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 林
救援前
我發現她正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注視著自己。她不認識鏡子裡的自己:金屬絲般硬的頭髮和懶於護理的肌膚,還有身上開始癒合的擦傷。它們不再腫脹發紫,而是變成了黃色,且面板開裂。
她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我正在等她。我斜靠在門框上,她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我,她盯著我彷彿我是某個徘徊在她身邊的野獸,讓她緊張得無法呼吸。“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的。”我說著揣測著她的心思,但她沒有說話。
我用冷冰冰的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她向後退去,躲開我的觸控。“好多了。”我看著她的瘀傷說。
她從我身邊走過,離開了。
我不知道我們這樣過了多少天,我已經忘記了時間。我試圖去想什麼時候是週一,什麼時候是週二,但最終,日子開始變得糊里糊塗。每一天都是一樣的:她躺在床上直到我強迫她起床,坐下和我一起吃早餐;然後她拉把椅子到窗邊,坐下盯著外面看,想著心事,做著白日夢,渴望去除了這裡以外的任何地方。
我一直在想要如何離開這裡。我已經有了足夠的現金,可以搭飛機去某個地方,然後就此離開。但是當然,我沒有護照,因此我最遠也只能到加利福尼亞州的特卡特或加利西哥。我離開這個國家的唯一方式是去找蛇頭偷渡或者遊過格蘭德河1。但是把自己弄出國只解決了一半問題,其他事情我還沒完全想好要怎麼處理。我在小屋裡踱著步,想著究竟要怎樣使自己擺脫這亂成一團的困境。我知道眼下我在這裡很安全,但是我們躲得越久,我躲得越久,結局就將越糟。
我們定了規矩,有些是直接說好的,有些是無須言明的。她不能碰我的東西。我們每次只用一格廁紙,可能的話我們就晾乾不擦。我們用最少的肥皂保證自己不會發臭。我們不能浪費東西,不能開窗。我告訴她,萬一我們在小屋周圍遇上了什麼人,那麼她的身份是克洛伊,不是米婭。事實上,她可能也忘記了她曾經叫米婭。
她來月經的時候,我們從字面意義上了解了什麼叫流血事件。我看到了垃圾袋裡的血跡,問:“這該死的是什麼東西?”我很後悔我問了。我們用一些被遺棄的白色塑膠袋把垃圾裝了起來,在深夜確保不會被人看見的時候,開著車把垃圾丟在某個旅館後面的大垃圾桶裡。她問為什麼不能直接把它們扔在屋外,我反問她是否想被餓熊吃掉。
窗外吹來寒風,但爐子裡的暖意可以幫助我們禦寒。白天變得越來越短,夜晚來得越來越早,直到小屋完全被黑暗佔據。這裡有電,但我不想開燈引起別人注意。我只在晚上開一盞小燈,臥室一片漆黑。夜裡,她躺在寂靜中,豎著耳朵聽。她等著我從陰影中出現,結束她的生命。
但在白天,她坐在有風吹入的窗邊,看著樹葉飄落在地上。屋外的地上堆滿了枯葉,湖面的景色一覽無遺。現在秋天已經基本結束了,我們在非常靠北的地方,幾乎到了加拿大。我們被隔絕在這個無人居住的世界,四周一無所有,只剩荒野。她和我一樣明白這一點,這就是為什麼我帶她來這兒的原因。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熊了。但話說回來,熊是要冬眠的,很快它們就將全部睡去。這麼一來,我們只要防著自己不被凍死就行了。
我們不怎麼交談,只說一些必要的話——午飯準備好了;我要去洗澡了;你去哪兒?我要去睡覺了。我們從不閒聊,一切都在靜默中進行。由於缺少對話,我們可以聽到一切聲響:腸胃咕咕叫的聲音、咳嗽聲、吞嚥聲、夜裡屋外風的呼嘯聲,還有鹿踩在落葉上的聲音。此外還有一些幻想中的聲音:碎石地上的汽車輪胎聲、小屋樓梯上的腳步聲、說話聲。
她可能希望它們是真實的,這樣她就不必再等待了。恐懼會殺死她的。
1 位於美國和墨西哥之間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