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明如白晝,白天宇獨自一人來到後山,來到後山絕壁下的那座草房裡,他接“若姑娘”住的地方,他現在為自己當時的先見之明感到驚歎。
下了一段陡峭狹窄的山路,白天宇隱約見到房子裡亮了一束光,應該是李靈在那,他離開後,把那位姑娘託付給李靈照料。
果然,簡陋的房門敞開著,一隻冒著紅光的燈籠掛在內牆壁上,但李靈不在屋內。那個“若姑娘”仍然一動不動躺在床上,他走過去,低頭看她,她面色蒼白,睡的很沉,但敏感的他聞到了一種不祥的氣味。他盯著那姑娘的胸口看了很久,不見起伏,他伸手放在那姑娘的鼻子下,試不到一絲氣息。他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白天宇後退兩步,驚恐地看著那張失去生命的臉,對他來說,任何時候,死於非命的臉都讓他感到惶恐和震動。胸腔內突然湧上一股悲愴的血氣,直衝雙眼,他紅著眼慢慢轉身,盯著那盞紅燈籠,一句“靈師姐”在激盪的血氣中被擠的發不出聲。他緩緩抬頭,看著在昏暗的燈籠紅光下顯出的各種扭曲的影子,包括他的被拉長彎曲的身影,這個世界,再次向他展示了並不被所有人所見的詭譎。
他環視了這間屋子,終於在一張殘破的桌子底下見到一個不明形狀但是可疑的東西,他走過去,劇烈的心跳讓他感到窒息,他顫抖著大口喘息,看到桌子底下露出了一條腿,他掀翻桌子,只見李靈正躺在桌子底下。他的嗓子仍然被堵著,發不出一個聲音。
他跪倒在李靈身邊,伸手去扶她的肩膀,她的身體仍然溫熱,可是,當他把手放到她脖子後時,已經觸控不到任何跳動。
模糊的雙眼裡又出現了另一個影子,一個倚牆而坐的影子,他放下李靈,走過去,看到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那男子臉色黑白相間,仿似一張大花臉,兩隻眼睛的地方黑乎乎的,臉上黑色的東西好像就從這眼睛裡流出來的,並且散發著腐肉的惡臭,而且,兩隻眼睛之處,還有蛆蟲蠕動。
待白天宇看清是怎麼回事之後,崩潰地哭了。
靠牆而坐的人影似乎輕輕動了下手指,接著,他的手在地上抓了兩下,那似乎用盡他全身的力氣。
痛哭中的白天宇抬頭,看到那頭輕輕動了一下,他上前抱住那頭,他試著那臉還是溫熱的,但他並不為此感到高興,他捧著那頭像個孩子般啼哭著,叫不出對方的名字。
那人喉嚨裡發出輕微呻吟,白天宇湊上前去,千言萬語,擁堵在喉嚨裡,不知先說哪一句。不知何時,聲音衝破擁堵,白天宇痛苦地念著:“為什麼自尋死路,你不該來。”
那人不再動彈了,白天宇已經在惡臭中嗅到了屍體的味道,他在心裡對他說:“下輩子,做你自己,不要再給別人當一輩子傀儡。”
他兩手放開陸致雋的頭,那頭深深地垂了下去,兩隻流血眼窩裡的蛆蟲掉落在身上。白天宇雙手撐在地上,他揚起頭,絕望的情緒從心底噴薄而出,他嘶喊道:“為什麼要趕盡殺絕,你為什麼要趕盡殺絕啊!”
淚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但他知道,他必須抹去眼淚站起來,或許是死亡讓他感到悲傷,也給了他憤怒,憤怒帶來了力量,他起身,轉過身來,望見眼前的一切已在燈籠發出的紅光裡融化成一個個扭曲乖張的影子,他掃視著那影子,半哭半笑地撥出一口氣,道:“該結束了,你想報復的人,都得到你想得到的下場,但是你做了這些,有沒有想過,有一天讓我怎麼面對你。”
模糊的雙眼中,那細碎籠統的影子逐漸歸攏整齊,最後在白天宇對面形成一個漆黑的影子,這是他第二次直面這個影子,只是這一次,他的心情更加複雜和震撼。
他不知該說什麼,他該說些什麼,是控訴他做所的一切,還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是繼續仰頭望他還是低頭俯視。他的心一直在顫抖,往事像風一樣迅速刮過,刀光劍影,喜怒哀樂,都不自覺地在腦海展現,所有已經發生的事像一起放在一口熱鍋中燉煮,他聽到往事痛苦的尖叫聲,但他猜測,那一定是他在心裡發出的尖叫。
最後看看這三具屍首,床上躺著的“若姑娘”,地上躺著的李靈,靠牆坐著的陸致雋,還有那個一直被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痛到不敢觸及的蕭子仞,他抬著頭看那影子,道:“為什麼要趕盡殺絕!”
那影子仍在他對面,一動不動,好像燈籠的光或者任何光亮都照不到那個地方,那地方形成一個坑洞。
“我知道你不會殺我,從上次在鐵扇門我就知道,你處心積慮維護我,你愛護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我知道了一切,我們還怎麼面對,師父——”
說著,白天宇對他跪了下來,叩了一個頭,他垂著頭,不願抬起來,眼淚默默地滴到地上,他不曾知道,他身體裡仍然藏著眼淚,他以為他今後不會再流淚了。
此時,那個影子終於動了,他抬起手,取下頭上的斗篷,那個黑影,第一次露出臉,這時,坑洞便不再是坑洞,這隻鬼,終於現出真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