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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別愛上任何人》(12)

夏 娃

救援後

米婭坐在餐桌邊,拿著一個馬尼拉紙質的法律檔案信封,信封上用大寫字母寫著她的名字,是非常男性化的筆跡。

我在為米婭和自己準備晚餐。隔壁房間的電視開著,發出嘈雜的背景噪音。聲音傳進廚房,緩解了我們之間的沉默。米婭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點,但這些日子裡,這樣的沉默讓我變得緊張不安,因此我會和她閒聊幾句以打破寂靜。

“你想來點兒雞脯肉配色拉嗎?”我問。她聳聳肩。“要全麥麵包卷還是白麥?”然而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會做道雞。”我說,“你父親喜歡吃雞肉。”但我們都知道,詹姆斯不會回來。

“那是什麼?”我指著她手裡的東西問。

“什麼是什麼?”她問。

“那個信封。”

“喔,”她說,“這個啊。”

我把煎鍋放在爐子上,卻不小心把它“砰”的一聲摔在了地上。她嚇了一跳,我很快地道了歉,非常愧疚。“噢,米婭,親愛的,我不是有意要嚇你。”我說。過了一會兒她才平靜下來。煎鍋落地的聲音讓她心跳加速、身體冒汗。

她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她說她曾經很享受黑暗降臨的那刻,很欣賞那時外界發生的變化。她把夜幕下路燈和建築物一閃一閃的景象描述給我聽。她說她喜歡隱匿在黑暗裡的安全感,也期待著太陽睡去後可能發生的一切驚喜。但現在,黑暗令她恐懼,絲綢窗簾的另一邊,一切未知的事物都令她恐懼。

米婭從不曾害怕過。她會在天黑之後去城市街道上漫步,覺得夜幕能給她很好的保護。寂靜的夜晚,道路上的喧鬧聲震耳欲聾,突兀的汽車喇叭和警報聲不時響起,她坦言她時常能從這些聲音裡得到慰藉,但現在一口煎鍋掉下來都能使她慌張不已。

我連連道歉,米婭告訴我沒關係。她聆聽著另一間房裡的電視聲,晚間新聞被七點檔情景喜劇所替代。“米婭?”我問道,她轉向我。

“什麼?”她問。

“那個信封。”我指了指她,然後她記起了剛才的話題。

她用手翻過信封。“那是警察給我的。”她說。

我正在切番茄。“霍夫曼偵探嗎?”

“是的。”

米婭通常只在詹姆斯離開後下樓。其餘時間她都躲了起來。我想這間房間一定讓她想起了她的童年。這間房間十幾年來都保持著一個樣子:同樣的粉刷、同樣的奶黃色調、同樣的氛圍燈光。屋裡點著蠟燭,燈光變暗。桌子是一張深色的臺式桌,桌腿帶渦卷裝飾,配有軟墊座椅。童年時她花了很多時間待在桌邊,用顯微鏡研究著它。我確信她就像個孩子,不能被獨自丟下,得有人做飯給她吃並持續看護她。她的獨立消失不見。

昨天她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回她自己的公寓。我的回答只有一句:“遲早會回去的。”

詹姆斯和我不會讓她離開家,除非我們要帶她去見羅茲醫生或去警察局。讓她外出是根本不可能的。因為這些天裡,我家的門鈴從早響到晚,門前的臺階上總是候著手拿麥克風和攝像機的男男女女。“米婭·丹尼特,我們想問你一些問題。”他們會這麼請求,然後強行把麥克風對著米婭。我告訴她別去開門,忽略那些門鈴聲。電話鈴堅持不懈地響著,我很少去接,即便接了也只會說一句“無可奉告”。一兩天後,我直接把電話轉到語音信箱,當電話鈴實在變得難以忍受,我把電話線從牆上拔了下來。

“咦,你不打算開啟嗎?”我提醒米婭。

她的手指伸到信封口,揭開了它。裡面有一張紙。她小心地把它從信封裡抽了出來,看了看。我把刀放在砧板上,信步走向桌子,站到米婭身邊,假裝只是有點兒好奇。但其實我萬分肯定,我比她更關注這裡面的東西。

裡面是一份影印件,那是速寫本里的一幅畫。紙張頂部有一排圓圈,表明原件是沿螺旋裝訂圈撕下來的。上面畫著一個人,我只能從那長髮判斷出,畫的是一個女人。

“這是我畫的。”米婭對我說。但我從她手裡抽出了那張畫。

“我能看看嗎?”我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你為什麼說是你畫的?”我問,我的雙手開始顫抖,胃裡翻江倒海般難受。自記事起米婭就開始畫畫了。她是一個頗有天賦的藝術家。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喜歡畫畫,為什麼如此痴迷於畫畫?她告訴我,她畫畫是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隨心所欲地改變事物。她可以把呆鵝變成天鵝,或把陰天變成晴天。筆下的世界無須真實。

但這張畫完全是另一種風格。眼睛被畫成完美的圓,微笑用的是小學老師所教的畫法,睫毛是向上的直線,整張臉都是畸形的。

“這是同一本速寫本里的,就是霍夫曼偵探拿著的那本,有我的畫的那本。”

“這不是你畫的。”我很肯定地說。“也許十年前你初學繪畫的時候有可能畫成這樣,但現在絕不會。這種畫對你來說太普通了,最多也就中等水平。”

計時器發出“嗶嗶”的提醒聲。我站了起來。米婭拿起畫重新看了看。“那為什麼警察要給我這個呢?”她翻轉著手裡的信封問。我告訴她我也不知道。

我把全麥麵包卷放在烤盤上,準備送進烤箱去烤。這時候,米婭問:“那會是誰呢?誰畫了這個?”爐子上的雞肉燒焦了。

我將烤盤放進烤箱底層,把雞翻了個身,開始惡狠狠地切黃瓜,彷彿科林·撒切爾本人正躺在我面前的砧板上。

我聳聳肩。“那張畫……”我一邊說,一邊艱難地抑制住眼淚,米婭坐在桌邊,審視著那張畫。我看得一清二楚:長頭髮、圓眼睛、彎起的嘴角。“那張畫,”我說,“畫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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