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萬傑琳修女
因為肩膀骨折我缺席了助產士最終考試,只能幾個月後再考。朱麗恩修女建議我趁此機會去總區護士處積累經驗,從而讓我有幸和生於19世紀的老前輩們一起工作。
總區護士處的負責人是伊萬傑琳修女。我渴望成為護士,可對和伊萬傑琳修女一起工作提不起一點兒興頭,因為我覺得她這人呆板無趣。而伊萬傑琳修女也絲毫不加掩飾地跟我表明,她其實一點兒也不喜歡我。她總不斷找我的茬,指責我用力摔門、忘記關窗戶、邋邋遢遢、心不在焉(她的說法是“做白日夢”)、嘰嘰喳喳、在診室唱歌、丟三落四,等等。總之,無論我做什麼,在伊萬傑琳修女眼裡都是錯的。當朱麗恩修女告訴伊萬傑琳修女,我會和她一起工作時,她拉著臉,瞪著我,鼻子裡“哼”了一聲,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咚咚咚”地走了。
我與伊萬傑琳修女共事了幾個月,儘管依然討不到她的歡心,卻對她有了更多瞭解,而且意識到一點:所有投身於宗教工作的修女都極不尋常,因為那種生活是普通女人無法接受的,修女身上必定有一個或多個閃光之處。
伊萬傑琳修女看上去大概四十五歲,對二十三歲的我來說,那是一個無法想象的年紀。不過修女通常比實際年齡看起來年輕,事實上,第一次世界大戰時,伊萬傑琳修女就是一名護士,所以在寫此書時,她必定已年逾六十了。
我們共事的第一天早上就麻煩不斷。診室蒸鍋的火熄了,無法為伊萬傑琳修女的器具和注射器消毒。她氣呼呼地大喊弗雷德過來修,瞧著弗雷德吹著走調的樂曲,拿著鐵鍬、鏟子和扒火棍下樓,伊萬傑琳修女嘴裡嘟囔著“這個沒用的男人”,然後命令我“趁我收拾衣服時,你去廚房用煤氣爐給這些東西消毒,機靈點”。我向門口走去,這時腎形盤裡成堆針管上一隻玻璃注射器滑下來,掉在石頭地上摔碎了。伊萬傑琳修女大吼著數落了我一頓,責怪我粗心、毛手毛腳,繼而細數這些天我給她惹的各種麻煩。當她說道“你們這些輕浮毛躁的小姑娘”時,我沒理會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趕緊逃之夭夭了。
來到煤氣爐旁,b太太正在用六把平底鍋歡樂地燉著東西,不肯讓地方給我。所以拖了很久我才把器具消好毒,結果沒等我們離開廚房,伊萬傑琳修女就又開始對我大吼大叫了。她從我手裡接過東西裝進包裡,嘴裡唸叨著:“總是四處閒逛、心不在焉,難道你不知道我們一上午要打二十三針、換四塊紗布,還有兩個腿上潰瘍、三個疝氣術後、兩個插導管、三個床上擦身和三個灌腸要處理嗎?”
助產士都已出門探視去了,那天早上我們最後出的門,腳踏車棚裡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輛腳踏車。有人無意騎走了伊萬傑琳修女常騎的那輛車。她鼻子氣得通紅,瞪著雙眼,嘟囔著:“我不喜歡這輛車,那個舊‘勝利’牌車子太小了,‘陽光’牌的太高了,看來只有湊合騎‘蘭令’了,可這也不是我喜歡的那輛。”
出於敬意,我先替她把“蘭令”牌腳踏車推出來,然後把黑色工具包放在車後。伊萬傑琳修女拖著龐大沉重的身體一上車,輪胎馬上癟了下去。這時我才意識到她已經四十多歲了。伊萬傑琳修女結實笨重的身軀已失去了往日的靈敏,支撐她蹬車前行的純粹只是決心和意志力。
上了路,修女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轉,瞧我時臉上似乎、好像、大概露出了一絲笑意。一路上,很多人對她大喊“早上好,修女”。修女一臉燦爛—我之前從未見她笑得這樣開心過—開心地回應著大家的招呼。有一次還試圖揮手,腳踏車搖搖晃晃差點摔倒,於是她再也不揮手了。這時我才意識到她在這裡眾人皆知,深受大家歡迎。
在修道院裡,伊萬傑琳修女嗓門大,脾氣暴,待人無禮(我是這麼認為的),可大家卻笑呵呵的,似乎對此毫不在意。
“好了,托馬斯先生,你接好尿了嗎?別讓我等,我還要化驗呢,我可不能一整天等你尿尿。好了,別動,我要打針了。我說了,別動!我現在要走了。如果你再吃甜東西,它們會殺了你。我倒不在乎,但我敢說你老婆會很開心,她終於可以擺脫你了,不過你的狗會想你的。”
這些話驚得我目瞪口呆。根據護士守則,我們可不能這麼跟病人說話。可那個老男人和他老婆聽了卻放聲大笑,男人說道:“如果我先去了,要不要給你預留個暖和地方,修女?那樣我們就可以分享一根烤肉叉子了。1”
我原以為伊萬傑琳修女聽了如此無禮之詞會勃然大怒,可她只是笑嘻嘻地“咚咚咚”一邊下樓,一邊對樓梯上碰到的小孩子說:“小夥子,給我讓開。”
整個上午,伊萬傑琳修女治療病人時心情都不錯,和他們開著粗魯的玩笑。對此我已見怪不怪了,而且漸漸意識到,這正是那些病人喜歡她的地方。接待病人時,伊萬傑琳修女絲毫沒有多愁善感或紆尊降貴的態度。老一程式碼頭區的人經常碰到那些在窮人面前擺出一副屈尊就卑、故作優雅的中產階級善人。倫敦人鄙視這種人,他們想方設法利用窮人,還在背後取笑、瞧不起他們,可伊萬傑琳修女絲毫沒有給人高人一等和優雅的感覺。她做不到那樣,她既不故作姿態,也不掩飾自己,是個徹徹底底樸實的直腸子,憑本性接人待物,絲毫不矯情做作。
幾個月的時間過去,我漸漸搞明白伊萬傑琳修女為何如此受大家歡迎了:因為她是自己人。雖然她不是土生土長的倫敦人,但出生於雷丁鎮赤貧的工人階級家庭。這不是她告訴我的(她幾乎不和我說話),但從她和病人的談話中可一窺端倪。比如:“那些年輕家庭主婦根本什麼都沒見識過。什麼!家家都有衛生間?還記得舊茅坑嗎,記得嗎,老夥計。凳子上放著報紙,憋得要爆了還得在霧裡排隊等著上廁所?”這番話通常會引發一陣大笑和一些屎尿笑話,最後總以某人掉進茅坑,出來時拿著一塊金錶的老笑話結尾。19世紀前期,工人階級不認為屎尿笑話粗魯低俗,對排洩這種生理功能也不遮遮掩掩,認為它不可見人。那時大家毫無隱私可言。十二戶以上的人共用一個茅坑,茅坑只有半扇門,如廁時露頭露腳。誰在上廁所一目瞭然,聲音也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味道,更逃不過大家的鼻子。那時“她真臭”這句話與道德無關,而是一句客觀描述。
這種幽默笑話伊萬傑琳修女信手拈來。灌腸前:“老夥計,我們現在要在你屁股裡放只爆竹,讓你肚子活動一下。老媽子,準備好便盆,鼻子上捂塊布。”她說病人已經兩週沒上過廁所,肚子裡的糞便一定多得像頭大象。大家聽了哈哈大笑,沒人覺得不好意思,起碼所有病人都是這樣。
是的,沒錯,伊萬傑琳修女並非不懂幽默,問題在於她的幽默感與農納都修道院裡的眾人迥然不同。修道院的同伴們都出身中產階級,她們的幽默好像上了鎖的保險櫃,她根本打不開。她聽不懂她們的笑話,所以當大家哈哈大笑時,她總是先瞧見眾人笑,才似懂非懂地跟著一起笑。
同樣,修道院裡的人也覺得伊萬傑琳修女的笑話不好笑,她可能還曾遭到過大家的鄙夷。也許她曾試著逗大家笑,卻因為講話無禮被院長嬤嬤罰做苦修,所以年輕的她從此封閉自己,總擺出一副嚴肅刻板的樣子。只有在碼頭區的父母身邊,她才能放開自己。
甚至連她多年形成的中產階級發音也不知不覺越來越像倫敦口音。她說話時從不會一口倫敦音—這種矯揉造作修女做不來—但倫敦的習慣用語和用法卻會脫口而出。比如,她總不停地說“神秘化痰劑”,一個讓我不解的詞,我完全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直到後來我發現這是倫敦俚語,指在任何藥店都能買到的吐根2,這是一種幾乎可以治百病的萬用藥。她還用“難聞的莫妮卡”代表肺炎,“鑽心疼”代表風溼,“迪克叔叔”代表有點不舒服,或用“拉著臉”代表流感。對腸炎的表達更是五花八門—潰不成軍、牢騷滿腹、肚子抽筋、腹如針扎—都逗得病人哈哈大笑。她顯然知道很多倫敦土語,但用得不多。說到這兒,我突然想起有次她叫我去拿她的“鼴鼠”時,我狼狽的樣子。我一臉茫然呆呆地瞧著她,又不敢問她說的是什麼意思,直到有人拿來她的大衣,我才恍然大悟。
伊萬傑琳修女和老年人一樣對醫院充滿恐懼,提起這種恐懼大家都抱著嗤笑諷刺的態度。直到20世紀50年代,英國多數醫院還都是由過去的濟貧院改造而成,對那些一輩子擔驚受怕,害怕被送進濟貧院的人來說,醫院本身就散發著劣等處置和死亡的氣息。伊萬傑琳修女不但不想法兒驅散病人對醫院的恐懼,事實上還積極渲染烘托這種氣氛,這事如果被英國皇家護士學院知道,她肯定逃不過嚴密審查的命運。她經常說:“你才不想進醫院被好多醫院學生擺佈呢。”或者說:“他們給窮人治病只是為了富人。”這話聽著會讓人產生醫院喜歡用窮苦病人做實驗的錯覺。根據自己的經歷,伊萬傑琳修女宣稱,那些去黑診所流產不幸感染併發症而進醫院的女人,醫院都會故意讓她們吃點苦頭。伊萬傑琳修女不會瞎編,甚至不具備誇大其詞的能力,這讓她的話聽上去更加可信。20世紀初這種情況在英國是否普遍我不得而知,但在20世紀50年代中葉,我曾在巴黎的醫院裡親眼目睹過她所說的那些駭人聽聞的事實,那段經歷至今想起來還依然歷歷在目。
伊萬傑琳修女總會給病人很多樸實無華的建議:“不管在哪兒,不要憋著屁。”病人往往咯咯笑道:“無論教堂大或小,該響就要響。”有次一個老人還這樣答道:“喔!抱歉,修女,我失敬了。”伊萬傑琳修女則道:“抱什麼歉—我確定教區牧師也要放屁。”便秘、跑肚、上吐下瀉等話題比別的話題更能引發歡樂。這些都是伊萬傑琳修女的拿手好戲。從最初聽到這些話的震驚中恢復之後,我意識到大家並不認為這些話粗俗低階。如果法蘭西國王能在全體臣子面前每天排洩3,那麼倫敦人當然也可以!但另一方面,談論色情和褻瀆上帝在體面的波普拉家庭絕對是禁忌,而且他們嚴格遵守性道德。
不過,我好像跑題了。伊萬傑琳修女勾起我的極大興趣是因為她的背景:她出生在19世紀雷丁鎮的貧民窟,從小吃苦,從一個半文盲變成了職業護士和助產士,充滿了傳奇色彩。一個男人如果能擺脫無知和貧窮,從事中產階級職業已足夠困難,更何況一個女孩。只有敢打敢拼、堅強不屈的人才可能成功。
我發現,伊萬傑琳修女人生的轉折點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當時她剛十六歲,正在雷丁鎮的亨特利和帕爾默餅乾廠上班,從十一歲起她就一直在那兒工作。1914年,鎮上到處張貼著呼籲人們為戰爭做貢獻的海報。伊萬傑琳修女討厭亨特利和帕爾默餅乾廠的工作,抱著年輕人的樂觀精神,她認定軍工廠的工作會更好。但軍工廠遠在七公里之外,而且上班時間為早六點到晚八點,步行上班根本不可行。她只得離家住在工廠宿舍裡,六十到七十個女孩都睡在鋪著馬鬃墊的窄鐵架床上。年輕的她之前從未單獨睡過一張床,所以覺得這一定是某種高階生活。工廠為工人們提供了工作服和鞋,這對她來說又是一種奢侈品,因為之前她都打赤腳,只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儘管不合腳的鞋令她可憐嬌嫩的腳很受傷。工廠食堂裡提供的只是家常便飯,份量少得可憐,但那也比她之前吃得要好。曾經面無血色、營養不良的面色漸漸不見了,她雖然沒有變成美人,但也增了幾分姿色。
伊萬傑琳修女整天忙著給軍隊的武器裝子彈,在工廠長凳上休息時,一個女孩說起她的姐姐是名護士,還給伊萬傑琳修女講了那些受傷、生病和奄奄一息的年輕戰士的事蹟。年輕的修女心裡受到觸動,下決心要成為護士。她打聽到工友姐姐在哪兒工作,然後向那裡的女護士長提出申請。她當時才十六歲,只能成為志願救護支隊的一員,以她這樣的出身來說,其實就是醫院病房裡的女工。可伊萬傑琳修女對此毫不介意。她從小乾的都是這種毫無出頭之日的粗活,但這次有所不同,她心中已經有了明確的目標。她羨慕地觀察著那些職業護士的一舉一動,暗下決心,無論需要多久時間,她一定要成為她們中的一員。
伊萬傑琳修女和波普拉區上年紀的病人經常談論第一次世界大戰,一起緬懷過去的歲月。透過給病人擦身或手術後穿衣時無意中聽到的隻言片語,我拼湊出了伊萬傑琳修女的過去。有時她偶爾會直接和我談她的過去,或回答我的問題,但很少。她幾乎從不對我坦露心聲。
只有一次,她和我談起她的一位士兵病人。她說道:“他們那麼年輕,太年輕了。整整一代年輕人都死了,留下一代年輕女人哭泣。”我瞧著床對面的她—她不知道我在看她—她眼角泛著淚光。她用力抽抽鼻子,跺跺腳,繼續包紮,可有點馬虎,嘴裡說道:“好了,老夥計,包好了。我們三天後再見。別捂著傷口。”然後“咚咚咚”走了。
伊萬傑琳修女二十歲時,曾自願深入敵後。她和一位病人談起那天的空戰,談起二十年前剛發明的那種小型雙人飛機。伊萬傑琳修女道:“1918年德國春季戰之後,我們的人受傷困在敵後,沒有醫療援助。陸路行不通,只能空運。我是跳傘著陸的。”
那位病人道:“你真有膽量,修女。你不知道早期降落傘有一半都打不開嗎?”
“我當然知道,”伊萬傑琳修女坦率道,“這種事提前向我們說明了。沒有人強迫你。我是自願參加的。”
這令我對伊萬傑琳修女刮目相看。在清楚只有一半機會生存的情況下,自願從飛機上跳下,需要的可不止是膽量。那可是並不多見的英雄氣概。
某天,我們從道格斯島返回波普拉。那時的西渡路、曼切斯特路和普勒斯頓路和現今一樣,沿泰晤士河連成一條大路。但在那個年代,路被橋切割成幾段,以便貨船進入遍佈水道、泊位、船塢和防波堤的碼頭。我們來到普勒斯頓路橋時,恰好紅燈亮起,大門已經關閉,平旋橋開啟。大概要半小時之後才能繼續通行。伊萬傑琳修女氣呼呼地小聲咒罵著(這恰是波普拉人喜歡她的另一個原因。她不是那種只心中暗罵的聖人)。我們還有其他選擇:原路返回,繞過整個道格斯島,到萊姆豪斯區後再轉上西印度碼頭路,不過那要走七英里。伊萬傑琳修女才不會那麼做呢。她堅定地大步穿過寫著“禁止進入”的大門,置寫著“危險”的警告標語於不顧,來到水邊的鵝卵石路上。我好奇地跟在她身後,暗暗奇怪她到底想幹什麼。伊萬傑琳修女對著眾多駁船,衝她能看見的碼頭工人跺著腳喊,喊他們過來幫忙。幾個碼頭工人趕過來,邊笑邊脫掉帽子。修女認識其中一個人。
“早上好,哈利。你媽媽好嗎?現在天氣好轉,希望她的凍瘡好利索了。替我向她帶好。接住腳踏車,好嗎?那邊的好人,幫我們一把。”
伊萬傑琳修女提起長裙,塞進腰帶,大步向最近的駁船走去。“幫我一把,夥計。”她對一位年紀大概有四十歲的大個子男人道。修女一把抓住那個男人,一條腿抬起,只見一雙厚黑長襪和過膝蓋上方即收緊的長燈籠褲閃過,她已經登上了最近的駁船。這時我恍然大悟,原來她準備像碼頭工人那樣,從一條駁船跳到另一條駁船,一直橫穿水面,抵達對岸。
水面上停有八到九隻駁船,呈z字形排列。男人們,上帝保佑他們,都圍過來瞧熱鬧。登上第一艘駁船不難,緊接著是兩艘相連的駁船。沒等她跳上第二艘船,駁船就動起來了。多虧大塊頭男人用盡全部力氣,並在兩三個旁觀者的幫助之下,才讓她上了第二艘駁船。我聽到“一條腿上去了,好人”,“向上拉”,“拉住我”,“推”和“好樣的,修女”。我的目光隨著修女的身影上上下下,饒有興趣地瞧著她的一舉一動。修女的白色頭巾被風吹起,玫瑰念珠和十字架從一側猛地晃到另一側,鼻子因為用力而變紅。兩個男子抬著修女的腳踏車,高舉過頭,修女轉頭嚴肅囑咐道:“你們可看好我的包,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修女順利地跳過第二艘和第三艘駁船,到第四艘船時遇到點麻煩,兩艘船之間有大約十八英寸的間隙。她瞧瞧間隙裡的水,哼了一聲,然後將裙子又拉高一點,手掌擦掉鼻子上的一滴汗珠,對大個子男人說:“你先過去,準備接住我。等三個年輕男子拉住她後—她的重量可不輕—她來到船邊,一雙大腳緊緊釘在搖晃著的駁船的窄船沿上,堅定地瞧著對面船上的大個子。她先是喘氣,然後鼻子重重出了一口氣,說道:“好的,如果你的肩膀能扛住我,就沒事。”大個子點點頭,伸出雙手。修女小心翼翼地將身子前傾,雙手放在大個子肩頭上,大個子手扶在修女肩下,年輕人則在修女身後用力穩住她的身子。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如果此時駁船一動,或者修女腳一滑,那誰也幫不了她,只能掉到水裡去。她會游泳嗎?萬一掉到船底下怎麼辦?還沒等我回過神,修女已經快速小心地抬起一隻腳,將腳放在對面船沿上。稍等片刻,待身子平衡之後,她快速抬起另外一隻腳,一下子跳進大個子懷裡。四周立刻響起一片喝彩聲,我如釋重負,差點兒一屁股坐到地上。伊萬傑琳修女再次鼻子一哼,“嗯,還不錯。屁大點兒事。繼續。”剩下的駁船彼此相連,修女順利地上了對岸,臉上紅撲撲地帶著勝利的喜悅。她放下裙子,騎上腳踏車,對所有人笑道:“謝謝,夥計們,你們做得棒極了。我們該說再見了。”最後她又重複了一遍她常對碼頭工人說的再見語:“一天一放屁,醫生遠離你。”然後騎車離開了碼頭。
1根據西方宗教的說法,下地獄之人根據罪孽深重有可能會被叉子穿身,受到火烤的懲罰。
2一種祛痰藥。
3中世紀時,法國王宮和貴族府邸裡並沒有廁所,經常隨地大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