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這些老鼠吃了黴變的糧食，又在罐中病死，病菌透過空氣或鼠蚤傳播，人一旦染上......“

她想起患兒指尖的紫黑血滴，“會先損傷脾胃，繼而攻心蝕脈。“

老人聽得面色發白，忽然指著遠處沙丘喊道：“快看！“

只見月光下，幾簇幽藍的火焰正順著風勢在戈壁上游走，宛如鬼火。

沈清卻想起文海醫書裡的記載：“那是磷火，人或動物的骨骼腐爛後會產生磷化氫，遇風自燃。“

她彎腰撿起一塊骨頭，指腹摩挲著上面的齒痕，“這是駱駝的腿骨，怕是商隊遺落的。“

回到村子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

沈清顧不上休息，立刻召集村民在空地上架起幾口大鍋。

瑞蓮領著幾個青壯年四處收集新鮮的沙蔥和苜蓿，沈清則親自指導婦人將青稞鋪在烈日下翻曬，剔除其中發黴的顆粒。

“記住，以後糧食要存放在通風的木架上，切勿堆在潮溼處。“

她拿起一株沙蔥向眾人展示，“此菜味辛性溫，可發汗解毒，與綠豆同煮，能解谷麥之毒。“

正說著，忽聞村東頭傳來驚呼。

沈清循聲跑去，只見一個漢子倒在沙地上抽搐，嘴角湧出白沫，身邊散落著幾個空陶罐——竟是偷喝了昨夜熬藥剩下的藥渣湯。

“他前日喝了自家釀的駝奶酒！“漢子的妻子哭喊道。

沈清立刻掰開患者的嘴，用手指摳出殘餘的藥渣，又讓人取來酸角汁灌服。

“藥渣裡有甘草，與酒同服會助溼生熱，以後切記不可混搭！“

三日後，首批服藥的患者已能起身行走。

沈清卻並未鬆懈，她發現村北頭的甜水井旁總有蒼蠅聚集，而飲了這井水的人病情反覆更快。

於是她帶著瑞蓮，用竹篾製作了簡易的紗罩覆蓋井口，又命人在井邊撒上生石灰。

“沈醫師，雙井巷的王婆子快不行了！“

正當她除錯藥湯配比時，一個少年氣喘吁吁地跑來。

沈清抓起藥箱就走，卻在路過村西破窯時，聞到一股奇特的香味——像是香料與腐肉混合的氣息。

破窯內，王婆子蜷縮在稻草堆上，枕邊放著個雕花木盒，盒中盛著半塊發黑的糕點。

沈清剛要檢視，忽聽身後傳來瓷器碎裂聲。

轉頭只見一個戴面紗的女子慌忙收拾地上的碎瓷片，陶片上沾著暗紅的膏體。

“這是......“沈清伸手去蘸那膏體，女子卻迅速用衣袖遮住：“不過是治頭痛的土方。“

她的手腕上戴著串琉璃珠，碰撞時發出清脆聲響，與沈清在文海胡商處見過的“安眠香珠“極為相似。

王婆子此時已說不出話，沈清只能透過其兒媳的描述推斷病情：半月前開始心口疼，服了這女子給的“止痛膏“後反倒加重。

她翻開王婆子的眼皮，見瞳仁散大，舌苔灰黑，指尖按在其脘部，觸到一個堅硬的結塊。

“這是積聚之症，需用三稜、莪術破血消症，但若誤用溫熱之藥......“

沈清猛地轉身，卻見那女子已不見了蹤影，木盒裡的糕點上，赫然爬著幾隻細小的甲蟲。

當晚，沈清在油燈下翻閱從文海帶回的《沙海醫錄》，忽然在“蟲毒“篇看到一段記載。

“西域有蟲名'蝕骨'，喜食腐肉，其糞含毒，與人參、乳香同服，初覺神清氣爽，久則腐骨傷髒。“

她拍案而起，想起那女子面紗下若有若無的異香，分明是用香料掩蓋蟲糞的臭味。

瑞蓮端著藥湯進來時，見她臉色凝重，忙問發生了什麼。

沈清將木盒推過去：“明日去鎮上打聽一下，雙井巷是否有個賣'長生膏'的遊醫，尤其要注意戴琉璃珠串的女子。“

沈清帶著瑞蓮來到雙井巷。

這是條狹窄的土路，兩側擠滿了賣草藥的攤子，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硫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