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夫斯,”我說,“我有話直說你不介意吧?”
“自然不會,少爺。”
“聽了我的話你不要傷心哪。”
“絕對不會,少爺。”
“那好,我說了——”
不對——等會兒,先別掛線。我把故事講壞了。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過這種經歷:反正我每次說故事都會遇到這麼個難題,那就是不知道該打哪兒起頭是好。起頭這件事誰也不想搞砸吧,因為一失足就掉下去了。我是想說,要是起頭起得太長,想渲染一下所謂的“氣氛”,用諸如此類的文學手法,那就進不了正題,客官們可就要走人了。
但與此相反的問題是,要是像燙了腳的貓似的嗷一聲跳進正題,聽眾卻又茫茫然不知所謂。大夥兒都要揚起眉頭,搞不懂你在講什麼。
我要敘述的這樁案件,情節錯綜複雜,當事人包括果絲·粉克-諾透、瑪德琳·巴塞特、我家表妹安吉拉、達麗姑媽、湯姆叔叔、大皮·格羅索普,還有大廚阿納託。但用上述對話來作開場白,我發現自己犯下了這兩大失誤中的後者。
我得稍稍往回倒一倒。經過一番通觀全域性、左右權衡,我斷定這場事件的始作俑者(這個詞應該沒用錯),就是戛納之行。要是沒去戛納,我就不會結識那位巴塞特,也不會買那件白色晚禮服,安吉拉呢,也不會碰上她那條鯊魚,而達麗姑媽也就不會賭百家樂牌。
的確,完全可以肯定,戛納正是“不完達普義”[1]。
這就行啦。容我先交代一下事實。
我動身去戛納,但吉夫斯沒有隨行,因為當時正值六月初,他表示不希望錯過雅士谷賽馬會。與我同行的就剩達麗姑媽和她的千金安吉拉。安吉拉的未婚夫大皮·格羅索普本來也打算一起來的,但末了發現脫不開身。達麗姑媽的丈夫湯姆叔叔則留在了家裡,因為他最受不了法國南部的風氣,給多少錢也不成。
所以這就是開篇佈局——達麗姑媽、安吉拉表妹和本人,在六月初左右啟程前往戛納。
目前為止一切還都清楚明白吧?
我們在戛納逗留了大概兩個月,其間達麗姑媽賭百家樂輸了個精光、安吉拉玩滑水板差點被鯊魚一口吞掉,除此以外我們都玩得很盡興。
七月二十五日,一身古銅色而健美的我陪同姑媽及其女動身返回倫敦。七月二十六日晚七時抵達維多利亞車站。七時二十分許,大家互道珍重後分手,兩位女士鑽進達麗姑媽的汽車,返回伍斯特郡的居所布林克利莊園,並準備一兩天內接待大皮。而我則返回公寓,扔下行李,梳洗一番,穿好西服打好領帶,準備出門去螽斯俱樂部填肚子。
我在公寓裡洗刷了久欠打理的皮囊,一邊用毛巾擦拭乾淨,一邊跟吉夫斯聊這聊那,就在這期間,吉夫斯突然間提起了果絲·粉克-諾透。
據本人回憶,我們的對話大略如下: 本人:啊,吉夫斯,又一切如常了哈? 吉夫斯:是,少爺。
本人:我是說又回來啦。
吉夫斯:不錯,少爺。
本人:感覺走了好久哇。
吉夫斯:是,少爺。
本人:賽馬會好玩兒嗎?
吉夫斯:非常盡興,少爺。
本人:贏到了嗎? 吉夫斯:十分令人滿意,多謝少爺。
本人:那敢情好。吉夫斯,園子裡有什麼動向?我不在的這段日子,有誰致電拜訪什麼的?
吉夫斯:少爺,粉克-諾透先生是府上常客。
我不禁一愣。其實說張口結舌也不為過。
“粉克-諾透先生?”
“是,少爺。”
“你說的不是粉克-諾透先生吧?”
“是,少爺。”
“粉克-諾透先生不會也在倫敦吧?”
“正是,少爺。”
“哎呀,見鬼了。”
至於我為什麼覺得見鬼了,原因如下:我認為吉夫斯的供詞相當不可信賴。這位粉克-諾透呢,屬於人生之旅中難免時不時遇到的幾位怪客之一。他受不了倫敦,所以任憑身上爬滿青苔,常年住在林肯郡一個偏僻的村落,就連每年伊頓對哈羅公學的板球比賽也不肯來看。有一回我問他,手上是不是有大把時間不知如何消遣,答案是否,因為他院子裡有個池塘,他就專門研究水螈的生活習性。
是什麼風把這位老兄吹到倫敦城裡來,我還真想不出。我原本可以打包票,只要水螈的供貨沒出問題,憑什麼也沒法把他從鄉下抖出來呢。
“你確定?”
“是,少爺。”
“名字沒記錯吧?是粉克-諾透?”
“是,少爺。”
“啊,真是不可思議。他上回來倫敦,估計得是五年前的事兒了。他一進倫敦就煩,根本懶得掩飾。他可是在鄉下生了根,圍著水螈過日子的。”
“少爺是說?”
“水螈啊,吉夫斯。粉克-諾透先生有嚴重的水螈情結。你肯定知道水螈吧。就是那種長得像蜥蜴似的小東西,在池塘裡頭竄來竄去的。”
“哦,是,少爺。屬於兩棲綱有尾目蠑螈科下的水生類。”
“嗯嗯。這個果絲啊,一直對水螈服服帖帖的,上學的時候就開始養。”
“我相信小少爺們經常如此,少爺。”
“當時他在自習室裡面放了一個玻璃箱養著,我還記得那玩意兒臭氣熏天的。我琢磨當時就該看出苗頭不對,但是我們這群男生啊,不長記性,什麼事也不上心,都各忙各的,所以對果絲的這個怪癖也沒怎麼留意。偶爾想起來也就感嘆一下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但僅此而已。結局你該猜到了。麻煩就這麼來了。”
“是嗎,少爺?”
“可不是,吉夫斯。他的興趣越來越濃,水螈攫住了他。成年以後他就隱居在鄉下,把生命獻給了那些不會說話的傢伙。我估計他可能還勸過自己說拿得起放得下,結果呢,發現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他已經無力迴天啦。”
“世事往往如此,少爺。”
“一點兒不錯,吉夫斯。反正這五年裡他一直窩在林肯郡,閉門做了隱士,恨不得每隔一天就要給玻璃箱換換水,連個人都不肯見。所以你剛才說他突然間冒了出來,我可是大吃了一驚。這會兒我還是不大敢相信。我琢磨著莫非是出了什麼岔子,來的這傢伙該是跟他一個姓的什麼人吧。我認識的這位粉克-諾透戴著牛角框眼鏡,一張魚臉。你再核實一下,是不是同一個人?”
“到府上來的這位先生的確戴著牛角框眼鏡,少爺。”
“長得還有點像砧板上的生物?”
“可能的確讓人聯想到水族類,少爺。”
“那估計就是果絲沒錯了。但究竟是什麼風把他吹到倫敦來的?”
“這點容我解釋,少爺。粉克-諾透先生對我透露,此次都會之行的目的,全是為了一位小姐。”
“一位小姐?”
“是,少爺。”
“你是說,他戀愛了?”
“是,少爺。”
“哎呀,真要命。真是要命啊,絕對是要了命了,吉夫斯。”
這是真心話。我是說,玩笑歸玩笑,但總該有個底線嘛。
說到這兒,我又想到了這樁奇事兒的另一層。假定果絲·粉克-諾透的確墜入了愛河,雖然從年表記錄來看可能性為零,他又怎麼會頻繁跑到我這兒來?自然,像他這種情況倒是需要一個朋友,但我搞不懂他怎麼偏偏選上了我。我們說不上是至交,當然了,以前還算往來密切,不過最近這兩年來他可是連張明信片都沒給我寄過啊。
我向吉夫斯傾吐了這些疑點。
“奇怪,他怎麼會來找我呢?話說回來,來就來吧,來也來了,也沒什麼可討論的。我不在家,這可憐的煞星一定失望透了。”
“不,少爺。粉克-諾透先生前來並不是為見少爺你。”
“醒醒,吉夫斯。你剛才還說他登門拜訪,而且還是一股鍥而不捨的勁兒。”
“少爺,他上門的目的是聯絡我。”
“找你?但你不是根本不認識他嗎?”
“的確,此前我們素不相識。是這樣的,粉克-諾透先生的大學同窗西珀裡先生建議他前來諮詢我的建議。”
迷霧散去了。我恍然大悟。大家一定知道,謀略家吉夫斯的名聲在鑑賞家中早已傳開,所以我這個小圈子裡無論誰有了什麼大小難題,第一個舉動就是一骨碌來找吉夫斯。他幫甲君走出了困境,甲君就向乙君推薦,然後呢,他搞定了乙君的問題,乙君又把丙君送上門來。以此類推,諸如此類,大家能跟上我的思路吧? 吉夫斯就這樣做起了解難生意。老好西皮當時想跟伊麗莎白·莫恩小姐求婚,吉夫斯幫他出謀劃策,我知道西皮是打心裡佩服。所以西皮建議果絲也來找吉夫斯,也就沒什麼奇怪了。可以說純粹是例行公事嘛。
“啊,那你就要為他作嫁了?”
“是,少爺。”
“我總算懂了,徹底明白了。果絲哪裡有問題?”
“少爺,說來也巧,他和西珀裡先生如出一轍。我當時略盡綿力,幫助西珀裡先生走出了困境,少爺一定還記得。他深深愛戀著莫恩小姐,但因為天生性格內向,以至於無法開口表白。”
我點頭同意。
“記得。沒錯,西珀裡這事兒我有印象,他就是不知如何下手嘛。很明顯的臨陣退縮,是吧?我還記得你當時說,他就是……是什麼來著?讓什麼什麼怎麼怎麼的。像什麼貓,要是我沒記錯的話。”
“讓‘不敢’耽擱了‘想要’,少爺。”
“對對!那貓是怎麼回事?”
“如同一隻畏首畏尾的貓。”
“一點不錯。這些詞兒你都怎麼想出來的?打死我也不行。你剛才說果絲的情況是一樣的?”
“是,少爺。他每次一打算求婚,就瞬間喪失了勇氣。”
“可他要是想娶到這位女士,就總得說出來不是?我說,禮貌起見,總是要提一提的。”
“正是,少爺。”
我沉思了一會兒。
“哎,看來是不能避免了,吉夫斯啊。我以前做夢也想不到粉克-諾透這傢伙居然也會成為那什麼力量的階下囚,不過既然如此,他覺得這事兒棘手也是自然的。”
“是,少爺。”
“瞧瞧他過的日子。”
“是,少爺。”
“估計他多少年都沒跟女士們講過話了。吉夫斯,這對我們所有人都是一個教訓啊,做人不能把自己關在鄉下呆望著玻璃箱。要是這麼過日子,那就沒法成為支配這世界的男性什麼的。生活只給我們兩種選擇:一是把自己關在鄉下呆望著玻璃箱;二是追求女士手到擒來。兩者不能兼得啊。”
“是,少爺。”
我又沉思了一陣。剛剛說過,我跟果絲基本斷了音訊,儘管如此,對這可憐的魚臉我還是很掛懷的,我對那些踩到人生之香蕉皮的朋友一向如此,不管他是親還是疏。我感覺果絲腳底下就有一塊香蕉皮。
我把思緒拉回到和他最後一次碰面的情形。大概是兩年前吧,都那麼久了。那次我開車出遊,順路拜訪,結果他那架勢讓我立刻沒了胃口:他把幾隻綠色長腿兒的東西帶到了餐桌上,並且像新媽媽那樣呵護備至,最終成功地把其中一隻掉進了沙拉里。這畫面浮現在我的眼前,不得不說,這讓我對這呆瓜求婚並且被接受的本事沒什麼信心,再一想到他相中的這位姑娘可能是個塗著紅唇、眼風凌厲、目光不善的現代女性……十有八九她就是。
“吉夫斯,給我講講,”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果絲的心上人是怎麼樣的姑娘?”
“我與這位女士有過一面之緣,少爺。粉克-諾透先生毫不保留地稱讚她的魅力。”
“看來是很喜歡她咯?”
“是,少爺。”
“有沒有提她叫什麼名字?可能我認識呢。”
“是位巴塞特小姐,瑪德琳·巴塞特。”
“真的?”
“是,少爺。”
我興趣陡增。
“老天爺!吉夫斯啊,真沒想到,世界可真是小,你說是不是?”
“這位女士是少爺你的舊相識嗎?”
“我跟她可熟著呢。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吉夫斯。我看這事兒搞不好還真行得通呢。”
“是嗎,少爺?”
“可不是。你報告這條訊息以前,我得承認,我打心眼兒裡懷疑老果絲這隻可憐蟲怎麼能吸引不管誰家的姑娘邁上教堂的紅地毯。我這麼說你同意吧?他可算不上人見人愛。”
“少爺你的說法似乎確有幾分道理。”
“埃及豔后就不會看上他。”
“很可能不會,少爺。”
“估計他跟班塔魯拉·班克海德小姐[2]也處不到哪兒去。”
“是不會,少爺。”
“你一說果絲鍾情的物件是巴塞特小姐,啊哈,吉夫斯,那還是有點希望的。他這種小夥子,八成正是巴塞特小姐夢寐以求的呢。”
這位巴塞特呢,我得解釋一下,是在戛納度假的時候結識的。她跟安吉拉成了閨密(女孩們就是這麼愛交閨密),因此我也就領教過她一點。哎,有幾回悶悶不樂的時候,我簡直覺得隨便動彈一下腳趾頭就要撞上她似的。而我之所以感到如此痛苦如此煎熬,是因為我們見面的次數越多,我就越跟她沒話說。
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有這麼一種女性,她們能讓人一蹶不振。這麼說吧,她們似乎有種本事,能讓人聲線麻痺、大腦化成糨糊。這位巴塞特對我就有這種影響,足以讓堂堂的伯特倫·伍斯特多次接連幾分鐘擺弄領帶、坐立不安,總而言之在她面前表現得像塊呆木頭。等到她先我們兩週打道回府的時候,大家足可以想見,這在伯特倫看來,真是相別恨晚。
必須指出,並不是她的美貌讓我舌頭打結。這位姑娘還算長得不錯,就是那種嬌弱的、金髮、大眼睛的姑娘,不過不是顛倒眾生那樣的。
一位平日與女性相談甚歡的健談者,這下子徹底粉碎破滅,是因為她的精神態度。我不想胡亂給誰安名號,因此我不敢說她是個女詩人,不過她的話語機鋒就是會讓人心裡疑竇叢生。嗨,我想說的是,要是有位姑娘毫無由來地問你,覺不覺得星星是上帝的雛菊項鍊呀,你肯定是要有點想法的。
有鑑於此,她的靈魂和我的靈魂也就沒法子成為伴侶了。但是換成果絲的話,那情形就不能同日而什麼了。這位小姐讓我礙手礙腳的方面,即她那一身顯著的理想主義、多愁善感等毛病,對果絲來說可是相得益彰。
果絲生來就是深情款款的夢想家一類,不然也不可能把自己囚在鄉下侍奉水螈了。可以想象,只要想辦法讓他吐露出胸膛裡溫熱的字句,他跟那巴塞特就能像火腿配雞蛋一樣,一拍即合。
“她太適合果絲了。”我說。
“這真讓人欣慰,少爺。”
“果絲也特別適合她。總之呢,這是樁美事,一定要全力以赴地撮合。吉夫斯,調動你的每一根神經。”
“遵命,少爺,”他忠厚地應道,“我會立即著手解決。”
到此時為止,各位一定會同意,氣氛是多麼完美,多麼和諧啊。主僕兩人友好地閒談,日子甜如蜜。但就在這個節骨眼,我很遺憾地看到,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變故。天氣陡然一變,烏雲開始聚集,我們還沒摸清狀況,就“咣噹”彈出一個刺耳的音符。類似的情況以前在伍斯特家裡也出現過。
我預感到事情不妙,第一個線索是從地毯附近傳來的那聲糾結而不滿的輕咳。容我解釋一下,在我們聊天的空當,我擦乾了皮囊,開始不緊不慢地穿戴,這兒套只襪子,那兒蹬只鞋,最後把自個兒塞進背心、襯衫、領帶、及膝外套,而吉夫斯呢,就在旁邊彎著身子開箱收拾我的行裝。
他這會兒直起腰,手中提著一件白色的什物。一看到此物,我就預感到新一輪家庭危機已然來臨,兩個意志強大的男性之間不幸再次發生思想的交鋒,而伯特倫必須牢記他那些驍勇的先輩們,併為自己的權利而戰,否則就要被壓服。
不知道今年夏天大家有沒有去戛納玩兒。去過的話就一定會記得,任何人,只要立志成為晚會上的靈魂和焦點人物,那他去賭場參加酒會的時候,就要例行在日常的晚裝西褲上頭搭一件鑲銅紐扣的白色晚禮服。自打在戛納火車站登上返程的藍色特快[3]以來,我就時不時地擔心吉夫斯會有什麼反應。
在晚禮服的問題上,吉夫斯一向守舊落後冥頑不靈,之前我就因為軟襟真絲襯衫跟他鬧過彆扭。而關於白色禮服的問題呢,雖然我說過在藍色海岸是大肆風行——“杜色幾里牙德稀客”[4]——但即便是穿著迫不及待買來的這件寶貝踏進棕櫚灘賭場的時候,我對自己也不敢有一點兒欺瞞:回家以後它怕要引發一場動盪。
我已經打算堅持到底了。
“怎麼了,吉夫斯?”雖然我的聲音溫和可親,但是近距離觀察我的雙目就會發現,裡面正射出刺骨的寒度。對於吉夫斯的智慧我當然比誰都心悅誠服,但是他這種反僕為主的性格傾向,我認為必須加以扼制。這件白禮服可是我的心頭寶貝,我要動用伍斯特先祖大人在阿金庫爾之戰中大敗法國佬[5]的全部精氣神兒,勢必為它而戰。
“怎麼了,吉夫斯?”我問道,“你有什麼想法嗎?”
“少爺,恐怕少爺離開戛納的時候無意間誤拿了另一位先生的外套。”
我將寒度微微調高了一點。
“非也,吉夫斯,”我用平靜的口吻答道,“你口中的這件衣服是我的,是我在戛納買來的。”
“少爺穿過?”
“也就每天晚上。”
“但少爺一定沒有打算回國也穿吧?”
我知道這是觸到了癥結所在。
“要穿,吉夫斯。”
“可是少爺——”
“你想說什麼,吉夫斯?”
“少爺,這件衣服十分不相宜。”
“我不敢苟同,吉夫斯。我相信這件外套會大大受到矚目。我打算明天在胖哥·託森頓的生日聚會上讓它閃亮登場,很有把握地說,明天得到的讚歎肯定是從頭到尾,綿綿不絕。不用多說了,吉夫斯。沒得商量,不管你有什麼反對意見,我是穿定了。”
“遵命,少爺。”
他繼續收拾行李,我也就放下了話頭。反正這次我得了勝利,對手下敗將落井下石,咱們伍斯特不是這種人。很快我就穿戴整齊,意氣風發地跟吉夫斯道別,心中大發慷慨,就跟他說自己要在外頭用餐,不如晚上放個假,出去看一場有益身心的電影什麼的。算是伸出橄欖枝吧,大家懂我的意思。
他不大肯接受。
“多謝少爺,我要留下。”
我眯縫著眼睛打量他。
“吉夫斯,別是不高興了吧?”
“不,少爺,我有約在先,因此需要留下。粉克-諾透先生說好今天晚上要上門。”
“啊,果絲要來是吧?那好,替我問個好。”
“遵命,少爺。”
“威士忌蘇打招待,別的自便。”
“遵命,少爺。”
“那行啦,吉夫斯。”
我動身前往螽斯俱樂部。
我在俱樂部里正巧碰到了胖哥·託森頓,他大肆宣講這場指日可待的同樂會,而此前我也透過那些線人聽到了不少美妙的傳聞,最後等我回到家已經快十一點了。
我一開了門就聽到客廳裡傳出的說話聲,而一走進客廳我就發現,說話的一個是吉夫斯,另一個一眼望去是魔鬼。
透過進一步觀察,我認出此人正是果絲·粉克-諾透,他打扮成了紅魔鬼梅菲斯特的樣子。
[1]法語,意為支點。(本書註釋,如無特別說明,均為譯者注。) [2]美國戲劇界傳奇女演員。
[3]加萊-地中海特快列車,法國豪華夜班特快,因車廂為深藍色而得名。
[4]法語:tout ce qu’il y a de chic,意為流行所在。
[5]阿金庫爾戰役(1415年),英法百年戰爭中英軍打敗法軍的著名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