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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呼叫助產士》(29)

午餐會

“沒門,吉米,你想都別想。你和邁克不能在農納都修道院的鍋爐房裡過夜。我也許可以對醫院的負責人撒謊,但我絕不會欺騙朱麗恩修女。另外,我不相信你的鬼話,才不相信你們又走投無路了。我覺得你就是想跟其他男孩兒子吹噓,說你們在女修道院睡過!”

吉米和邁克看上去有點垂頭喪氣。他們一直勸我喝酒,對我說甜言蜜語,滿以為我會相信他們一堆的鬼話,說什麼又不走運,手頭沒錢了,問我能不能偷偷從後門放他們進農納都修道院。男人有時真蠢得可愛。

今晚過得很愉快—忘掉每天繁忙的工作,放鬆一下。啤酒味道不錯,大家相談甚歡,可我該走了。回倫敦東區要走不短的路,晚上十一點一過,公共汽車就不多了,明天早上還要六點半起床,迎接繁忙的一天。我站起身,突然一個想法蹦到我腦子裡,畢竟讓眼前這兩位男士失望我有點於心不忍。

“不過,你們想不想星期天來修道院共進午餐?”

剛還沮喪的兩人一聽立刻來了精神,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好吧。我要先徵求朱麗恩修女的同意,然後打電話給你們,確定時間。我現在必須走了。”

第二天,我把這個主意講給朱麗恩修女聽。她之前聽說過吉米,就是凌晨三點我去布萊頓海灘游泳,早上十點才趕回來上班那次。朱麗恩修女馬上同意為男孩兒們舉辦一次午餐會。

“那樣很好。來這兒的經常是退休的傳教士或到訪的牧師。幾個可愛的年輕男孩兒來做客大家肯定喜歡。”

修女將日子定在三週後的第一個週日,那天沒有其他客人來訪。我打電話給吉米告訴他日期。

“你覺得修女們會歡迎三個人嗎?艾倫也想去。他感覺說不定有料可挖。”

艾倫是名記者,剛加入英國新聞界,正想方設法闖出點名堂。我完全確定對朱麗恩修女來說在長餐桌旁加把椅子並不是難事,但我完全不確定艾倫能否在午餐時挖到他想要的“料”。不管怎樣,年輕記者都志存高遠—不撞南牆不回頭。

聽說三位年輕男士星期日要來參加午餐會,農納都修道院的女孩兒們激動不已。我們都是“名花無主”的單身護士,每週七天忙得連軸轉,很難遇到可心的男士。大家對這次午餐會充滿了期待。

我饒有興趣地幻想過這次午餐會的情景。男孩兒們會怎麼看我們?他們如何應對修女,尤其是那個莫妮卡·瓊修女?如果艾倫真能挖到故事,寫成報道,讀起來一定非常有趣。

午餐會的日子到了,當天天氣溫暖,陽光明媚,我們負責的孕婦預計今天都不會分娩,否則就辦不成午餐會了。人人都面露興奮之情。如果那幾個年輕人知道有這麼多女士為他們的到來心潮澎湃,肯定會沾沾自喜,得意揚揚。哦,不,也許不會。說不定小夥子們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自認為有勾魂攝魄的魅力呢。

大約十二點半,客人到了農納都修道院,修女們剛好去小禮堂做午禱去了。

我開啟門,男孩兒子看上去個個乾淨整潔,身穿灰色西服,新洗過的襯衫,皮鞋擦得閃閃發亮。我從沒在週日早上見他們穿戴這麼整齊過。顯然,這些經常出入社交場合的年輕人從沒參加過修道院的午餐會,所以有點拘謹。

我們行了親吻禮,比往常正式—沒有摟抱,沒有大笑,也沒有互開玩笑—只是一個正常的親吻,一句客氣的“你好嗎”和“來的路上順利嗎”。

我有點不知所措,不知該說什麼開啟場面。人和人相熟往往是在某個特定環境下,離開熟悉的環境,會發現對方好像變了一個人。我和吉米打小就認識,可和其他人都是在酒吧認識的。所以我尷尬地站著,不知該說些什麼,心想舉辦午餐會也許不是個好主意。男孩兒們也尷尬得無所適從。

辛西婭救了大家。不知為何,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關鍵時刻只要她一出場,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她走上前,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剛才還緊張的氣氛不但瞬間不見了,還令人覺得心裡暖暖的。辛西婭一張口,舒緩性感的聲音就把幾位男士的魂勾住了。她不過說:“你們一定就是吉米、邁克和艾倫吧?真是太好了—我們都盼著你們呢。現在說說,你們哪位是哪位?”

她的魔力到底是來自她說話的方式,含著笑意的大眼睛,還是她歡迎時自然不做作的熱情呢?男孩兒們一定遇到過很多更漂亮、故作嫵媚的女孩兒,可他們很少,也許從沒遇到過有這種聲音的女孩兒。他們顯然都被辛西婭迷住了,三個人同時向前自我介紹,撞到了一起。辛西婭見狀哈哈大笑。尷尬的場面就這樣被化解了。

“修女們馬上過來,先到廚房喝杯咖啡吧,我們可以先聊一聊。”

咖啡、神酒、仙餚?他們迫不及待地跟過去,彷彿什麼東西只要和這個女孩兒沾邊就會變成天上之物。我則被忘在了身後。謝天謝地,我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午餐會看來會成功的。

b太太既沒有如花的美貌,也沒有動聽誘人的聲音。“你們不要弄髒我的廚房,我還要準備午餐。”

吉米賠著笑臉,信誓旦旦保證道:“不用擔心,夫人。我們不會弄髒這漂亮的廚房的,是不是,小夥子們?廚房真大,這味道聞起來香極了!我猜都是您自己做的,對嗎,夫人?”

b太太鼻子一哼,不信任地瞧著吉米。她的兒子也像他們一般大,她對男孩兒們的奉承已有免疫力了。“你們最好記住我的話,都給我小心點。”

“噢,我們肯定會小心的。”邁克保證道,眼睛一直盯著正在往水壺裡裝水的辛西婭。辛西婭開啟水龍頭,廚房四壁上的水管馬上嗚嗚作響上下亂顫。她大笑道:“這就是我們的供水系統,你們習慣就好了。”

“噢,我會習慣的。”邁克熱情洋溢地說道。

辛西婭聽了哈哈一樂,面露紅暈,抬手將落在面前的一縷頭髮捋到腦後。

“讓我來。”邁克殷勤地從辛西婭手中接過水壺,將它放在爐子上。

這時,查咪突然出現在廚房門口,她正埋頭看著《泰晤士報》。

“夥計們,你們知道彬琦·賓厄姆-賓豪斯終於要結婚了嗎?這真是太好了!她媽媽肯定樂壞了!他們還以為她一輩子要做老姑娘了。老彬琦好樣的,嚯嚯!”

查咪抬頭瞧見男孩兒,臉騰地一下就紅了,握著報紙的手猛地向後一縮,撞在櫥櫃上,櫃子裡的杯子被撞得亂顫。報紙卡在幾個碟子中間,查咪一拉,碟子掉到地板上,摔得粉碎。

b太太沖過來,大吼道: “你這個毛手毛腳……你—你—你給我從廚房出去,你這個笨手笨腳的……你!”

可憐的查咪,她總是這樣。社交對她來說就是一場噩夢,尤其有男人在場時,她就是不知道該和他們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又是辛西婭出來救場,她抓起畚箕和掃把,道:“沒關係,b太太。幸好都是有裂紋的盤子,反正也要扔的。”

辛西婭把碎片掃到一起。邁克趁著辛西婭彎腰的時候,盯著她小巧的屁股欣賞。

查咪尷尬地站在門口,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麼。我讓她過來和我們一起喝咖啡,可她滿臉漲得通紅,嘟囔著要上樓,午餐前要先洗手什麼的。

男孩兒們驚奇地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在女修道院吃午餐本就是新奇事,沒想到還瞧見一個女巨人打碎碟子,這真出乎他們的意料。艾倫掏出筆記本,在本子上狂亂地塗寫起來。

這時傳來了小禮堂的鐘聲,稍後聽到修女的腳步聲。朱麗恩修女快步走進廚房,個子矮小、身材圓潤的她像位慈母。她一臉欣喜地瞧著男孩兒,伸出雙手。

“總聽別人說起你們,這次終於見到你們了。b太太為你們準備了烤牛肉和約克郡布丁,稍後還有蘋果派。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

三位年輕的小夥子衣著時髦、精於世故,在修女面前卻好像正從最喜愛的阿姨手中拿糖果的三個小孩子。

我們進了餐廳,開始做餐前禱告,男孩兒們饒有興趣地互相瞧瞧,扭捏地跟著唸了聲“阿門”。我們在大方桌前坐下,b太太推著午餐小車過來。依然由朱麗恩修女分發食物,特里克茜拿著盤子跟在後面。

艾倫是個特別酷的帥小夥。五官端正,面板光滑,黑色捲髮,長長的睫毛下溫柔的黑眼睛是女孩兒的殺手。我和他見過幾次,瞧著女孩兒們一窩蜂圍著他祈求他能多看一眼時,我發現他只把她們當作取悅自己、可以隨意拋棄的玩具。他自認為是“意見領袖”,有劍橋大學哲學系的金字招牌在身,儘管剛來到世間沒多久,就已形成了自己的人生觀,當然是二手的,從前人那兒借鑑得來的。在眾生遇到的苦難和困惑的襯托下,他心生驕傲,認定自己高人一等,自認為智力超群。我覺得他確實聰明,但談不上超群。此刻,艾倫桌旁擺著筆記本和鋼筆,這麼做很沒有禮貌,可他一點兒也不感到羞愧。他是來工作,不是吃飯做客的。

艾倫被安排坐在莫妮卡·瓊修女身旁,對這一安排他有點惱火,也許他覺得莫妮卡·瓊修女太老了,無法拜倒在他的文章之下。他想和伯納黛特修女坐在一起,跟她談談全民醫療保健制度對舊醫療制度的影響。他不是輕易放棄目標的人,隔著桌子對伯納黛特修女說道: “鑑於修女為上帝服務,而國家已接手助產士的工作,你們現在如何看待助產士的角色,是不是認為自己在為國家服務?”

這個問題可不是隨口問的,艾倫早有預謀,他想在文章裡突出宗教無用這一觀點。這能勾起編輯的興趣。

伯納黛特修女正開心地吃著約克郡布丁,被艾倫問得措手不及,她想了足有十秒鐘要如何得體地回答這個問題,這時莫妮卡·瓊修女突然站了出來。

“人類的智慧微不足道,猶如一盤散沙。國家為所有人服務,而這個僕人要比生命分化而成的不同有機個體更聰明。你如何看待自己的角色,認為自己是四十二位死神審判者1中的一位嗎?”

“什麼?”艾倫停止吃飯,目瞪口呆,手裡舉著叉子。

“嗯,這個……我是說……你說什麼?”

“請不要對我這樣揮叉子,年輕人。放下!”莫妮卡·瓊修女厲聲道。她高傲地盯著艾倫:“在你如此無禮,差點把叉子捅到我耳朵之前,我們正在探討由各中樞融匯而成的一個自由人的認知問題。桌子上那是什麼東西?讓我們聽從上帝的旨意,順其自然。心靈的靜修是個孤獨的過程。還有烤土豆嗎?給我一個軟乎點的,再來點洋蔥肉湯,拜託。”

莫妮卡·瓊修女遞過自己的盤子,瞥了一眼艾倫,顯然對他的無禮感到不悅,但依然和艾倫繼續探討。

“你是如何提升自我認知的,獨一無二的聖靈或宇宙的映像?”莫妮卡·瓊修女客氣地問道。

一桌子的人都盯著艾倫,瞧著他搜腸刮肚在想如何作答。我心裡樂開了花,這真比預想的還有趣。

“我真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噢,現在開始想想吧。你們這些聰明的年輕人必定以為思想越有衝擊力,就越顯得身體各中樞釋放的活力充沛,思想應當是登高博見的共鳴,是權衡利弊後的折中。我真不敢相信,你竟沒反思過自己的思想。每個偉大之人有義務反思智慧的不凡之處,或者用簡單的話來說,就是在對方有可能聽不懂的情況下,反思奇妙的觀念對聽者所造成的影響。你說對不對?”

邁克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辛西婭悄悄捅了他一下。特里克茜幾乎被噎住,將豆子噴到了桌對面。吉米和我互相看了對方一眼,暗暗笑開了懷。可憐的艾倫發現大家都盯著自己,竟然難得地臉紅了。

莫妮卡·瓊修女嘴裡嘟囔著,像在自言自語,但聲音大到所有人都聽到了:“多好啊。老到無所不知,小到知羞知臊。各有各的好。”

隨後,她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烤土豆上,完全忘了艾倫。

朱麗恩修女樂呵呵地瞧著大家:“誰還想再來點烤牛肉?我確定b太太鍋裡還有約克郡布丁。邁克,你好像切東西不錯,誰再想要,你來給大家切,如何?”

邁克拿過切肉刀,興奮地磨磨刀,將牛肉切成漂亮的幾份。b太太又拿來一份約克郡布丁,還冒著熱氣。男孩兒們帶來了酒,大家找了幾個玻璃杯。我們通常中午不喝酒,但朱麗恩修女說今天日子特殊,不用循規蹈矩。修女們喝著杯中酒,咯咯咯笑得像學校的小女孩兒:“哦,真不錯—太美味了—你們必須再來做客。”

吉米和邁克光彩照人,這要歸功於他們非凡的魅力和社交手腕。午餐會獲得了巨大成功。連伊萬傑琳修女都放下架子和吉米放聲大笑。確實,和親愛的吉米在一起,想不笑都難,我心中暗道。只有查咪安靜地坐著,看上去沒有不開心,只是小心謹慎,害怕一不小心把玻璃杯中的酒碰灑,或是把碗蓋碰飛,所以不敢縱情歡樂,但也一直面帶微笑,似乎自得其樂。

唯一不開心的人就是艾倫。事實上,他很惱火。朱麗恩修女幾次試著讓他和大家一起聊天,可他毫不領情。他覺得自己被一個九十歲的修女搞得像個傻瓜,他不準備寬恕她,或者不準備寬恕所有人。據說,他那天回去後並沒有寫任何文章。

讓我深感不安的是,邁克突然提起在護士學校烘乾室住了三個月的事,說他們如何在漆黑的冬天,每天必須爬兩次一點兒也不牢靠的防火梯的故事。我早已離開那家醫院,不用擔心被開除,可我擔心朱麗恩修女會怎麼看待我的罪過。我瞥了一眼朱麗恩修女,瞧著她因為喝酒略微泛紅的臉龐,我悄悄鬆了口氣。修女瞧著我哈哈大笑。

“你太冒險了。我記得他們在聖托馬斯醫院一個護士的臥室抓到一個年輕人,那個女孩兒馬上就被開除了。很可惜,她是個不錯的護士。然而,幾個月後,清潔用具櫥櫃—或是洗衣房裡,我記不清了—又發現四個男孩兒,這次最終也沒查出是誰幹的。那樣也好,天知道有幾個護士會因此丟了工作。那時是戰前,我們需要儘可能多的職業護士。”

布丁端上桌,朱麗恩修女起身給大家分發布丁。我突然聽到對面桌傳來奇怪的動靜,我順著動靜望過去,大吃一驚,是伊萬傑琳修女正在大笑。事實上,她笑得太猛都噎住了,正用手帕捂住嘴。吉米好心地給她輕輕拍背,遞給她一杯酒。伊萬傑琳修女一口喝掉酒,身體坐直,擦擦雙眼和鼻子,一邊咳嗽,一邊咯咯笑,嘴裡嘟囔著:“哦,天啊。笑死我了……我想起過去當……噢,我永遠都記得……”

吉米馬上又耐心地拍著她的背,修女似乎感覺好些了,不過頭巾歪到了一邊。

我們大家都想一探究竟。之前從沒在修道院見伊萬傑琳修女笑成這樣,都快抽筋了,這顯然和在護士臥室被抓的年輕人的事有關。

“什麼事這麼好笑?快給我們講講。”

“快點,別掃興。”

朱麗恩修女也感興趣地停下,手裡拿著分發食物的勺子。

“噢,講講吧,修女。你不能把大家的胃口都吊起來又不說。發生了什麼事?吉米,再給她來杯酒。”

可伊萬傑琳修女不能或是不想說。她擤擤鼻子,擦擦眼淚。咯咯笑,咳嗽,就是閉口不談,只是淘氣地對大家咧嘴一樂。伊萬傑琳修女咧嘴笑了,還是淘氣的樣子,這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莫妮卡·瓊修女一直瞧著眼前的一幕,眼睛半閉,嘴角浮起一絲淺笑。我不知道她此刻正在想什麼。不過伊萬傑琳修女現在看上去顯然一團糟,頭巾歪在一側,滿臉漲得通紅,兩個鼻孔潮乎乎的。我擔心莫妮卡·瓊修女會對伊萬傑琳修女冷嘲熱諷,伊萬傑琳修女似乎也是這麼想的,她正提心吊膽瞧著這個總令她痛苦的人。可我們都錯了。

莫妮卡·瓊修女等大家的笑聲散去,以一個演員的本能恰到好處地充滿戲劇性地緩緩朗誦道:“噢—我絕不會忘記我們共度的時光,我將銘記吾心,永不後悔。”

她停了一下以加強效果,然後俯身趴在桌子上,對桌對面的伊萬傑琳修女眨眨眼,接著用舞臺上那種所有人都能聽見的低語,神神秘秘地說道:“別再說了,親愛的,一個字也不要再說了。這幫好打聽的人,聒噪囉唆,嘮嘮叨叨。別理會他們無聊的好奇,親愛的,那隻會讓你的回憶不值錢!”

她盯著伊萬傑琳修女的雙眼,又眨眨眼,目光熱切,還好像知情。這是真的嗎?我是不是在做夢?難道燈光晃了我的眼?伊萬傑琳修女竟然也對著莫妮卡·瓊修女眨了眼? 伊萬傑琳修女最終也沒說,我敢說她會把那個故事鎖在心裡,一直帶到墳墓裡去。

布丁是彰顯b太太獨創性的大師之作。莫妮卡·瓊修女吃了兩份冰激凌加巧克力奶油醬,還吃了一點蘋果派。她吃得心滿意足。

“我記得有一個年輕人被關在夏洛特皇后醫院的衣櫃裡,”莫妮卡·瓊修女回憶道,“他被關了三個小時。本來一切順利,誰也不會發現他,可這個傻瓜借了他父親的馬,把馬拴在醫院的欄杆上。你可以在衣櫃裡或床下藏個年輕人。但我現在問你,你能藏下一匹馬嗎?”

趁莫妮卡·瓊修女停下來,我意識到這些回憶應該是18世紀90年代的事。後來怎麼樣了,莫妮卡·瓊修女記不起來了。

“我只記得馬拴在欄杆上。”

真可惜!生活如白駒過隙,歷史又如此豐富多彩。我想聽更多的故事。莫妮卡·瓊修女此刻頭腦正清醒,說不定一會兒就糊塗了,我問她,她是否覺得嚴苛的護士規章制度令人難以忍受。

“完全沒有。在擺脫了家族的管制和束縛之後,護士生活對我來說意味著自由和冒險。我們當時可不像你們現在這樣,你們這些年輕人多無拘無束。那時大家都活在條條框框中。我還記得我堂兄巴尼的故事。他母親,我的阿姨,有一個法國女僕。一天—是大白天,親愛的—我的阿姨走到陽臺上發現法國女僕坐在椅子上,巴尼跪在地上,正在給女僕粘鞋,只是鞋。”

莫妮卡·瓊修女停下,瞧瞧我們。

“不是裙子或其他東西,只是鞋。據說我阿姨尖叫了一聲就暈倒了。那個女僕馬上被開除,家族感到蒙受了極大的恥辱,他們給了巴尼十英鎊(約合現在人民幣88元)和一張去加拿大的單程票。從此再也沒有看到或聽到過他。”

邁克猜測說被送到加拿大也許對巴尼來說是最好的結果了。莫妮卡·瓊修女聽了這話若有所思了半晌,才答道:“我想可能是的,但可憐的巴尼也可能因為飢餓或疾病死在加拿大的冬天了。”

這個想法很合乎情理,說明她還沒糊塗。我讓她再多講點故事,她寬容地對我笑笑。

“我來不是為了給你們講故事的,親愛的。我來是因為上帝的旨意。已經過去了四個二十年,再加上一個十年。二十年真是太長……太長了。”

她沉默了足有一分鐘,大家都不敢出聲。她一生中曾見識和做過太多事情—年輕時爭取獨立;步入中年時開始信奉上帝;戰時做過護士;近八十高齡還在倫敦碼頭區做助產士。這種人生經歷有誰能媲美?

莫妮卡·瓊修女美麗的眼睛中閃現出些許歡愉、些許迷茫,她瞧著桌旁的我們,那麼風華正茂,那麼年少輕狂,見識淺薄。她的雙肘支在桌上,下巴放在修長的手指上。我們都出神地瞧著她。

“你們真年輕,”她沉思道,“青春是春天最先盛開的漂亮花朵。”

她抬起頭,對著我們伸出那雙手。臉上神采奕奕,雙眼閃亮,聲音中透著歡欣鼓舞。

“所以……歌唱吧,親愛的!放聲歌唱吧!在你的花瓣凋零之前,用歌聲迎接下一個春天的花朵。”

1出自埃及的《死亡之書》。按照書中所說,人死後會進入裁決廳,接受四十二位死神審判者的裁決,每位審判者代表著一種罪行,受審者要證明自己沒有犯過對應的罪行,透過四十二次審判的人就可以進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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