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 林
救援前
電話打來的時候,她正與睡意相抗爭。她說了無數次她該走了,而我則向她保證她該留下。
我用盡所有的自制力從她身邊離開,背對著她,強迫自己忘記她那雙祈求的眼睛。我總覺得去睡一個你馬上要綁架的女孩,這不太好。
不過我還是想方設法說服她留了下來,她還以為我是為她著想。她醒來後,我告訴她我會陪她下樓打車。她顯然相信了我的話。
電話鈴響了。她沒有跳起來,而是別有深意地看著我,猜測電話那頭肯定是個女孩。不然還有誰會在半夜打電話來呢?現在已經快深夜兩點了。當我走進廚房接電話的時候,看到她從躺椅上站了起來,試圖讓自己昏沉沉的腦袋清醒一些。
“一切都搞定了嗎?”這是達爾馬。我對達爾馬一無所知,只聽說他剛下船。我從沒見過比他更黑的人。我之前為他做過盜竊和騷擾的事情,但從沒替他綁架過人。
“嗯哼。”我向外看去,女孩正侷促不安地站在客廳裡,等著我掛電話,然後她就能離開了。我轉開視線,儘可能走遠了些,小心翼翼地從抽屜裡取出一把半自動式手槍。
“兩點十五分。”他說。我知道接頭的地方,在地下通道的某個黑暗角落,這樣的深夜裡只有流浪漢才會在那兒徘徊。我看了眼手錶。到時候我應該在一輛灰色的小貨車後停車,他們會抓走女孩,留下現金。這很容易,我甚至都不用從車裡出來。
“兩點十五分。”我說。這個姓丹尼特的女孩差不多值一百二十鎊(約54千克)重。她現在神志不清、頭痛欲裂,這事很好辦。
當我走回客廳時,她已經嚷嚷著她要走了,徑直朝大門走去。我伸出一隻胳膊環住她的腰,阻止了她。我把她從門那兒拉回來,感覺自己的胳膊碰到了她的肌膚。“你哪兒都不能去。”
“不,我真得走了。”她說,“我早上得去上班。”
她咯咯地笑了起來,好像這很有趣似的,欲迎還拒。
但她看到了槍。在那一刻,事情發生了變化,她意識到了真相,記住了那把槍,猜出了即將發生的事。她張著嘴,只說了一個詞:“噢。”她看著槍說:“你拿著那個做什麼?”她後退著離開我,撞到了沙發上。真是馬後炮。
“你需要跟我走。”我向前一步,縮短了距離。
“去哪裡?”她問,猛地推開了我伸向她的手。我張開胳膊把她拉向我。
“你別惹不必要的麻煩。”
“你拿著那把槍做什麼?”她打斷我。她比我預想的要冷靜。雖然她很擔心,但是並沒有尖叫,也沒有哭泣。她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那把槍。
“你只要跟著我走就行了。”我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她顫抖著想要逃走,但我緊緊抓著她,扭著她的胳膊。她疼得大叫起來,厭惡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充滿痛苦和詫異。她要我放了她,要我鬆開手。她語氣中的優越感惹怒了我,就好像她才是那個操控大局的人一般。
她想要掙脫我,但發現做不到。我不會讓她逃走的。
“閉嘴。”我說。我把她的手腕捏得更緊了,我知道這會讓她很痛。我抓傷了她,在她的面板上留下一圈紅色的瘀痕。
“這麼做是不對的,”她叫道,“你完全做錯了。”她依舊出奇的冷靜,儘管視線始終盯著那把槍。這種話我聽多了,每個所謂的受害者都說我做錯了。
“閉嘴。”這次我打斷了她,讓語氣聽起來更權威。我扳過她的身體,讓她面朝牆壁,這麼做的同時我撞倒了一盞燈。燈摔在鑲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撞擊聲。燈泡碎了一地,但燈本身沒有摔壞。
我抓著她站在那裡,告訴她閉嘴。我說了一遍又一遍,只想讓她閉上那該死的嘴。
她不再說話,面無表情,儘管她內心一定怒不可遏。
“好吧。”她說,好像她還能夠有所選擇、對這件事有發言權似的。她輕蔑地點點頭,同意跟我走。她的目光很沉著,看起來疲憊但卻不慌不忙。真美,我想,她那雙藍眼睛真美。然後我強迫自己忘掉這樣的想法,我不能有這種該死的想法。至少不能是現在。不能在我把她交給達爾馬之前。我需要完成這項工作,需要在我開始後悔之前完成它。
我用槍抵著她的頭,告訴她是怎麼一回事。她得跟我走,如果敢叫嚷,我就扣動扳機。就這麼簡單。
但是她並不打算尖叫,甚至連我都看明白了這點。
“我的手提袋。”當我們跨過她扔在地上的包時,她說。幾個小時前我們走進公寓的時候,她曾把它和我們各自的衣服放在一起。
“忘了你那該死的手提袋。”我咆哮起來,拖著她走到走廊裡,摔上了門。
外面很冷。風從湖面上吹來,吹亂了她臉旁的髮絲。她凍得發抖,我用胳膊緊緊環住她的身體。不是要給她取暖,我才不關心她冷不冷呢,我只是不想讓她逃走。我把她抱得太緊了,她左側的身體蹭著我的右側,有時我們的腳會碰在一起,跌跌絆絆。我們走得很快,匆匆朝停在安利斯街上的車輛走去。
“快點!”我反覆催促著,儘管我們都知道,我才是在拖延時間的那一個。我朝後看去,確保我們沒有被跟蹤。她正盯著地面,試圖躲避那刺骨的寒風。她的外套被丟在了公寓裡,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件薄薄的襯衣完全抵禦不了十月初寒冷的天氣。今晚的街道寂靜無人,只有我們倆。
我替他開了車門,她坐進車裡。我沒工夫去系自己的安全帶,直接發動汽車駛離街道,在安斯利街調頭,在單行道上反其道而行。
街上空無一人。我開得太快了,我知道自己不應該開這麼快,但我太想終結這一切。她很沉默,呼吸很平穩,冷靜得出奇。儘管我眼角的餘光可以看到她在顫抖,因為寒冷,因為害怕。我好奇她心裡在想些什麼。她沒有懇求我,只是在小卡車的乘客座上蜷成一團,凝視著外面的城市。
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開到那輛小貨車後面,達爾馬的手下會把她從我的卡車裡強行帶走,用他們的髒手摸遍她。達爾馬脾氣很糟,我不知道他們打算對這女孩做什麼。我只知道他們要贖金,要綁了她逼她父親付出大量贖金。我不知道他們在收到贖金後會做什麼。殺了她?送她回家?我很懷疑這一點。即便達爾馬和他的手下會送她回家,也一定會先拿她尋點樂子,不會讓自己白白綁她一場。
各種念頭湧入我的腦海。現在我開始思考如果我被抓將會是怎樣的下場。那我將一無所有。綁架罪會判刑三十年,我知道,我查過。在達爾馬僱用我之後,我不止一次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思考是一回事,去做是另一回事。現在我和這女孩一起坐在車裡,思考著三十年的牢獄生活。
她沒有看我。在紅綠燈處,我轉頭看她。她凝視著前方,我知道她可以看到我,我知道她能感受到我的注視。她屏住呼吸,抑制住想哭的衝動。我一手開著車,另一手握著腿上的槍。
我可不是在關心那女孩,因為我不在乎她。我關心的是事情敗露後會發生什麼。到時候我的名字會和綁架者或兇手聯絡上,我知道會這樣。達爾馬從不會讓自己和這事扯上關係,他會出賣我。如果事情壞到那種地步了,我將成為他的走狗、替罪羊,被他推出去頂罪。
紅燈變綠,我把車開離密歇根。一群喝醉的孩子站在街角等候巴士。他們嬉鬧著,那樣子真蠢。其中一人摔倒在路邊。我急轉方向盤,差點撞到他。“白痴。”我低聲罵了句。他朝我豎起中指。
我思考著我的後路。我永遠留有後路,以防事情變糟,只不過從來沒用上過。我檢視了一下汽油表,汽油足夠多,至少夠帶我們離開這座城市。
我應該在瓦克街下車。卡車儀表盤上的紅色數字顯示現在的時間是兩點十二分。達爾馬和他的手下已經等候在那兒。他可以親自做這事,但他不願意。達爾馬從不願髒了自己的手。他會找人——像我這樣的棄兒去做這種禍事,他只要袖手旁觀就行。這樣一旦事情敗露,他能洗脫一切罪名。現場不會有他的指紋,所有照片證據裡也不會有他的臉出現。他會讓我們其他人——他管我們叫他的“特工”,好像我們在該死的中情局工作一樣——替他頂罪。
貨車裡可能有四人,四名暴徒等在那裡,等著這個靜靜坐在我身邊的女孩,打算制止住任何她掙扎求生的舉動。
我的雙手從方向盤上滑落,渾身是汗。我在牛仔褲上擦了擦手上的汗,然後一拳砸向方向盤。女孩發出低聲的呼叫。
我本應該在瓦克街下車,但我沒有。我繼續向前開。
我知道這很愚蠢,我知道一切都會被搞砸。但不管怎麼樣,我還是這麼做了。我盯著後視鏡,確保沒有被跟蹤。然後我急踩油門,離開密歇根,開往安大略。時間還未到兩點十五分,我的時速已經開到了九十邁。
我什麼都沒跟女孩說,因為我說什麼她都不會信。
我不確定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也許是在我們駛離城市的途中,也許是當天空的輪廓漸漸融入黑暗,也許是在建築物因距離變遠而消失不見。她突然在座椅上扭動起來,失去了鎮靜。她的視線移動著,看向側窗外,然後調頭注視著後窗,城市漸行漸遠。彷彿有人終於扳動了開關一樣,現在她才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要去哪兒?”她問道,聲音變得歇斯底里。她不再面無表情,而是瞪大了眼睛,面色發紅。我們從路燈下飛馳而過,路燈每隔五秒就照亮一下她的臉,我在燈光中看到了她的表情。
有一瞬間她求我放她走,我告訴她閉嘴,我不想聽到這話。現在她開始哭泣,淚水不停地流,哭得一塌糊塗。她求我放她走,反覆問著:我們要去哪兒?我拿起槍。我無法忍受她的聲音,那樣尖銳刺耳的聲音。我需要她閉嘴。我拿槍指著她,告訴她閉上那該死的嘴。她照辦了,安靜下來,但淚水仍止不住流。她用短短的衣袖擦了擦她的鼻子。我們飛速地離開城市,開進郊區,樹木代替了摩天大樓,藍線列車蜿蜒在道路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