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哥哥的病很嚴重嗎?哥哥也會像爸爸一樣不要我們了嗎?”
尤爾淇的眉宇間夾雜著深深的疲憊和憂慮,但一隻手掌卻還緊緊握著正閉目躺在病床上的兒子的手,另一隻手掌輕揉著小女兒的發頂。
“生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人都是會生病的,沒事,還有醫生叔叔在,哥哥不會有事的。”她儘量平緩著語氣,讓人聽起來就好像她說的事情輕飄飄的,沒有多重。
而這句話只有她自已清晰地知道,不過是在給她自已一個微不足道的安慰罷了。
“尤女士……”拿著檢測單的醫生,站在病房門口遠遠望向哄著兩個孩子的母親欲言又止。
尤爾淇顫了顫瞳孔,這一刻她就好像看到了從前她丈夫的主治醫生,腦子裡一直緊繃著的弦倏地就斷了,淚水也不顧其他人的在場抑制不住地流淌。
“我知道了,好,我想我們應該出去談。”尤爾淇幾乎是蹭地站起身,微微揚起臉,不想被一雙兒女看到自已崩潰的樣子,艱澀地開口,“醫生叔叔和媽媽有事情要說,你們兩個先在病房裡待一會兒好嗎?”
尤漪乖巧地點著腦袋,又信心滿滿地拍著胸脯:“放心吧,媽媽,我會保護好哥哥的!”
尤爾淇同醫生一起走出了病房,門虛虛地掩著。
“哥哥?”
尤邈伸出食指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尤漪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家哥哥突然下床,貼到了門板上的行為。
“您也清楚這遺傳下來的病多數治起來都是既費財又費力的,而且痊癒的希望幾乎渺茫,還請您時刻做好心理準備……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您的兒子有可能活不過成年。”
活不過成年……
“成年”這個字眼對於一個已經十一二歲的半大少年來說不算近,也不算遠。
尤漪從小就沒有見過“爸爸”這個角色,她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已的家庭相比別人的家庭要缺少一個人,也幸好她還有哥哥在。
如果有人說“他們一家三口團團圓圓”,尤漪也會下意識地認為自已的一家三口團團圓圓,都是三個人在一起,沒有什麼區別。
但尤邈知道,並且十分清楚自已的爸爸曾經是存在過的,又是怎麼消失了的。
那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大人們依舊像往常一樣在病房外和護士醫生們喋喋不休地爭論什麼。
即使是最悶熱的夏季,爸爸也堅持頂著個看上去就不大涼快的毛線帽子。他說,這樣至少看上去他還像以前一樣英俊帥氣。
可尤邈只是從他的面色上瞧,就能看出他不算健康。
剛開始住院陪護的時候,尤邈還會像媽媽那樣小心翼翼地照顧他,但隨著時間,爸爸的情況彷彿一切都好,從未像其他病人那般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每日幸福的微笑就好像是被焊在了臉上,這讓他們所有人不安著的心都逐漸鎮定了下來。
甚至連主治醫生都會時不時地幻想一下,也許他真的能夠戰勝目前無法被治癒的疾病呢。
“兒子,如果老爸不在了,你會有勇氣保護好媽媽和妹妹嗎?”
尤邈的腦袋沒精神地枕在手臂上,病房內各種響動著的醫療儀器讓他在這裡睡得每一覺都算不上好,迷迷糊糊的時候就聽到爸爸又在鍥而不捨地問他這個問題了。
明明爸爸在住院時最緊張的那一段時間裡都沒在意過這些個問題,反而在媽媽查出懷孕後,經常問他些有的沒的。
尤邈小幅度地點了下腦袋,安慰般地握住了爸爸的手:“嗯,老爸不怕,我不光會保護媽媽和妹妹,我也會保護你的。”
“兒子,等你長大後,能不能別把你老爸這幅沒出息的鬼樣子告訴你妹妹,老爸只想在你們兩個的心中留下最英明神武的形象,就像電視裡的超級英雄……”
“好了老爸,等我長大了,保證給你打小報告,不,等你病好了,我立馬就告訴媽媽和妹妹。”
“兒子,你是咱家唯一的男人了,照顧好她們,也照顧好自已,男子漢可不能當慫貨,別被人欺負,老爸永遠都是你們可以依靠的後盾……”
原本吵得人睡不好覺,各種響動著的醫療儀器頃刻間消停了下來,病房內安靜得甚至能聽到他的每一次呼吸。
就在尤邈以為自已終於可以睡個好覺的時候,五歲大的他被迫叫醒,媽媽跟著一群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緊張地衝在最前面,奶奶也不放心地拽著他緊跟著跑。
明亮到刺眼的長廊彷彿永遠也跑不到盡頭,絕望的哭聲喊聲一下一下敲擊著人們脆弱的耳膜,直到最頂端的紅色燈光熄滅,周邊所有的事物都好像在那時一併褪去了原有的色彩。
就這樣恍恍惚惚地過了不知道多少個日夜以後,尤邈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他好像很久都沒有聽到醫療儀器的響動聲了,也好像很久都沒有再見到那個面容憔悴的男人,曾經英俊帥氣的老爸了。
再之後……再之後的他就好像再也不會見到老爸了,“老爸”一詞也不知道有多久沒被他喊出口了。
沒有人會幫他記數這一件小事,而最終回應他的,只是一張模糊的男人的臉——他竟也忘記了自已父親的模樣。
十多歲的尤邈對於人“活”與“死”,“存在”與“消失”的概念認識並不是很通透,只是在聽到“活不過”,“希望渺茫”,“費財費力”諸如此類的字眼時,會下意識地產生一種厭煩和恐懼的心理。
他還不完全知曉死亡的意義,只是單純地厭倦自已的生命,短暫不說,還會拖累到他要保護的媽媽和妹妹。
像尤邈這麼大的孩子,對於錢的理解還是有的,他清楚自已的病不但會很難治,而且還很費錢。
他們一家回國後只有媽媽一個人養家,帶著兩個孩子,平日裡生活清苦,但相互攙扶的一家人尚未意識到這樣的日子有什麼不好,可稍微再多一點點的開銷,就能出現傾斜的天平,哪能任性地支撐得起他的不治之症。
尤邈想,他該勇敢一點,如果他的“消失”,能讓媽媽的負擔稍微減輕一些,他心裡也是情願的,也是好受些的,總要比他耗光了家中不易的錢財和心血,最後依舊死去的悲劇好。
至於之後有沒有人能記得他,過了多久才能忘記他的模樣,尤邈倒也沒有很在意。
“你也是來看火燒雲的嗎?”
這是醫院附近的居民樓,某一單元的天台。
橙紅色的夕陽穿透過厚重的雲層,照拂在這片廣闊的土地。尤邈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到其他人,白裙子的女孩好似不知天高地厚地坐在天台邊緣,回眸的瞬間,風便將她的長髮吹散。
“火燒雲……”
“不是嗎?那你來這麼高的地方幹什麼?”
聽到女孩帶著疑問和好奇的聲音後,尤邈才回過神,抬眼間雲海翻湧,日山的光輝庇護著下方錯落有致的建築物群,人間美景的波瀾壯闊只誕生在此一瞬。
他彷彿受了天地的蠱惑,嘴裡下意識吐出一句:“是,我就是來看火燒雲的。”
女孩歪著腦袋,顯然沒有多相信他說的話,但很快她又露出唇邊的兩個酒窩:“嗯,其實你是我媽媽找來陪我的對嗎?”
尤邈愣愣地立在原地沒動,在不知道第多少年後的某天,他想,那時候的他大概是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和他一樣奇怪的人。
“我就知道我媽媽最好了,最捨不得我了,她才不是別人說的不要我了,對嗎?”女孩自顧自地說著,越說越像是不自信,聲音逐漸變小,直到最後連尤邈也沒能聽清。
但他也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站著,耐心等著她把這些,他當時認為是不重要的廢話同他老爸那般絮絮叨叨地講完。
女孩似乎終於發現了他沒有用心在聽,抿唇默默地轉回了頭,再次面朝著那片遙遙望不到邊際的天空,熱烈的橘紅色光落在她柔軟的髮絲上,單薄瘦小的肩膀上,落寞單吊的影子上。
尤邈注意到在她右手邊的位置還堆著不薄不厚的一疊紙,紙張被風吹得颯颯響,僅僅被一個閃著光的小相機壓著。
也許是出於同情和憐憫,看著對方和自已妹妹年紀相仿的樣子,尤邈緩慢地邁著步子,離得她稍稍近了一些,也看清了紙上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特意被誇張了的字。
“媽媽,我很想你。”
“我會一直等你接我回家。”
“媽媽,你是我世上最愛的人。”
“這是你寫的嗎?字比我妹妹還醜。”尤邈神色自然地坐在了紙的另一邊位置。
女孩像是被刺到了一般,反駁道:“你懂什麼,這是我特意寫的,我正常寫字寫的特別小,才會寫成這樣。要是不寫的大些,萬一媽媽看不到怎麼辦。”
“我以前的老師說過,紙飛機可以把想說的話帶到想給的人身邊。我想媽媽的時候都會寫一些,為了能讓媽媽在收紙飛機方便些,我特意把字寫的大,能讓媽媽一眼就能看到。”
說著,女孩像是已經看到了媽媽收到信時的樣子,情不自禁地露出幸福的笑容。
而知道紙飛機沒有這一功能的尤邈皺了下眉:“你這樣還不如給你媽媽直接打電話來的方便。”
女孩的表情一僵,梗著脖子道:“我樂意,我就喜歡寫紙飛機上面。”
“反正看不到的又不是我,隨你怎麼喜歡。”
“你走吧,反正你也不是為了看火燒雲來的,不喜歡還裝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嘛……”女孩邊說,邊悶頭折起了紙飛機,眼淚掉在上面暈溼了字也沒吭聲。
尤邈發現了,正滿臉糾結地想著怎麼用哄尤漪那一套哄眼前的小女孩時,她又自言自語似的開口了。
“其實他們說我還會有一個媽媽,我明明可以不用愁媽媽丟下我的,但我就是有點難過,不想一個人待著,也許等另一個媽媽來了就好了,對嗎?那樣的話,我就等於有兩個媽媽一起愛我了,比其他人都多一個媽媽,我會更容易感到幸福的,對嗎?”
女孩莫名驕傲又自豪昂起腦袋,將疊好的紙飛機用力地朝著微紅的天邊擲出。
“嗯,對。”這一次少年選擇了回應她的話,嘴角噙著笑,湖綠色的眸子裡清晰地映著女孩錯愕的樣子,“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呢。”
“希璨,叢希璨。”
“知道了,希望的希,璀璨的璨。”
待天邊顏色接近暗沉的一刻,尤邈走進了醫院大廳,還沒等他回到病房,就被匆忙跑過來的媽媽攬在了懷裡。
“小邈,你去哪裡了?擔心死我了!”
“媽……我只是出去散步而已,不太喜歡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你這孩子,我就去取個藥的工夫,回來你妹妹就說你離家出走了。”
尤邈瞥了一眼,躲在媽媽背後扮鬼臉的尤漪:“妹妹年紀小,還不會傳話……”
“明明就是哥哥偷偷跑出去玩,還不帶我!這和離家出走有什麼區別?”尤漪雙手掐腰,漏了風的門牙說得理直氣壯。
哪知下一秒媽媽就表情嚴肅地教導起她:“小漪,這種事情不要亂開玩笑。”
“好吧,媽媽,”尤漪拱著腦袋擠入媽媽的懷中,又對著被擠出一半身子的尤邈吐了吐舌頭,“略略略,讓你不帶我一起出去玩,就打你小報告。”
尤爾淇輕輕親吻了一下尤邈的額頭:“小邈,不要擔心,泊沂市沂城的醫療技術很高,我們一定會有辦法的。”
“媽,對不起……”
“傻孩子,你說什麼對不起啊,這又不是你的錯,你本不該承受這些苦難的,是我和你們爸爸……”
尤爾淇雙手環胸,姿態懶散地半倚著牆壁,微微偏過頭,視線透過綠林大廈第十一層的某間辦公室落地窗,俯視著樓下霓虹閃動的萬家燈群,面上冷得沒有一絲表情。
這五年來,她一邊盡心養育著兩個孩子,一邊操起從前的愛好與職業,在醫療技術最先進的沂城尋求活命的工作。
國外留學的幾年,尤爾淇也並不是只知道吃喝玩樂談戀愛,她的生命也曾青春熱烈過,在最美好的年紀也創下過各種輝煌的成就。
憑藉一名閱歷豐富的珠寶設計師身份進入了林氏在沂城的分公司,開局順利,但過程也不全稱心如意,辦公室從一樓到十一樓的變遷就用了整整五年光陰。
也許五年時間於其他人來說沒有多麼誇張,可只是五年,她的兒子就要成年了。
“尤小姐,雖然我很不想這麼消極地說,但一個人的心理出現了問題,那他的身體大機率也不會有多健康。即使我稱不上是藝術領域的行人,但也能看出小邈的畫價值可觀,其中的悽美之感更是被很多上個世紀的收藏家讚歎不已。”
“如果你當年再努力一點,把小邈的年紀再提前個幾十年,這讚歎放在他身上都不會讓人感到詼諧。世上甘願放棄靈魂去追求藝術的瘋子不少,可在這群到了年紀去瘋狂的人中唯獨他十八歲還不及。”
戴喻函靠著沙發將修長的雙腿隨意地搭在茶几上,白皙的手捏著杯顏色豔麗的紅酒,豪放又大氣地一飲而盡。
“真的,你這女人到底聽沒聽進去我善意的忠告啊?總而言之,你兒子的情況堪比你我之間的感情,時時刻刻都在岌岌可危啊。孩子沒等病死,說不定哪天就先抑鬱死了。你這個當媽的還沒有我上心兒子,真不知道是你生的,還是我生的。”
“心裡面的病,不是你的強項嗎?”尤爾淇轉頭理所當然地看向陷在沙發裡的女人,“這麼會用比喻,都知道岌岌可危了,怎麼大半夜還賴在我這裡不走?”
戴喻函撅嘴小聲反駁:“岌岌可危又不是岌岌已危,我這不是來搶救了嗎……”
聲音太小,嘟嘟囔囔的,尤爾淇沒聽清也沒在意,掏出手機,從相簿裡翻出一張照片就朝著沙發上的人丟了過去。
疑似熱愛公司,為響應國家節約用電的號召,偌大的辦公室裡一盞燈都沒開,屋內迷濛的光純靠窗外的燈和月。
戴喻函半闔著眼,只依稀看見一個冒著紅光的東西向自已投擲過來。知道是尤爾淇的手機,酒醒了大半,連忙坐直身子穩穩接住。
在看到螢幕上亮著的作品後,戴喻函甚至都呆滯了一瞬:“你從哪盜的畫?”
尤爾淇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睥睨著她:“戴醫生的醫術沒用在自已身上真是可惜了。”
“你知道他給這副畫命名什麼嗎?”
“什麼?”
“《希望》,”尤爾淇坐到戴喻函旁邊的位置,為自已倒了一杯酒飲下,“果然兒子大了,兒媳都是天降的。不過……也挺好的,起碼有個人能在他的心裡守著我們最後的希望。說不定,我還真能等到他帶著這個女孩子回家的那一天。”
“尤女士,就目前來看,病人體內的病毒細胞並沒有擴散,情況要比之前預想的都要好。如果再繼續保持下去,估計再來個兩三年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但期間還是要來定期檢查。”
一聽到自已兒子還能再活個兩三年,尤爾淇簡直想都不敢想:“那是當然,太感謝您了,展醫生。”
展醫生無奈地搖頭,笑意中帶著一抹微不可察的苦澀:“事實上這些都是病人自已的努力,我們當醫生的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能耐。特別對於這種目前沒辦法治癒的遺傳病,我們也就只能提供些藥物和理論的幫助了。”
尤漪用胳膊肘懟了下尤邈的手臂,悄聲道:“恭喜你!尤邈,又能有幸當我哥了!”
尤邈挑了挑眉稍:“胡說八道什麼?我本來就是你哥。”
誠如展醫生良言,尤邈從十八歲到十九歲,再從十九歲到二十歲,甚至是二十一歲,他都安然無恙地走了過來。
每到檢查的日子,醫院裡總會有人說,他這三年來的生命,全靠老天爺的一顆憐憫心吊著。
你的關注“hope”釋出一條最新動態。
hope:“臨灣的海jpeg.”
“哥!我們要去海邊散佈,你要不要一起來看看?”
“好。”幾乎是沒有猶豫,尤邈關了手機,起身走到門口。
“額……其實我以為他會拒絕的。”由於對方答應得太快,尤漪還沒反應過來,只能尷尬地撓撓臉頰,無助地將視線投給媽媽。
雖然這一次的海邊旅行是因為尤漪軟磨硬泡尤邈答應後才來的,但尤爾淇仍然不放心。
“小邈,你……”
“沒關係,上次檢查展醫生不還說什麼事兒都沒有嗎?我就在岸邊的路上看一看,您就放心吧。”
戴喻函湊上來一胳膊勾住了尤爾淇的脖子:“就是說啊,小邈已經長大了,那沙灘美女多得是,把兒子關家裡,萬一錯過你的未來兒媳可怎麼辦?哪怕你的原型本體是隻氣宇軒昂的老母雞,也沒有這麼護崽子的吧。”
“好吧……”一見到戴喻函,尤爾淇就頗為頭疼嘆了口氣,眼眸望著尤邈漸遠的背影,第六感莫名地感到不安。
“你就是因為以前小邈最開始犯毛病的地方是海邊才產生的排斥心理。楚醫生也說了,海水過敏不代表海邊空氣過敏。難得咱們一家人出來玩,就當放鬆一下,沒關係的。”戴喻函撞了下尤爾淇的肩膀,嬌俏地眨了眨眼。
“如今小邈已經邁過了二十歲大關,以後甚至還能邁過三十歲,四十歲……你要是一直都這麼為他擔心,還不得擔心死你自已。”
尤爾淇如釋重負地笑了笑:“你說的還算有道理,不過誰和你是一家人了?”
海邊溼熱的空氣笨重地流動,曾經的尤邈一直將十八歲視為一種“死期”。
即使到了十九歲,二十歲,他依舊對展醫生的話從不敢抱有任何期待與幻想。
但是現在……第三年了,或許說不定他真的可以繼續活下去。
他可以活很久很久,久到足以和一個人有一個幸福的未來,久到他可以把世間所有美好都捧到她的面前,久到他能夠把過去錯過的愛意和遺憾全都補償給她。
哪怕他們之間隔著數不清的日子,他也想要給她一場最真摯的告白。
橘紅色的夕陽倒映在海平面上,赤色的光暈一圈圈泛著,猶如昨日的紅色流雲。
他站在她剛才站過的地方,海水還沒有來得及衝散的腳印一直蔓延到海水喧囂沸騰的遠方。
那一刻早已成年,褪去青澀的男人顧不上想太多,只是在反應過來時,盡全力地奔向他一直恐懼又嚮往的大海。
他不斷地努力向她靠近,內心深處不知在責問著誰,為什麼……明明她曾說過生命最為可貴,說過要去看世間所有至美之景……
明明今天就要告訴她的心意,即將觸手可及的明天和未來為什麼還會一閃而過?
尤邈不斷地譴責著她,埋怨著她,然而在兩人緊握住彼此的手掌之後,一切又都化為了自責與心疼。
他們十指緊扣,他用另一隻手臂緊緊攬住她纖細的腰身,小心又不捨地輕輕碰了下已經失去血色的唇瓣。
對不起,叢希璨,曾經的我不確定能不能和你有個未來,所以我從不敢靠近你。我對你有愛意,但我無能為力。
他帶著她吃力地向海面的光源靠近,就在他快要脫力的時候,幾個穿著救生衣的人出現了。
他忍不住如釋重負地彎了彎嘴角,看了眼身後即將捲過來的海浪,竭力將懷中的少女推了出去,而他自已則因為慣性,向身後的黑暗無限墜去。
兩人的距離漸漸變遠,就像相交於一點間的直線,在交點之後再無相會的可能。
過去裡的日子,她的生活裡沒有他的存在,將來裡的日子也不會有。
活下去,你的存在也證明著我的存在,一個叫尤邈的人只希望你永遠快樂,無論和誰,無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