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 布

救援前

我站在丹尼特家的廚房中間。丹尼特太太在水槽邊忙碌著，刮除晚餐盤裡剩餘的食物。我看到法官的盤子被舔得乾乾淨淨，而她的盤子裡則浪費了一塊牛裡脊和一堆豌豆。這個女人就在我眼前日益消瘦。熱水流出來，蒸汽噴湧到了房間裡，她將手浸在裡面，但似乎感覺不到燙。她便勁擦拭著瓷器，我從未見過一個女人如此洗盤子。

我們站在廚房中央的島式櫥櫃臺前。這是一個非常華麗的廚房，帶有胡桃木櫥櫃和花崗岩工作臺。廚房用具全都是不鏽鋼製品，包括兩臺我的義大利籍母親願意用一條胳膊和一條腿去換的烤箱。我想象著一個不用費盡心思把食物保溫到晚餐前的感恩節，有了烤箱，父親抱怨土豆有點兒冷的話也不會把人惹哭。

島式櫥櫃臺上放著一張男人的肖像，放在我和法官面前。這是一張男士素描，是我們的畫師在局裡根據酒吧女服務員的描述畫的。

“就是這個男人嗎？就是這個人綁架了我的女兒嗎？”我把畫像從馬尼拉紙質信封裡抽出來的時候，丹尼特太太喊了起來。她已經忍不住落下眼淚，背過身去不再參與對話，試圖讓自己忙於洗盤子，在流水聲的掩飾下靜靜哭泣。

“上週二晚上，有人看到米婭和這名男子在一起。”我回答，雖然這時候她已經背對了我。在我們面前的畫像上，是一個粗魯的男子。他的外表雖然看起來沒什麼教養，但也並不像恐怖片裡的蒙面人。他只是和丹尼特不是同一類人。我也不是。

“所以呢？”丹尼特法官問。

“所以我們認為，他可能與米婭的失蹤有關。”

他站在島式櫥櫃臺的另一邊，擺弄著一套抵我兩三個月工資的西裝。他的領帶被解開扔在肩膀上。“有什麼證據表明米婭不是自願和這個男人在一起的嗎？”

“呃，”我說，“沒有。”

法官已經在喝酒了，今晚他喝的是蘇格蘭威士忌加冰塊。我想他可能喝醉了。他說話有點含糊不清，並且連連打嗝。

“假設米婭只是想和這男人去鬼混，那又如何？”

他以一種跟白痴說話的口氣對我說。但我提醒自己，我才是那個主管案件的人，我才是那個佩戴閃亮警徽的人。調查由我來主導，而不是他。

“丹尼特法官，案件開始調查已經有八天了。”我陳述道，“而米婭失蹤已經有九天了。據她同事說，米婭很少會耽誤工作。而在您的妻子看來，這種懶惰、不負責的行為，並不符合米婭的性格。”

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並很快把杯子扔在櫃檯上。這聲音把夏娃嚇了一跳。“她當然有不檢點的行為。非法入侵，破壞財物，攜帶大麻。”隨後為了惹怒我，他又補充說：“我只舉了其中的一些例子。”他臉上的表情揚揚自得，自以為是。我盯著他，無法做出評論。我鄙視他的虛張聲勢。

“我查過違警記錄。”我說，“米婭從沒做過這類事。”事實上她的檔案毫無瑕疵，甚至連一張超速罰單都沒有。

“是啊，不會有記錄的，現在怎麼會有記錄呢？”他這麼一問我就明白了——他把記錄抹去了。他藉口離開一會兒，去把酒杯倒滿。丹尼特太太仍然在擦洗盤子。我不由自主地走到水槽邊，把水龍頭朝冷水的方向推了推，這樣這可憐的女人就不會再被燙到手了。

她看著我，吃了一驚，彷彿才剛剛被燙到一般。她低語著：“我本該告訴你的。”她的眼裡充滿悲痛。沒錯，我想，你本該告訴我的。但我忍住了這話，聽她說下去。“但願我能說他是拒絕接受現實。但願我能說他是太過悲傷，拒絕相信米婭是真的離開了。”

這時丹尼特法官恰好回來，聽到了妻子最後的剖白。屋子裡很安靜，有一瞬間，我做好了準備迎接他的雷霆之怒。但什麼事都沒發生。

“米婭的行為並非你想讓偵探以為的那麼出乎意料，不是嗎，夏娃？”他問。

“噢，詹姆斯。”她哭著邊說邊試圖用抹布擦乾手，“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當時她還在唸高中，她犯了一些錯誤，但那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那你對現在這個米婭又瞭解什麼呢，夏娃？我們和女兒維持著這樣的關係已經很多年了。我們已經幾乎不瞭解她了。”

“那你呢，法官閣下？”我模仿著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說。我討厭他瞪著她的樣子，她在他的目光下自慚形穢。“你又瞭解米婭什麼呢？是最近從她檔案裡刪去的不良品行嗎？”我問，“交通罰單？賣淫？聚眾吸毒？”我不用多想就知道，為何她檔案裡青春期的違紀記錄憑空消失了。“它們妨礙了丹尼特的好名聲，不是嗎？這整件事情——如果調查結束後發現米婭只是外出鬼混去了，如果她安然無恙，只是尋歡作樂去了——這看起來也不怎麼光彩，不是嗎？”

我看過新聞，對政事大都熟悉。今年十一月，丹尼特法官將準備參加改選。

然而我不由自主地去想，米婭的不端行為是否只存在於她的青春期，還是說不僅僅只發生在青春期？

“你最好給我小心點兒。”法官警告說。然而後面的夏娃嗚咽著說：“賣淫，詹姆斯？”儘管這不過是一個假設而已。

他忽略了她。我想我們都忽略了她。

“我只是在試圖找到你的女兒。”我說，“也許她是去幹某些蠢事去了。但我想了一會兒，覺得也許她不會。想想看，接下來會怎麼樣呢？如果最後發現她死了，我很肯定你會革了我的職。”

“詹姆斯。”他的妻子想阻止他說下去。我在同一句話裡用了“女兒”和“死”，這幾乎讓她哭了出來。

“讓我把話挑明瞭吧，霍夫曼。”他對我說，“你要找到我的女兒並把她活著帶回來。你要確保自己做好準備應對各種情況，因為米婭遠比你想的要複雜。”他斷言道，隨後他拿起蘇格蘭威士忌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