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破頭的豬
只要每天期待生活有意想不到的驚喜,上帝就不會讓你失望的。在經歷了“鵪鶉生意”和“太妃糖蘋果”被依法關閉的重大打擊之後,弗雷德又琢磨起了新生意。意想不到的驚喜來自b太太的一句話。b太太風風火火地衝進廚房,嘴裡嘟囔著:“真不知道這世道是怎麼了,現在這豬肉的價格啊,簡直嚇人。”
弗雷德將手裡的鐵鍬一下拍在地板上,激起一股煤灰,大喊道:“豬,就是這個。豬。他們在戰爭時幹過這事,現在也能再幹。”
b太太手握掃把,衝到弗雷德面前:“你這個傢伙,弄髒了我的廚房。”
她氣呼呼地拿著掃把,作勢要打。可她的怒吼和動作對弗雷德完全沒用,他一把摟住b太太的腰,把b太太轉過來轉過去,瘋狂跳起舞來。
“你說得對,老姑娘,你這個壞蛋。為什麼我就沒想到豬呢?”
他鼻子哼哼作響,學著豬叫,這可對改善他的形象沒有任何益處。b太太奮力掙脫弗雷德的魔爪,用掃把柄戳著他的胸口。
“你這個瘋……”b太太怒吼道。弗雷德也毫不示弱。當兩個倫敦人開始針鋒相對互相對罵時,你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早餐已經結束了,我們聽到修女的腳步聲,當她們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倫敦土語大戰”立刻停止了。
弗雷德喜出望外,說剛想到一個絕妙的掙錢的點子。他要養豬,把豬養在雞圈裡,他可以輕鬆將雞圈改成豬圈,用不了多久,豬就可以出欄賣給培根廠,那樣就可以掙到錢了。
朱麗恩修女對這個點子著了迷。她喜歡豬,從小在農場長大的她對養豬非常在行。她告訴弗雷德,他可以把農納都修道院的所有土豆皮和泔水都拿去餵豬,並建議他去當地的咖啡館轉轉,求他們把土豆皮和泔水也給他。她還不好意思地問弗雷德,當他在雞(豬)圈裡養豬時,她能否去看看。
弗雷德說幹就幹。不到幾天,豬圈就準備就緒了。他和女兒多莉集資,很快買回來一隻粉紅色哼哼叫的小豬,並獲得了朱麗恩修女的大力讚美。
“這是一隻好豬,弗雷德。它絕對錯不了,看它那寬肩膀就看得出來。你買得好。”
朱麗恩修女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弗雷德臉紅撲撲的像那隻新買的粉紅小豬。
弗雷德向朱麗恩修女請教糠飼料和混合飼料,以及從當地咖啡館和水果蔬菜商店獲取食物飼料的建議。你可以經常看到他們在一起熱切深入地交談,弗雷德聽得入神,一邊舔著牙齒,一邊吸氣打著響哨。朱麗恩修女還給了他關於乾草、喂水和打掃豬圈的建議。朱麗恩修女淵博的養豬知識令所有人大吃了一驚。
這段日子裡,弗雷德興高采烈地整天忙忙碌碌。每天早餐時都能聽到養豬的最新進展,豬胃口大開,體重在快速增加。幾個星期過去了,弗雷德需要用更多的時間和體力來打掃豬圈了。不管怎樣,結果證明養豬的確是條生財之道。很多家庭的小房子都有一個小後花園,多數長度不超過一米,但足夠種點東西。西紅柿深受大家喜歡,但最令人吃驚的是大家喜歡種葡萄。葡萄在波普拉地區生長得極其茂盛,碩果累累。弗雷德養豬的訊息很快傳開,豬糞一躍成了搶手貨。弗雷德從而認定養豬有百利而無一害。你喂得越多,它的糞就越肥,你掙的錢也就越多。幾星期過去了,弗雷德當初買小豬的錢已經靠賣肥料掙回來了。
整個農納都修道院,無論修女還是非神職人員,都對豬和弗雷德的掙錢志向深感興趣。我們在報紙上讀到豬肉價格正在上漲,覺得弗雷德真是個特別機靈的人。
然而,市場風雲變幻莫測,令人防不勝防。豬肉需求突然降低。豬的價格暴跌,簡直跌破了頭。
這真是個沉重的打擊。弗雷德人一下子就蔫了。那些餵養、打掃、耙糞以及所有的計劃和希望都變得沒有意義了。現在,那隻豬的價值勉強抵得上屠宰費。這也就難怪弗雷德彎曲的腿走起路來再也不一彈一彈的,徹底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東北眼”也黯淡無光了。
星期日是農納都修道院的休息日。早禱之後,大家都聚在廚房,邊喝咖啡,邊吃著b太太週六烤的蛋糕。弗雷德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朱麗恩修女邀請他和我們一起坐在大桌旁。大家的話題轉向了他的豬,弗雷德嘴裡叼著煙。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餵它要花錢,可我已經沒錢餵它了。”
所有人都表達了同情,唸叨著“真不幸”和“真遺憾”,只有朱麗恩修女默不出聲。她熱切地瞧著弗雷德,然後清晰、熱忱地說道:“繁殖小豬,弗雷德。把它當作種豬,優良健康的小豬總有市場,而且當價格上漲,價格總有一天會漲的,你就能賣個好價錢。別忘了,母豬一次能下十二到十八頭小豬。”
這個建議—如此顯而易見、如此簡單,卻又如此讓人意想不到!弗雷德張大嘴,煙掉到了桌上。他一邊說著抱歉,一邊撿起煙,把它戳在菸灰缸裡。不幸的是,那不是菸灰缸,是伊萬傑琳修女正在吃的糕餅。依照她的脾氣,她立刻對此表達了強烈抗議。
弗雷德手足無措地連聲道歉,拿起糕餅,拂掉菸灰,從奶油裡撿出菸頭,然後將糕餅還給伊萬傑琳修女。“小豬,說得對。我要繁殖小豬。我會是道格斯島上最棒的養豬員。”
伊萬傑琳修女鼻子一哼,嫌棄地推開糕餅。可弗雷德根本顧不上這些了,他彷彿中了魔,嘴裡嘟囔著:“豬崽,豬崽,我要繁殖豬崽,我應該做這個,我要做。”
朱麗恩修女機智又務實,一邊把一塊新糕餅遞給伊萬傑琳修女,一邊道:“你必須讀讀《豬繁殖指導手冊》,弗雷德,找一頭優秀的公種豬。如果一開始你需要幫忙,我可以幫你。我哥哥是農夫,所以我可以叫他給你郵一份。”
繁殖豬崽這件事就是這樣開始的。收到《豬繁殖指導手冊》之後,弗雷德和朱麗恩修女馬上開始認真學習。弗雷德讀書令人感到困惑,他必須把書放在“西北眼”的左側才能看到內容。不過即使讀到一兩句,繁殖豬的說明對他來說也與天書無異,多虧有朱麗恩修女幫忙,她將繁殖豬的術語翻譯成弗雷德能聽懂的倫敦話。
選好公種豬,打了電話,敲定交易,一輛小敞篷卡車從埃塞克斯郡趕了過來。
朱麗恩修女按捺不住興奮之情,交代伯納黛特修女替她主事之後,戴上頭巾,披上斗篷,從腳踏車棚裡拽出一輛車,直奔弗雷德家。
那位埃塞克斯郡農夫是不只喜歡守著自己一畝三分地的鄉下人。生活幾乎就是兩點一線,除了自家豬圈,就是去索德伯裡市場。他開著自己的敞篷卡車載著種豬來到倫敦的心臟—碼頭區,一路上心情如何外人無從得知。種豬舒服地靠在卡車一側,一路搖搖晃晃走了十一多公里,並沒引起多少注意;可車子一開進人口密集的倫敦街道,情況就大不相同了。車子經過達格南、巴金、東漢姆、西漢姆,來到道格斯島的丘位元鎮,一路上吸引了眾多人圍觀。種豬體形龐大,唯一活動就是交配,其本性相對溫順,但它的尖牙已經十年沒人動過了,所以瞧上去比本身更凶神惡煞一些。
卡車抵達街尾時,朱麗恩修女剛好騎車趕到和弗雷德會合。兩人一起走向農夫,農夫一言不發地瞧著他們。朱麗恩修女踮著腳,一邊瞧著車裡的種豬,手一邊向後擋著被風吹向種豬的頭巾。
“噢,真是個漂亮的傢伙。”她開心地低聲道。
農夫瞧著修女,嘴裡抽著菸斗,道:“真是怪事。”
農夫要求看下母種豬。進弗雷德家的院子,必須透過夾在兩座房子中間的一條側巷,巷子盡頭是碼頭的隔離牆。泰晤士河正在牆後緩緩流淌。農夫眼前赫然出現了國際貨船高聳入雲的船頂。
“他們肯定不會相信的,肯定不會。”農夫一邊彎腰撿起從手上掉下的菸斗和車鑰匙,嘴裡一邊嘀咕著。
他徑直進了弗雷德的院子裡。
“這就是了,它正等著和你車上那個大傢伙樂一樂呢。”
“樂一樂?”農夫咆哮道,“樂一下可是要交一英鎊(約合人民幣9元)的,先交錢。”
弗雷德知道要付出的代價,已經準備好了錢,可還是不甘心地抱怨道:“一英鎊就一次,這比西區還貴。”
朱麗恩修女抗議道:“別抱怨了,弗雷德。現在的價格都是一英鎊,你最好付錢吧。”
農夫納悶地瞧了一眼修女,弗雷德乖乖把錢交給了農夫。
農夫收起錢,道:“好了,我們把它帶過來吧。”
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人們已經圍了上來,而且越來越多—道格斯島上的訊息傳得快著呢。農夫將卡車車尾倒到巷子口,放下後車廂擋板,跳上車要趕種豬下來,可種豬拒絕下車。豬的視力不佳,對於已經習慣欣賞鄉下廣闊天地的這頭種豬來說,面前這條狹小的巷子像是通向地獄的黑洞。
“上來幫我一把。”農夫對弗雷德喊道。
兩人又推又趕,大聲呵斥,場面一度有些失控,種豬貌似都要對兩人尖牙相向了。當種豬終於慢悠悠、小心翼翼地走下斜坡,小蹄子踏上小巷子時,街上圍觀的人都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媽媽們把自家小孩兒拉得遠遠的。種豬雖然進了巷子,可並非一帆風順。巷子太窄,卡住了種豬的身體。兩個大男人在後面用力推。朱麗恩修女手裡拿著蘿蔔纓,穿過房子、豬圈、外面的大門,跑到巷子裡,說用蘿蔔纓可以引誘豬向前走。她舉著蘿蔔纓放在豬的鼻子前,可豬還是一動不動。
弗雷德突然靈機一動:“我們應該用燒得通紅的扒火棍捅一下這傢伙的屁股,就像在沙漠裡,駱駝不肯過橋時做的那樣。駱駝不肯在水上走,你知道嗎?”
“你拿燒得通紅的扒火棍捅豬屁股,我就拿燒得通紅的扒火棍捅你的屁股。”農夫一邊繼續推,一邊威脅道。
最終,在大家連轟帶推的努力下,豬終於走過小巷,進了弗雷德的院子。一群孩子也跟著走進鄰居家的院子,趴在籬笆上想繼續看好戲。
農夫火了,他一字一頓提出警告: “你們必須把這幫孩子趕走。豬是害羞的動物,有人看它們是不會交配的。”
關鍵時刻又是朱麗恩修女挺身而出。她安靜威嚴地和孩子們談了談,孩子們就偷偷溜走了。修女、弗雷德和農夫進了弗雷德家,關上門。朱麗恩修女忍不住撩起窗簾,想瞧瞧母豬是否接受自己的“丈夫”,她堅持用“丈夫”這個稱謂來代指那頭公種豬。
“噢,弗雷德,我覺得她不喜歡他—瞧,她把他推開了。他倒是明顯喜歡她,瞧見了嗎?”
弗雷德站在窗戶邊,舔著牙齒。
“不,不對,不是那樣!”朱麗恩修女緊張地扭著雙手,喊道,“不能咬他,那樣不行。現在她跑了。弗雷德,怕是她不喜歡他。你認為呢?”
弗雷德不知道該怎麼認為。
“好多了,好姑娘。她有點喜歡他了,瞧見了嗎,弗雷德?太好了,是不是?”
弗雷德突然緊張起來: “他會殺了她,他會的。瞧瞧他,那個大傢伙。他在咬她。瞧啊。我不能就這樣乾站著袖手旁觀。不,不。他會殺了她,他會的,或是弄斷她的腿或其他地方。我要去阻止他。我要去。這真是慘不忍睹,我告訴你。”
修女不得不拉住弗雷德:
“那再正常不過了。豬就是那樣交配的,弗雷德。”
弗雷德可不是那麼容易被安撫的人。朱麗恩修女和農夫不得不按住他,一直等裡面發生的一切結束。
修女們在小禮堂集合,正跪著各自祈禱。晚禱鈴聲剛響,朱麗恩修女剛好返回了農納都修道院。她面色潮紅,興高采烈地沿著走廊一路小跑,身後鋪著地磚的地板上留下一串黏糊糊、氣味刺鼻的髒腳印。她著急忙慌地讓自己稍作冷靜,然後站在誦經臺上,讀道: “姐妹們,你們要節制,因為,你們的仇敵魔鬼,如同咆哮的獅子正四處遊蕩,伺機尋找可吞噬之人。”
一兩位修女停下祈禱,抬頭瞥了一眼朱麗恩修女。還有幾位修女偷偷皺皺鼻子。
朱麗恩修女繼續讀道:“你的仇敵在你的聖殿歡呼。你的仇敵玷汙了你的聖殿。”
皺鼻子的人更多了。朱麗恩修女瞥了一眼大家,“至於我,我行走之時心懷虔誠。”
教堂的看門人在香爐裡點燃了比往常多很多的香,用力搖著香爐。
“在我得意忘形之際,我說我絕不會垂頭喪氣。”
教堂裡香氣繚繞。
“但是你,哦,我的主,你發現了我的傲慢,將不幸降臨給我,以讓我懂得謙卑。”
修女們有的動了起來。那些離朱麗恩修女最近的修女跪著挪到稍遠的地方。雙膝跪地,身穿修女服,跪著挪動可不是件容易事,可人在緊急關頭,一切皆有可能。
“請不要置我於不理,我為此而心靈不安,我把我自己謙卑地獻於你面前。”
香爐劇烈搖晃,煙氣噴出。
“我要向你坦陳,我的主,我不潔淨,我不配棲身在你的聖殿裡。”
禮堂裡響起了咳嗽聲。
“我大聲自問,我有何德何能?我註定一死。我將墜入深淵。哦,我的主,請傾聽我的祈禱,讓你能聽到我的哭泣。”
最終,早該結束的晚禱終於結束了。修女們睜著通紅的眼睛,一邊咳嗽,一邊飛一般地逃出了禮堂。
朱麗恩修女用豬糞玷汙禮堂這件事,大家很久才忘記,而且我確定,上帝早就原諒了朱麗恩修女,最難原諒她的其實是其他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