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瘋狂
2015年6月3日,我帶著不是興奮而是鬱悶的心情啟程去美國。我實在不願再到那個讓我遭受極度痛苦並毀掉了我後半生和我兒子前半生的地方去,哪怕只是暫時地待上幾天。可是,子健不知為什麼千迴百轉地又回到那裡去工作了。他一年只有三個禮拜的假期,我們總不能一年只見二十幾天吧,那就不得不每年他回一次中國,我去一次美國了。這是我在無奈的情況下對子健做出的極不情願的讓步。
儘管我離開美國已經10年了,可那些悲苦的日日夜夜還是那麼的歷歷在目、刻骨銘心,那些留在我心裡的傷痛實在太深,恐怕永生永世也無法抹平了。其實,我還有一種隱隱的擔憂,如果去了,他們會不會以各種理由把我扣在那裡不準回中國了怎麼辦? 記得,去美國使館簽證時,由於10年沒再去過美國,綠卡已經失效,我必須申請放棄綠卡才能簽證探親,我毫不猶豫地就遞交了放棄書。
“你為什麼要放棄綠卡?”一個40歲左右的白人簽證官用中文驚訝地問我,大概他幾乎沒見過任何中國人這樣做,其實綠卡也是可以申請再啟用的。
“我在中國工作,不能經常去美國。”我很簡短地回答說。
“你為什麼不在美國找工作?”他又問。
“我不得不回來。”我遲疑了一下說。
其實我很想說,“我在那裡有很好的工作,可有人在不斷迫害我,如果不回來恐怕就會被整死在那裡”。後來想想,何必跟他囉唆,沒有任何意義,除非坐在對面的是美國總統。
最後,我準備的一大沓簽證材料他一張也沒看,可能覺得我不太可能有什麼移民傾向吧,一臉不高興地給我簽了證,大概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我要放棄綠卡。
我的航程雖然在北京國際機場轉機,但3個小時後就要飛往美國波士頓,我不可能去見在北京工作的佟佳。我知道佟佳最近想換換工作,正忙著去應聘幾家公司,也不會有時間來機場見我。
飛機到達北京後,我下了飛機去取行李。正等行李時,我突然接到了佟佳的電話。他說,在應聘宏圖遊戲公司時,負責招聘的主任交給他一款新開發的手機遊戲,讓他回去試試,玩一遍後寫出分析報告。他拿回來一看,發現需要最新型的手機軟體才能裝載這款遊戲。他立刻打電話給公司,解釋自己的手機無法裝載,是不是可以借一個手機。主任的回答是“你連裝載遊戲都不會,還談什麼懂遊戲啊?!”。佟佳聽了氣憤之極。
“太侮辱人了嘛!我不是不會裝,是我的手機不能裝。他們難道這個區別都不懂?還說我不懂,這也太不尊重人嘛。我不想應聘這家公司了。”佟佳在電話裡氣哼哼地說。
我覺得佟佳太年輕,太沒有社會閱歷和經驗,還根本不懂得職場的一些規則與利害。我大概應該給他些指點和勸導。
“職場上沒有什麼尊重與不尊重,講的是能力和本事,以及能不能解決問題。不能只強調客觀條件,需要的是你能把任務完成。你應該去創造條件把事情做了。去,買個新手機,把任務完成了。”我在電話裡對佟佳說。
“什麼?我要為了這次應聘去買個新手機?”佟佳沒好氣地說。
“必要的話,就是這樣。”我冷靜地說。
“我懶得給他們做。我不想去這家公司了。”佟佳說。他認為公司在故意刁難他,很不情願這樣做。
“這很可能就是公司招人的一種策略和考驗,你要這點氣都受不了,今後怎麼指揮你?怎麼工作?他們正在考驗你的能力和氣量,你怎麼能不接受考驗就走呢?人家還以為你沒這個能力呢。”我說。
“反正我不想去了。”佟佳還在擰巴著。
“這就好比一場戰鬥,你既然已經開始打了,就應該爭取把它打贏,怎麼能半道退下來呢?那隻能表明你無能。你打贏了,得到職位後可以不去,但決不能現在退下來。”我最後說。
佟佳雖然嘴上沒答應,大概還是聽進去了我的話。他最後還是向叔叔借了一個手機,把遊戲裝載了,把分析報告交了。
佟佳從蒙古回來後,選擇北京待了下來。北京工作機會多,同學和朋友也多,他覺得這裡比其它城市更有發展的空間和契機。他很快就有了一份工作,也有了新的女朋友。看著他一切又慢慢走入了正軌,我們都鬆了一口氣,只是心裡在祈禱,希望他能好好地走下去,至少能走得長一點,可以讓他自己,也讓我們有時間喘口氣。
到了美國幾天後,我又接到了佟佳的電話。他說,宏圖公司看了他的分析報告很滿意,已經決定僱傭他了。電話裡聽得出他有幾分興奮。
“他們想給我一萬二的月薪,我還沒答應吶,覺得有點偏低。”佟佳在電話裡說。
“那你想要多少呢?”我問。
“我跟公司說了,我上一個工作就是一萬二,現在到這個公司還給一萬二我能有什麼動力啊?公司最後答應給一萬五,我覺得還可以再爭取一下。”佟佳自信地說道。
我不知他哪裡來的自信。坐在我身旁的子健一聽就急了,覺得他有點狂。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你又沒有什麼資本要高薪。”子健說。
“現在中國就是這麼高的薪金了。我的那些國外來的同學早就拿得比這高了,就因為我長了一張亞洲人的臉,他們老想付我中國人的工資。”佟佳說。
“那你想向公司要多少呢?”我問。
“如果他們不付我兩萬的月薪,我就決定不去了。”佟佳挺牛x地說。
我和子健都嚇了一跳,這是不是有點太冒險了吧,萬一宏圖真不願意付這麼高的工資,那這個工作機會就丟掉了。
“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這個工作?想不想要這個工作?如果想要,你就不能這樣去要價,要留些餘地。”我說。
“我還是比較喜歡這個工作性質的,進去後可能是搞海外商務和市場開發。小時候你們老嫌我遊戲玩多了,哈哈,看看現在變成了我的經驗了。”佟佳笑呵呵地說。
我與子健對視了一下,不知是好笑呢,還是好氣,真覺得這情形有些諷刺意味。
“現在有一家公司想讓我去做國際貿易,已經答應給我一萬九的月薪了。”佟佳又說。
現在我們才明白為什麼他底氣這麼足的原因了。子健還是有些不喜歡佟佳這樣去要價,甚至都有些生氣。他謹小慎微了一輩子,大概很難接受兒子的這種冒進做派。我倒覺得可以試試,他手上有另一家公司的聘書,他完全有資本和底氣去爭取一下,為什麼不呢? 又過了幾天,我和子健都有些心神不寧地等待著佟佳的訊息,不知最終結果如何。他終於來電話了。
“宏圖公司答應我兩萬月薪的要求了,職位是總經理助理。”佟佳興奮地在電話裡說道。
“恭喜你!這次找工作很成功,終於找到了你稱心如意的工作了。”我在電話裡祝賀他道。
進公司不久,佟佳的工作就有了起色,為宏圖增加了幾家新的客戶公司,這些都是宏圖以前想建立關係卻沒有建立成的。公司對他的工作表現非常滿意。他看起來好像也很熱愛這份工作,能拿到這份薪金也讓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好像在中國第一次把他當作外籍人才來僱用了,自信心大增。他近來常常以公司為背景給自己照了不少照片釋出在微信上。看著他站在公司門前那蓬勃、朝氣、自信的神態,我們都挺為他高興。
他工作得很賣力,也很有熱情,常常加班到夜裡。有一次,為了完成一份講座報告,他工作到了半夜。公司ceo看了報告後表揚他寫得有新意,有見地。
我在高興之餘還是勸他要悠著點,工作是每天的事,不能急於一時,該休息時還是要休息。自從蒙古離婚和找工作受挫回到中國後,這是他在北京的第二份工作。第一份工作頂多就是個資料翻譯和整理的工作,對佟佳來說,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和挑戰性,提不起熱忱和興趣。這份工作有所不同,可算是畢業以來找到的最喜歡、最符合心意和興趣的工作了,不僅僅是薪金高一些,更重要的是管理和開發歐美市場是佟佳的特長和興趣之所在。他能這麼賣力地工作也可以理解,隨他吧,高興就行。
相隔10年的時間,我又一次來到了美國,眼前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並沒有讓我產生什麼新奇感。子健特意安排去猶他州的拱門國家公園和亞利桑那州的大峽谷國家公園遊玩了一趟,彌補了我曾經在美國時的遺憾。我也去拜訪了一些以前在美國的老朋友,參加了他們的聚會和舞蹈班等等,著實體驗了一把現代美國華人的生活方式和情趣。
總體而言,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新移民的美國華人們並沒有極力去追求美式的文化習俗和生活方式,倒是自得其樂地生活在自己的中式文化和方式中;而且,中國流行什麼,他們就流行什麼,跟風跟得很緊。中國的各種電視劇他們一部也沒落下,中國播放“雍正王朝”他們就看“雍正王朝”,中國播放“楚漢傳奇”他們就看“楚漢傳奇”;中國時興合唱團了,他們也搞合唱團;中國時興廣場舞了,他們也搞廣場舞。
更讓我吃驚的是,失業在家的理科男博士也教起了廣場舞,竟然還火得很,收入比以前高得多,還上了市裡和州里的電視臺,恐怕以前搞他的專業時還從沒這樣出名和被重視過。
這真是一群特殊的人群,正以他們特殊的方式生活在美國的這片土地上。
7月中旬,佟佳在宏圖已經工作了一個多月了。他們的部門經理常常在快下班時給他們佈置工作,弄得大家都不得不晚上加班。佟佳有些不滿,其實有些工作完全可以安排在白天有效完成的,為什麼要搞得天天晚上加班呢?佟佳去要求了一下,沒得到什麼好臉色。考慮到剛進公司不好跟上司發生矛盾,經理又是公司的老人了,在公司有一定的地位,佟佳不好太得罪她,只好照她說的做。
佟佳總覺得公司的人好像在故意整他,說他的壞話似的。不知是佟佳有些多疑呢,還是真有點什麼事?我開始有些隱隱的擔心起來。我知道,由於佟佳頭頂上始終有那個像幽靈一樣的“魔鬼”存在,任何不正常的、怪異的事情都皆有可能發生。我還是勸佟佳,儘量不要跟任何人發生矛盾,有些事忍一忍算了,不要去理會別人說什麼,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
有一天,佟佳聽說公司又招進來了一個美國人,他心裡正暗喜,感覺好像多了一個可以聊天的夥伴了。他向這個新員工的工作間走去,想去打個招呼。當推門看見這位美國人的第一眼時,佟佳驚呆了。他伸出去準備握手的右手僵在了空中,兩眼驚愕地盯著這個人,嘴半張著足足有好幾秒鐘沒說出話來。這不是在美國時一起住過醫院的傑森嗎?他怎麼會在這裡?怎麼也會進了這家公司?太不可思議了。過了好一會,佟佳才回過神來。
“哦,hi,jason,ho…hoomeyouarehere?(嗨,傑森,你怎麼會在這?)”佟佳問,仍然疑惑著。
“yes,yes,iamhere.icomtorkhere.(對,對,我到這來工作了)”他回答說,好像並不十分驚奇。
……
佟佳從工作間走了出來。他還是很難相信天下會有這麼巧的事,如果說是以前的同學、同事、朋友都還想得通,怎麼會是一個當初一起住過院的精神病人呢?實在有些太奇怪了。佟佳想起了在美國病房裡的情景,他跟自己大談什麼星系啦,行星啦,等等。想起來有些滑稽可笑,曾經同住美國的一家精神病院,現在竟然同在中國的一家公司工作。他難道真的是精神病人嗎?為什麼他會兩次三番地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呢?感覺冥冥中這人好像與我的生命有著什麼難以捉摸的內在聯絡一樣。什麼聯絡呢?想不出來。
我聽說了這件事後,非常懷疑這個傑森真的是去宏圖工作的,我感覺他很有可能與“魔鬼”有著某種神秘的關係。他們弄這麼個傑森到佟佳身邊去幹什麼?去配合他們的操控嗎?不知道。我真的開始擔心起來,不知道會要發生些什麼事情了。
到了7月下旬,子健感覺電話裡佟佳的話開始多起來,說話也比較興奮,比較衝動。他開始擔心佟佳會再次發病。我還沒太在意,總覺得不至於,可能子健有點過於敏感。我知道這一直以來是他最擔心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了佟佳發過來的微信,才覺得情況有些不妙了。
在31日的微信留言中,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奇怪,好像有些悲涼,但又時不時摻進一兩聲笑聲;而且,有些話聽起來前言不搭後語。我知道他現在正在上海出差,參加一個重要的展銷會,他們為此已經忙活了半個月。在那裡會發生什麼事情呢?我趕緊開啟手機把微信又重新聽了一遍。
“媽,沒什麼太多事,我在這邊幹活吶,嘿嘿,只不過這次我就不會把衣服脫掉了,不會去沒事找事……嘿嘿。但是,原來發生的那些事現在仍然在發生,但是我會心平氣和的……”。
聽到這裡,我的心開始不安起來。“只不過這次我就不會把衣服脫掉了”這是什麼意思?脫衣服是上次“發病”時的事情,難道他的意思是這次“發病”不會脫衣服嗎?那就是說他現在已經“發病”了?“原來發生的那些事現在仍然在發生”這指的是什麼?是原來他大腦被操控的那些事現在仍然在發生嗎?我的心開始咚咚地跳起來。
“我不會對別人生氣,除非他們reallypush it(真的讓我生氣),對吧。公司裡的businessdirector(商務經理),她就像,就像我們的一個大姐一樣……”。
“我們公司bd(商務部)這邊真的像一家人,有時吵,有時鬧,但最後大功告成後,或者endofday(一天結束後),都可以去找他們,去聊,把事情說開。大家都一樣……”
“經理這個人雖然嘴硬,但豆腐心,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很多人在公司都不看好她,覺得佈局要變,但我還是看好她……”。
“我覺得她……怎麼說呢,公司1300個人,一開始就是需要這麼吵,像中國一開始成立時就是打出來的,對吧。當然,公司不會打你,但可以嚷嚷你。是,大部分美國和歐洲公司不會有人嚷嚷你,他們的管理體系就這樣。但透過大困難,大家一起度過了困難時期,他嚷誰,誰還能繼續留下來,就成一家人了。你懂我意思嗎?”
這些話聽起來倒還正常。好像他跟經理之間並無多大真正的矛盾,相互還是理解的。不知道他為什麼老提到誰能繼續留下來的事,有人離開公司了嗎? “我們就看宏圖以後誰還繼續留下來,誰沒看透這些東西。我做的東西完全確保展臺內部對外的安全性。”
……
“剛進公司時,沒覺得有那麼serious(嚴重),現在itake everything seriously(我對每件事都很謹慎),特別是安全方面。我們得要去安全一下,嘿嘿,我覺得挺好玩的,就像一個自己的國家,進來了就要完全封閉,就是一個完全封閉的場所……”
“有些東西我想了一下,劉亞奇這樣的人還是需要的,他可能比較適合做行政。公司其他方面可能已經做得很好了,但是海外商務這塊,該怎麼對外連線還沒做得太好,我來了就是彌補這塊的……”
“對於有些人,每天都是heaven(天堂)或hell(地獄)。對吧。可能遇上特大的麻煩,或特大的幸福。我這幾天就是這樣生活的……”
“……當然會有內部鬥爭,哪兒都有,哪個公司都有,對吧。真的挺諷刺,太諷刺了,生活太諷刺了,就像是個鏡子,一切都是反射性的,反射一些別的東西……”
“……生活中也可以玩遊戲,遊戲也是有規則的,對吧。遊戲裡也有錢,如果是自己的錢就不能玩太多,對吧,哈哈。現在生活就變成了玩……”
……
在這些留言中,雖然有些零亂,找不出頭緒,有些聽不懂,但聽起來總體還算有邏輯性,語氣也比較平和,大多都在談論公司的事。可他在那邊凌晨這個時候跟我聊這麼長,而且長聊中插進的幾句話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預示著他已經“發病”或者將要“發病”了。他只有在睡不著覺的時候才會在這個時候是醒的,還跟人聊天長談;而睡不著覺就是“發病”的先兆。他為什麼好端端的突然提到上次“發病”時脫衣服的怪異舉動呢?他是不是已經感覺到了身上的某種異樣呢?大概每次“發病”時都會有這種特殊的感覺?他還說他相信我身上發生的事(被衛星追蹤和光波擊打)是真實存在的。每次只有當他“發病”時才會這樣說,正常時從不願提及。我不禁有些心驚肉跳起來,預感到他可能已經開始生“病”了。
我趕緊在微信上給他留言,讓他這兩天別去展銷會了,請假好好睡覺休息。我唯恐真發了“病”,他在會場上鬧出什麼事來。
“別擔心!我自己英明,已經請了今天的假!我已經睡了5個多小時剛起來。現在發現,我不用睡這麼多的覺了。媽,別擔心啊!就你擔心。”他在微信上回答我說。聽起來好像還正常。
晚上,子健下班回來,陰沉著臉對我說,佟佳在微信上跟他說宏圖公司已經辭退他了。這訊息來得太突然,讓我感到很震驚。我這才明白為什麼佟佳在給我的微信留言中總提到離開公司的事,他大概不願直接告訴我被辭退的事。
“為什麼啊?”我驚訝地問,“他不是在那裡工作得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辭退了呢?”
“他在展會上跟一個法國遊戲商吵起來了,他們的經理和ceo都看見了。”子健說。
“就因為這個?”
“昨天與外商的談判會他也沒去,在旅館裡睡覺,大家等了他好久。可佟佳說沒有人通知他,不知怎麼搞的。”
“怎麼會這樣?”
“公司人事部的人找他談了,說他可以選擇離開公司,或留下來。如果他選擇留下來,那招他進來的經理就必須離開。佟佳怎麼能讓經理離開呢?當然是自己離開嘛。”
聽到這裡,我已經能想象得出發生了什麼。佟佳一定是已經開始生“病”了,已經處於一種亢奮的狀態了。每當這種時候,他比較容易衝動,容易與人發生衝突,那與人發生爭吵就不可避免了。這種時候,他晚上睡不好覺,當然只好白天睡,誤了開會時間也就在所難免了。也許,這幾天公司也已經看出他有點不對勁了。
據佟佳後來回憶說,前一天晚上他在上海的小街道里轉悠了一個晚上,天快亮時才回到了酒店。傑森約他去德勝軒附近的一家酒吧,說是去見見幾個國外來的客戶。他去了,找了很長時間都沒找到傑森說的地址。他只好給傑森打電話,傑森在電話上一會讓他往左,一會讓他往右,在小街道里轉來轉去總也找不到。轉了3個多小時,最後終於算是找到了。佟佳一看,這並不像是什麼酒吧,裡面黑黢黢的,只有一個走廊的小門開著,裡面昏暗得什麼也看不清。佟佳懷疑是不是搞錯了,又給傑森電話打。
“你說的酒吧是這嗎?看著不太像。”佟佳在電話裡問傑森。
“就是這裡,你進來吧。”傑森說。
“裡面燈都沒有,你確定是這?”
“沒錯,你就順著走廊進來好了。”
“你下來接我一下吧。”佟佳對傑森說,還是不想往裡走。
“我不能來了,你就自己上來吧。”傑森回答說。
傑森為什麼就不能來接我一下?他在幹什麼?這麼黑的地方我不想進去,我可不想幹什麼違法的事。儘管已經走得筋疲力盡,佟佳還是轉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了。他很氣憤,覺得被傑森這小子給耍了,這哪裡是什麼談生意的地方,裡面說不定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呢,明天得找這小子算賬。這時的佟佳雖然已經比較亢奮,睡不好覺了,但意識還是清楚的,還能控制自己的意志。
回到酒店已經是快凌晨5點了,他爬上床睡了。就這樣,他沒趕上第二天早上的會議。不過,的確也沒有人通知他開會,不知是漏掉了,還是忘了,或者根本就沒想通知他。
8月1日,他又給我來了微信,聽起來開始明顯地亢奮和暴躁起來了。
“我還挺好的——”他的語氣奇怪地拉長了,“跟爸說,叫他這段時間少管我的事啊——”
我知道他有點不對勁了,就漫不經心地問他展銷會的情況,以及什麼時候回北京等等。我希望他在“病”症嚴重之前能回到北京,那裡至少有人能幫助他,能控制一下事態。
他根本不回答我的話,只是在用蠻橫的語氣問我要錢。聽那語氣就好像我們欠他錢似的,必須得給他。
“我現在到5號之前要好好出去吃吃飯,我怕我的錢不夠了,給我打過來點錢吧!”他說。
“你去上海之前已經向叔叔借了3千塊錢,就花完了嗎?才兩三天時間吶?路費和住宿都是公司包的呀。”我說。
“有時不方便坐地鐵,晚上要打車。哎呀!借我點吧!我還沒開工資吶,理解一下行不行啊!”他開始不耐煩了。
我覺得微信上有點說不清楚,就撥了長途電話過去,想問問清楚怎麼回事。
他在電話裡叫了起來,根本不聽我問什麼,只是讓我從網上直接給他打錢過去。我跟他說我沒有網上銀行。他怒氣衝衝地結束通話了電話,在微信上又留了一句言,“你是我媽嗎?你還不給我錢!我告訴你我需要用!該多少錢以後還你!你們如果不給我錢,以後你和爸永遠永遠不要再跟我見面——”緊接著,他的微訊號就從我的手機上消失了,他把我的微信刪除了。
毫無疑問,他已經“發病”了,我心裡確信無疑,再加上丟了工作,情緒更難控制了。我的心開始往下沉,我們最不願看到、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僅僅兩年的時間,我不得不再一次地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他又“瘋”了。
我趕緊讓子健給他在北京的弟弟打電話,讓他給在上海的佟佳打些錢過去,至少先讓他回到北京再說。
我不明白,為什麼宏圖公司要在現在,此時此刻,在上海的時候辭退他,難道都不能多等一天,回到北京再說嗎?展銷會不過才三天,就這麼迫不及待?真有些讓人難以理解。這難免讓人懷疑他們的意圖。他們會不會也在執行著那幫“魔鬼”的旨意呢?我不願意這樣想,但根據我的經驗,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因為“魔鬼”無處不在、無孔不入。他們只想把事態搞得越糟、越不可收拾,他們才覺得越精彩、越過癮。這完全是一種變態的、虐待狂的心理。有時我真的很質疑他們的真實目的,無論這個目的是國家的、政治的、還是種族的,都難以構成他們這樣做的理由。
從8月2號上午開始,佟佳切斷了與我和子健的一切聯絡,我們無從知道他的任何情況了。我們心急如焚地等待著子健弟弟的訊息,不知佟佳在那邊會發生些什麼事,特別是在他現在的“病”態下。
8月4日晚上,我們終於收到了子健弟弟的微信。果然,我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佟佳沒趕上8月3日回北京的火車,帶去的箱子和旅行包都丟掉了,手機和護照也丟了,甚至連腳上穿的鞋也沒有了。有人給警察打了電話,警察找到佟佳後帶回了辦公室。北京的奶奶家接到了上海警察局打來的電話,讓去上海警察局接人。叔叔只好火急火燎地連夜趕往了上海。
我和子健在大洋彼岸的這一端聽得心驚肉跳,想象不出發生了什麼,據說箱子和包都是佟佳自己扔的,並不是被人偷的,鞋也是自己脫掉的。我和子健都聽得驚呆了,難以想象他怎麼會有這麼不符合常理的舉動。他到底怎麼了?真的腦子又失常了嗎?我不禁想起了上次裸奔的事。怎麼辦啊?我們遠隔重洋什麼也幫不上,只能一聲接一聲地嘆息。
子健幾乎隨時都握著電話,一個勁地往中國打電話、發微信,想掌握哪怕一丁點的新動向和新情況。他早上6點醒來還沒起床就在電話上,晚上直到12點還在電話上。我都擔心他會急出個好歹來。
“不要這麼著急,天塌不下來,就是天塌下來又能怎樣呢?你急也沒有用,放鬆點吧。”我對他說。
叔叔把佟佳從上海接了回來,說是情緒還算穩定。子健緊繃的神經這才好像鬆了一點,但還是在不斷地跟他弟弟在電話上交流著,恨不能知道佟佳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他跟他弟弟商量著把佟佳以前的藥找出來讓佟佳吃。佟佳並沒有抗拒,吃了下去,夜裡好像也能睡上幾個小時。
第二天起來,佟佳竟然還記得是8月5日,是他發工資的日子。他自己跑到公司,領了上個月的一半工資,約一萬二千元。還有一半,公司說要等幾天再發。出了公司後,他當天就花出去了一萬,買了一個新的手機,買了一些金幣和銀幣,還買了一張足療的年卡。子健一聽就急了。
“哪有這麼花錢的!”子健說。
“算了,只要人沒事就好,花了就花了吧。他現在腦子不是不清楚嘛。”我說。
我跟子健商量,想提前回國了,佟佳這樣子不能老讓叔叔和奶奶照顧。我打電話到航空公司,想改簽機票。結果,他們告訴我,要加4000元差價費,還要加1000元手續費。這可太虧了,5000元都差不多能新買一張票了。
“我看還是你先回去吧。你反正也要回去,不如在我之前先回去吧。我兩個星期後也就到了。”我對子健說。
“也行,就這樣吧。”他同意了。
子健立刻訂上了三天後的機票,準備馬上回中國。次日,他去公司請假,已經沒有這麼多的假期了,只好申請停薪留職一個月。後來公司看他情況比較特殊,就同意他用病假代替了。
這兩天子健成天心神不寧,已經沒有心思上班了,時刻握著電話,只要一聽見什麼不好的訊息就唉聲嘆氣,心裡發慌。“哎呀,怎麼辦啊?”老聽見他發出這樣的嘆息。他好像做什麼事都有些心不在焉,不是把電話號碼說錯,就是把時間記錯。臨走的前一天,他去銀行取錢,錢取了,卡竟然忘在機器裡了。直到第二天,他整理行李時才發現卡沒有了,趕緊打電話給銀行把卡廢掉,幸好沒丟什麼錢。
看著他的狀況真讓人擔心,別佟佳還沒好,他再出點什麼事。“彆著急,要冷靜面對這事,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急沒有用。”他臨走前,我這樣囑咐。
子健走後,我一個人住在波士頓的公寓裡,每天在微信上跟北京的子健討論佟佳的情況。不管怎麼說,現在佟佳身邊有了子健,我的心沒有那麼懸了。
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一條陌生的微信,覺得很奇怪。我試著接聽了一下,原來是佟佳的朋友,也是他大學的同學。收到我的回覆後,他立刻要求與我通一下影片。我想,大概他要說的事與佟佳有關,就趕緊接通了影片。
影片上出現了一張圓圓的、長著絡腮鬍的臉,看上去有點像中東人;而且,中文雖然流利,卻帶有外國人的口音。他看上去大概26-30歲的樣子,眼神和說話的口氣給人一種溫和的感覺。他說,這幾天他們一直在找佟佳,不知為什麼突然就聯絡不上了,一時之間所有的熟人都沒有了他的音訊,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他去了佟佳女朋友那裡,也去了佟佳奶奶家,都沒找到人。他還在奶奶家門上留了一張紙條,但一直沒有人給他回話,所以他不得不跟我們聯絡了。
從影片上看得出,他顯得很擔憂佟佳的安危。我真為佟佳感到欣慰,能有這麼好的朋友。我想起來佟佳曾經跟我說過,他有一個很好的朋友是從黎巴嫩來中國留學的,很聰明,懂得五個國家的語言,大概就是他了。他現在也在北京的一家公司工作。
“佟佳在上海把手機丟了,所以誰也找不到他。”我趕緊對他說。
“哦,那你們找到佟佳了嗎?”他急著問。
“找到了,佟佳打電話回奶奶家了。叔叔已經去上海接他回北京了。”
“哦,那就好,我就放心了。”他鬆了口氣說。
“真是謝謝你了,這麼關心佟佳。佟佳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他的幸運。”我最後說。
我心裡很感動,被他對佟佳真誠的關心和牽掛所打動。佟佳從小沒有兄弟姐妹,從來感受不到來自手足的關愛。如果佟佳此時此刻是清醒的,一定也會被這種兄弟般的情義所感動的。這真是難得,沒想到中東國家的人還這麼重情義。這讓我對中東人有了新的認識,也並不都像小說或電影裡所描寫的那樣,總是陰險狡猾、愛算計人的形象。一旦你成了他們的朋友,他們會像兄弟一般待你。
行期快到了,我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過幾天也回國了,去北京與子健和佟佳會合。雖然還有十多天才開學,我還是發了郵件到學校,請了一週的假,以備萬一在北京需要更多的時間照顧佟佳。剩下來就是數日子,焦急地等待行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