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 林
救援前
這裡有許多樹:松樹、雲杉、冷杉。尖尖的綠葉緊密交織在一起。在它們周圍,橡樹和榆樹的葉子則枯萎凋零在地。現在是週三,夜晚降臨又離開。我們駛離公路,沿著一條雙車道的道路加速前行。每次轉彎的時候她都緊緊抓住座椅。我可以放慢速度,但我不願意,因為我想快點到達那裡。路上幾乎沒什麼人,偶爾我們會與其他車輛擦肩而過,車上是一些遊客,慢悠悠地開著車,欣賞沿途的風景。這裡沒有加油站,沒有便利店,只有夫妻經營的普通小店。女孩注視著窗外,我想她肯定覺得我們來到了非常遙遠偏僻的地方。她懶得開口問這是哪兒,也許她知道,也許她不在乎。
我們繼續向北行駛,開往明尼蘇達州最深處的陰暗角落。過了圖哈伯斯,道路變得越來越窄,卡車幾乎是在樹葉裡穿行。道路全都坑坑窪窪,每一次顛簸都讓我從心底發出一聲咒罵。但願輪胎不要漏氣才好。
我之前來過這裡。我認識這個地方的業主。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有一間簡陋的小屋。它隱藏在密林深處,那裡的地面鋪滿枯死的樹葉,踩上去嘎吱作響。那些樹木只不過是稀疏的枝條。
我看著那間小屋,它還是我童年記憶中的樣子。這間小木屋俯瞰著湖面,湖水看起來很涼。露臺上放著一把塑膠躺椅和一個小型燒烤架。這裡非常荒涼,方圓幾英里內荒無人煙。
這正是我們需要的地方。
我慢慢停下卡車,我們下了車。我從後備廂裡拽出一把鐵撬,領著她朝山上的小屋走去。不出我所料,它看起來就是間被人遺棄的小屋。但我還是尋找著生命跡象:一輛車停在屋後,黑影投射進窗戶裡,什麼都沒有。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卡車邊。“走吧。”我說。她終於向上爬了十幾級臺階來到露臺上。她停下喘著氣。“快點!”我說。據我所知,這是個會被人看到的位置。為了確定的確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先敲了敲門。然後我讓女孩閉嘴,聽著屋內的動靜。裡面一片寂靜。
我用鐵撬撬開了門。門被損壞了,我告訴她稍後我會修理的。我把一個茶几推到門前,把門關上。女孩背靠紅松木製成的牆壁,站著四處打量。房間很小,放著一個凹陷的藍色沙發和一把醜陋的紅塑膠椅子,角落裡有一個燒木柴的爐子,完全起不到供暖的作用。還有一些小屋建成時,用箱式照相機拍的老舊黑白照片。我想起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屋主曾跟我說過小屋的事情。他說一百年前人們選在這兒造這間屋子並非為了賞景,而是為了那排就在小屋東面的松樹,它為小屋抵禦了烈風的侵襲。就好像他有辦法瞭解那些造屋子的古人的想法似的。回顧當初,我記得我盯著他油膩膩的越退越後的髮際線和帶麻點的面板,覺得他滿嘴胡言亂語。
廚房配有深黃色的餐具、油氈地板和一張鋪著塑膠桌布的桌子,到處都是灰塵。窗臺上掛著蜘蛛網,積了一層甲蟲的屍體。屋裡一股氣味。
“你得習慣它。”我說。我看到她眼裡的厭惡,我敢肯定法官的屋子從來不會是這副德行。
我拉了下燈的開關,測試了下供水,但沒有電也沒有水。在屋主離開這兒去過冬前,小屋已經做好了防凍措施。我們並沒有保持聯絡,但我始終關注著他的行蹤。我知道他結婚的打算又一次落了空,還因為醉酒駕車被關了一兩年牢房。我知道每年秋天他都會收拾行囊離開這裡,兩個星期前,他像往常一樣回到了威諾納1,他在那兒的交通管理局工作,負責清掃路面的冰雪。
我從電話線插孔處拽過電話機,去廚房抽屜裡找了把剪刀,剪斷了電線。我瞥了一眼那女孩,她仍然站在門邊。她的眼睛緊盯著塑膠桌布,那很醜,我知道。我走到屋外去上廁所,幾分鐘後我回到屋內,發現她仍然盯著那塊該死的桌布。
“你為什麼不讓自己派點用場?去生個火。”我說。
她雙手放在臀部,注視著我,身上穿著那件從加油站搶來的奇醜無比的運動衫。“你怎麼不去?”她說。但她的聲音在顫抖,雙手也在顫抖。我知道她沒有她想讓我以為的那麼無所畏懼。
我跺著腳走了出去,帶回三段木柴,扔在她腳邊的地板上。她跳了起來。我遞給她一盒火柴,她把它丟在地上,火柴盒開了,火柴掉了出來。我讓她把它們撿起來,她無視了我。
現在我們好比在同一艘船上,但她得弄明白,我才是那個掌舵的人,而不是她。我可以順便載她一路,只要她閉上嘴乖乖聽話。我從口袋裡掏出槍,指著她。那雙漂亮的藍眼睛裡所流露出的神色變得不那麼有把握,她低聲對我說:“你全都搞錯了。”我豎起擊錘2,命令她撿起火柴去生火。我在想我是不是幹了件錯事,是不是應該把她交給達爾馬。我不知道我想從女孩這裡得到什麼,但我很肯定絕不是現在這樣。我從沒想到最終得到的是她的不知好歹。她盯著我,用質疑的目光,想看看我是否真要殺她。
我向前一步,把槍對準她的腦袋。
然後她屈服了,坐到地上,用顫抖的雙手撿起火柴。一根又一根,把它們放進火柴盒裡。
我站在那兒拿槍對著她,看著她在火柴磷面擦了一根火柴,然後又擦了一根。她還沒把火生起來,就被火焰燒到了手指。她吮了吮手指,又開始嘗試點火。一遍,又一遍。她知道我在看她,她的手顫抖得太厲害,無法點著火柴。
“讓我來吧。”我說著快速走到她身後,她畏縮了一下,我毫不困難地點起火,然後從女孩身邊擦身而過,去廚房尋找食物。廚房裡什麼都沒有,甚至連一盒過期的餅乾都沒有。
“現在怎麼辦?”她問,但我沒理她。“我們在這兒做什麼?”我繞著小屋走了一圈,只想確認下目前的情況。這兒沒有供水,為了過冬,一切供給都被切斷了。但我可以修理好它。我很安心,他給小屋採取了防凍措施,這說明他在春天來臨前不打算回到這裡。春天是他一年中的隱居時節,他會來這兒像個隱士一樣生活半年。
我能聽到她在屋內走來走去,等待著某個人或者某樣東西從前門衝進去殺了她。我讓她別走了,坐下來。她在那兒站了很久,最終把塑膠椅子靠牆放著,正對著前門,然後坐了下來。她等待著。我看著她坐在那裡,盯著前門等待一個終結,有種末日臨頭的感覺。
天黑了又亮了。我們一夜無眠。
小屋到了冬天會很冷。十一月一日以後這裡就不適合居住了。唯一的熱源是燒木柴的爐子。廁所裡有防凍劑。
我昨晚把切斷的電路修理好了。我找到了主開關,並把它重新開啟。我幾乎聽到女孩為了那個醜陋的25瓦檯燈所發出的光芒而感謝上帝。我在小屋周邊轉了轉,檢視了一下後面的棚屋,裡面裝滿了很多永遠用不到的廢物,但有些東西可能會派上用場,比如工具箱。
昨天我告訴女孩她必須去屋外上廁所。我太累了,沒精力修管道。我看著她像走跳板3一樣走下樓梯。她躲在一棵樹後面,脫下褲子,蹲在一個她認為我看不到的地方。由於她不敢用樹葉擦屁股,只能選擇讓風吹乾。她只上了一回廁所。
今天我找到了主水閥,慢慢引入了水源。一開始它噴薄而出,後來開始正常流淌。我沖洗了馬桶和水槽,除去了防凍劑。我在腦海裡羅列了一下我們需要的東西:絕緣材料和更多修管道的膠帶,廁紙,食物。
她自命不凡,驕傲自大,高高在上。她無視我不光是因為她惱怒又害怕,而且她認為我配不上她。她坐在醜陋的紅椅子上,凝視著窗外。看什麼?沒什麼。只是凝視而已。從早上開始,她說的話不超過兩個詞。
“走吧。”我說。我讓她回到車裡,我們去兜個風。
“去哪?”她哪裡都不想去。她寧願盯著那扇該死的窗戶,數著樹上掉落的樹葉。
“到了你就知道了。”她害怕起來。她不喜歡不確定的事情。她沒有動,看著我,裝出一副勇敢的樣子蔑視著我,但我知道她心裡怕得要死。“你想吃東西,對吧?”
顯然她餓了。
於是我們出發了。我們回到卡車裡,動身前往大馬雷。
我腦子裡形成了一個計劃:我要離開這個國家,立刻離開。我會丟下這個女孩,我不需要她來拖累我。我會搭飛機去辛巴威或沙烏地阿拉伯,去某個他們無法把我引渡回國的地方。趕快,我告訴自己,我得趕快離開。我準備把她綁在小木屋裡,迅速擺脫這一切。在她有機會告訴國際刑警我的長相之前,前往明尼阿波利斯市坐上飛機。
我告訴她,我不能叫她米婭,不能在公眾場合這麼叫她。女孩失蹤的訊息很快就會洩露。我應該把她留在車裡,但我不能這麼做,她會逃跑的。於是我讓她戴著我的棒球帽,低頭看地,不要和他人有眼神接觸。也許我沒必要說這個,她對地上的碎石要比我來得熟悉。我問她想讓我怎麼稱呼她。她遲疑了很久,久得足以激怒我。最終她想出了一個名字:克洛伊。
沒人在乎我的失蹤。他們會猜測我是因為懶惰而沒去上班。我也不像是有朋友的樣子。
我由著她選了雞湯麵做午餐。我討厭這玩意兒,不過我還是同意了——我餓了。我們拿了大約二十罐罐頭,還有雞湯麵、番茄湯、蜜橘和奶油玉米,都是些你能在救生包裡找到的食物。女孩發現了這點,她說:“也許你沒打算馬上殺了我。”我說沒有,至少不會在我們吃光奶油玉米前殺你。
下午的時候我試圖打個盹兒。這些天裡,要睡著並不容易。我東想一會兒,西想一會兒,但想得最多的還是達爾馬來追殺我,或者警察出現在門外。我從經過的每扇窗向外窺視,並且常常回頭看身後,隨時保持著警惕。午睡前,我在前門設定了點障礙物,並且高興地發現窗子已經被某個白痴用油漆封了起來。我認為我無須擔心女孩會逃跑,我不覺得她有這個膽量。我放鬆了防備,把卡車鑰匙留在了顯而易見的地方,這一切都給了她勇氣。
然後我抱著槍在沙發上熟睡過去。當我聽到前門猛地關上的聲音時,我一下站起來,花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我看到女孩已經下了一半的樓梯,朝著碎石路跑去。我跑出門,怒吼著。她一拐一拐地向前跑,卡車門沒鎖,她鑽了進去,試圖發動引擎,可是她找不到正確的鑰匙。我能透過駕駛位的窗子看到她,我看到她對著方向盤砸了一拳。我離卡車越來越近,現在她變得很絕望。她跨過前座從乘客門跑了出去,朝樹林裡衝去。她跑得很快,但我比她更快。伸出的樹枝刮過她的胳膊和腿。她被一塊岩石絆倒,正臉朝下栽在一堆樹葉裡。她站起來繼續跑,越跑越累,越跑越慢。她大哭著求我放過她。
可我很生氣。
我抓住她的頭髮。她的雙腿仍在向前跑,但腦袋被惡狠狠地拽了回來。她摔在了堅硬的地面上。她還沒來得及叫喊我就壓在了她身上,一百八十多斤的重量壓在她瘦小的身體上。她喘息著求我住手,但我沒有,我氣瘋了。她瘋狂地大哭起來,眼淚不斷從臉上流下,混雜著血水和泥,還有我的唾沫。她蠕動著朝我唾了一口。我確信她此時有一種瀕死的體驗,她看到她的一生從眼前閃過。我告訴她她是多麼愚蠢。然後我用槍抵住她的頭,豎起擊錘。
她停止掙扎,癱倒在地。
我按得很用力,槍管在她腦袋上留下一個印記。我可以這麼做,我可以殺了她。
她是個傻瓜,是個該死的白痴。我用所有的善念剋制著自己不要開槍。我做這一切是為了她,我救了她。她認為她是誰,她憑什麼逃跑?我用手槍狠狠按著她的腦袋,幾乎把槍管按進她的腦殼。她大喊出聲。
“你覺得很疼?”我說。
“求你了……”她請求著,但我沒有聽。我應該抓緊機會把她交出去。
我站起來,抓著她的頭髮,她號啕起來。“閉嘴!”我說。我抓著她的頭髮穿過了樹林,把她推到我前面,讓她自己走。“快點!”她的腿看起來不能正常行走,她絆了一跤,摔倒了。“站起來!”我兇狠地說。
她知不知道如果達爾馬抓到我,會對我做什麼?一槍爆頭已經是最輕鬆的解脫,是最迅速快捷的死亡方式。我會遭受所有的酷刑折磨。
我把她推上臺階,推進小屋。我狠狠摔上了門,但門又彈開了。我踢了它一腳,扔過去一張桌子抵住門。我把她拉進臥室,告訴她如果再讓我聽到她喘息似的哭泣,她就再也見不到太陽了。
1 美國明尼蘇達州東南部的工商業城市。位於密西西比河西岸,聖保羅東南一百六十公里處。密西西比河沿岸旅遊地之一。
2 槍械擊發元件的一部分,豎起擊錘即讓子彈處於待發狀態。
3 海盜船上的一種懲罰。強迫受害人在置於船舷外的跳板上行走而致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