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說了太多牽扯感情的話,我對於這個世界以及芳芬雅的認知顛倒反覆,被吵吵嚷嚷的需求包裹著,讓我明白自己只能把它們當做暫時指引方向的指示,一些因為幸運的處境被提取出的需求。
那些就是我一直想了解的東西,有關於芳芬雅的詭秘疑團如今盡數浮出水面,成為在濃稠湖水中被詭綠侵佔的不定形象。
最開始那些珍貴的回憶到底該算作為懵懂無知還是邪惡的表達;這種疑惑正在撕裂我的思考方法,我越來越發覺自己無法找到評價她的基準……想要透過沖動性行為急忙了結此事。
就是這樣,我被植入了深入腦髓的糾結感。
在火車站回憶起先前別離的既視。
我緩緩睜開眼,將我送上火車的人並不足以構成人群……倒不如說只有鶴羽晴陽和塔麥斑娜兩個,魅魔沒什麼想對我做的,單純就是跟著工作夥伴來到這裡,鶴羽晴陽卻在聽到遠方的鳴笛時,突然拉起我的手: “怎麼樣了,關於芳芬雅的事,你就沒什麼想說的麼?”
我懼怕看到一種眼神……那就是鶴羽晴陽保留了她對我感情,並且在試探我的意向,但是當我直視她那雙眼睛時,卻並沒有捕捉到那種令我擔憂的情結,相反後者下意識挪開了眼神,然後反彈回來,用毫無生機的狀態盯著我。
真好。
“我已經思考完畢了,我不會主動驚動芳芬雅……讓她知道樹霓雲傾訴的事可能會引起多激烈的反應,大概只有我自己清楚。”
“屬於我們的保密通訊方面呢?”
鶴羽晴陽稍微傾斜下身子,採取餘光的注視感說。
“我不知道……”
火車靠站,碩大的身軀為我拉上透射光芒的窗戶,除了刺耳的滑軌噪音,同樣也掀起很多煙塵和碎屑。
看著它們洋洋灑灑飄在空氣中,能夠忍受它們落下的時間也所剩無幾。
“芳芬雅大概是不會忙於刺探我的工作用通訊的……但這句話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畢竟前段時間就發生……而且她也清楚自己顯露出異狀。”
我稍微往前傾斜,希望自己的小動作可以表達一些決心。
“哈……考慮無線的加密手段麼?只要終端被人控制著那資訊就還是不安全的吧?”
她打算直接無視我這句話,繼續進行屬於她的思考。
不過為什麼這種事她不早說,這樣至少可以讓我在優勢時期準備方案,現在要求我快馬加鞭構思保密手段,誰能辦到……
魅魔抖抖金色的長髮,開始打哈欠。
“對啊,你在壓榨我。”
“什麼壓榨你,誰壓榨你了?”
進入車廂前我因為恍然大悟說出了這句話,然後鶴羽晴陽就一頭霧水。
站務員奔跑過去,在遠處開啟需要讓我透過的車門,後來又找出鑰匙回頭走,要把它們交給我。
“我的能力鶴羽晴陽,我不再是人了,南方有其他屬於我的眷屬,我本來打算就當沒發生過這事……人員通訊啊!人員通訊!”
我一邊朝著啟程點跑去,一邊拋下簡單解釋的話語,眼看鶴羽晴陽的表情戲劇般由疑惑轉變為開心,心裡一塊沉重的累贅不知道怎麼就落了地。
只要自己表示可以留出交流的通口,必要的默契就可以保證。
鶴羽晴陽的傻氣,大概就是想對我訴說這種事理。
——
沿窗的風景我無心欣賞,這節車廂裡配有飲用水,可以方便我補給代謝和享用一些自備小食。
在第一個包廂間堆放了幾桶口味不同的泡麵。
……
我不餓,但包裝的鮮豔色調卻吸引我在那裡駐足一會。
想到我很久都沒嘗試過酸菜的口感,第一輪熱水的應便被在那時被我消耗掉。
等到我小心翼翼端著它回到自己放揹包的房間,突然出現在我座位上的半透明人體驚嚇到了我。
楊醫生用眼神緊緊抓牢我的目光,稍作遲鈍之後做出了噤聲的手勢。
意思大概是讓我不要驚慌吧。
“這這這?!正在活動的車廂你也進的來麼?”
“別亂動了,都灑出來了不嫌燙麼?這碗留給我,你自己去泡別的。”
“我才不給你。”
我護住出現褶皺的紙質湯碗:
“這是最後一份酸菜調料了,吃掉它你給我變回來啊。”
然後那碗酸菜湯麵還是被楊醫生吃掉,理由是她等不起,所以整個進食期間她一直在接受我幽怨的眼神,但我還沒那麼容易生厭,我只是覺得楊醫生出現總是會帶有目的,順便想搞清楚關於她的事,不想看到只顧喝麵湯的冷淡面孔。
“幹什麼。”
她終於被我盯煩了,在放下湯碗的時候以同樣的眼光回敬。
……雙眼的聚焦點沒有放在我的臉上,不知道是在看靈魂,魔力,還是哪裡……
“有什麼好奇怪的?”楊醫生說:“以前的你不也經常向我供奉早餐小食和豆漿麼?只剩靈魂的身體不也可以全部吃掉。”
“不,只是這些我還接受的了。”
我也不知道現在對於楊醫生來講算個什麼場合,我只好像是談家常一樣展開了談話,畢竟她只是憑空出現在那裡,表面上並沒有主動講話的傾向。
我放下海鮮拉麵的湯碗,攤開手掌,讓窗外陽光鋪在表面,我的那些褪色角質慢慢散發出鑽石沙礫般的質感,有奇妙的能量在湧動。
面板已經變化到這個程度了,全都是身體密度的錯。
“話說你從我們去南部那會就一直存在吧?中間好像還憑藉本能幫過我兩三次,於是我就自然會想:‘這樣善良的楊醫生再度出現應該是有她的奇妙用意啊~’就這樣。”
“是啊。”
楊醫生的身體離開要啜飲熱湯的姿態。
她重新整理頭髮的形狀,暴露在外的面板開始隨著精神的集中更加貼近真人的質感。
“實際上我是因為你受到的魔力刺激甦醒的,以前那塊承載我的木牌一直受到你的魔力干擾,無法吸收足夠能量,但我又覺得不呆在你身邊不行,所以只能暗中處理一些事……也多虧了你一直堅持攜帶我,我感覺現在的時間要比以前輕鬆多了。”
“魔力刺激?樹霓雲給我灌輸了很多魔力麼?”
我突然發覺我經歷的情況和我自身想象的不太一樣。
“是啊~”她攤攤手,做出無奈的樣子。“那種程度的精神干涉對她來說大概需要很大的勇氣,一旦對自己妥協幾分就離過去的生物狀態更遠……何況你的體格還是可以干擾魔力構成的那類,需要大量有序排列的魔力資訊才行。”
她眨眨眼,珊瑚色的眼瞳中突然闖入白色的異物——人類用來檢測魔力反應的雷達,是路途上的景觀之一。
“那是什麼?”
楊醫生盯著那個東西觀察好一陣子,似乎醉心於觀察它的運作方式,整個人卻突然像受驚一般淡化幾圈,直到我可以透過她看見身後靠墊上的紋路。
我本來想幫她解釋有關於那個東西的事,楊醫生卻好似在那之前就接觸到了來自那個東西的惡意。
“你怎麼了。”
我詢問她,當然不希望楊醫生是從那個東西之中吸收到了什麼精神傷害。
“啊……沒事。”
“被攻擊了麼?”
“沒有。”
看到她的樣子我才明白了,對於希望一直圈養他們的人類來說,那種東西果然還是應該搭載對抗無實體魔物的能力。
她很快就冷靜下來,在晃動塑膠叉的途中恢復平靜:
“對了,耀英檀,我出現在你的車廂中,確實是有事想跟你說。”
“我明白,那件事是什麼。”
看來楊醫生並不能自由處理自己的意志……在她出現之後的一段時間裡,她都會選擇複習自己以前的模樣。
酸菜泡麵還有泡發它們的湯,都流到我的鞋底了。
“為了提醒你我這種魔物存在的合理性。”
……
黑暗包圍了我,只有一人的車廂裡不需要有燈光存在。
火車在隧道內行駛……飄忽又見光明。
我隨著它的越軌聲協調認知,到達了當天黃昏的那個時候。
徹底從午睡中清醒了。
揭開封裝的幹桶倒在桌面,麵餅已經破碎……是我在睡夢時用楊醫生的木牌不自覺辦到的。
所以關於她最後的那一句話,我已經思考很長時間了。
“那個是什麼意思呢?”
我對空氣發言,然而卻沒有其他人給予我回應。
楊醫生對我所做過的事……她幫助我,偷偷吸走我的體溫,在現實裡收納我“供奉”的早點和豆漿,或者一邊吃掉泡麵,然後無意識地把它們留到地上,採用比魅魔更加讓我懼怕的方式進入我的夢境,干涉我靈魂的行為……
讓我不得不把她與樹霓雲贈予我的夢境本身放置在一起。
她可以說數次憑藉自己的能力模仿其他魔物的行動,主動暴露魔力也好,封鎖醫院,展現出異常強大的氣場,以前的我會把這個當做執念驅動下的精神訊號,但是現在我必須用另一個思想解釋這個問題。
“離開身體的傢伙,就算是做到這種份上也可以。”
楊醫生想要與魔物作為實體存在的刻板印象本身做對抗。
它們開發魔力只是為了自己作為高等智慧活下去,能量依舊與肉體所屬的魔物大概只是撿起了更高深的工具……但是楊醫生不同,她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死去了,最後決定間歇性出現在我們的身邊。
就好像她在自由選擇大家的時間一樣。
同樣,她們在夢境裡也能讓我數次體驗不同的時間分割。
魔法,在這種情況下似乎已經成為了它們本身。
芳芬雅也有可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關鍵是現在無法驗證她是否以那樣的形態存活過。
不……
我在貧瘠的記憶土壤上,找到經常被我放忘地方的黑色筆記薄。
這種事情需要驗證麼?那個鉛筆畫所記錄的事,與我從偉列冬舊友口中採取到的事件吻合,恰好就能說明這些猜測的真偽。
想通這些之後,我突然對一切都失去了思考和探求的動力。
我還是思考僅剩的時光裡要怎麼和芳芬雅相處。
說不定在我沒注意到的時候,那個歷經磨難的軀殼已經暗中撕破了自己的蛹衣,內在的精神早已朝著某個非人的方向飛昇而去。
俯視,俯視,一切都是俯視,淡漠對待一切,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高於自己描繪視角的那種感覺。
幼童時的她就能輕易辦到此事,更何況現在的發育狀態。
我讓雙手互相擁抱著,看著身體的兩半互相用他們最靈活的部分轉換幾種姿勢,發現自己完全處理不了這種簡單手勢的舒適點。
左手也因為長時間的擠壓而陷入刺痛的麻木。
肉體被虐待之後,就學會脫離心臟暖意的控制,追求屬於自己暫時可待的場所,在身體要求其迴歸的時候,便會將單純的痛苦反饋回去。
想到三河灣現在的情況,我便難以相信人性的溫流可以在她那裡改變什麼。
我的人生失去了最後的正常光亮。
——
……
遲疑了一會,但我還是搶在訊號良好的情況下讓手機連網。
芳芬雅在收到我的有效訊號前不會考慮主動聯絡我,她沒有可以穩定獲取我處境的途徑。
所以原則上來說可以讓我決定傳送安全資訊的,當然是乘坐列車進入人類區域的瞬間: 【我脫離出來了,芳芬雅,身體在設施裡被魔力擊傷,養傷的時候被以前的熟人照顧過,現在身體完全沒有異樣,還吃了頓燒烤。】
文字上盡力還原日常交流的感覺,芳芬雅看起來也不在便於交流的環境內。
我還從未如此想要確認她的第一態度。
過了七八分鐘,回信來了: 【真的麼?】
【那麼告訴我樹霓雲怎麼樣了。】
我緊閉雙眼,儘量過濾掉多餘的恐懼感: 【樹霓雲已經徹底圖騰化了……她只是在重複不想讓我放她出來,而且我遭遇的阻力也不是其他任何,而是某位特工的克隆體。】
【這樣麼。】
芳芬雅的輸入經歷多次刪改,彷彿在上演悲傷。
【那個特工也是認知你的沒錯吧,為什麼?】
“噠噠噠噠噠……”
指尖敲擊著。
就這樣,我們的話題繼續下去,摻入到對殷樂雨的猜測和恐慌裡。
芳芬雅覺得她難以想象人魔在發覺自己被克隆時的感受,“痛苦和糾結”那是她唯一想要丟擲的形容。
她似乎準備把從樹霓雲的變折上獲取的感情轉嫁到殷樂雨身上。
我很高興,這次關鍵性的交流能夠矇騙過去,同時身體裡也翻湧著沉重的情感。
如果芳芬雅打算報復其他殷樂雨,我該怎麼辦? 不,倒不如說。
如果事情是這樣發展的話。
那麼三河灣裡那個穿著花襯衫閒逛的殷樂雨,其實是早有準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