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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不想成為遺憾,偏偏不是我說了算

“所以……你到底叫什麼?你總不希望我一直稱呼你為尤先生吧。”

我重新靠著床頭坐好,隨手拿過被丟在一旁的畫冊放在膝上,目光還停留在簽名那頁,語氣不算友善地衝他說。

尤先生擺好床邊的塑膠凳,長腿一伸,坐了上去,歪頭單手撐著一側臉頰,輕笑出聲:“呵,是不希望,但你還有另外一個可以稱呼我的方式。”

看了眼他吊兒郎當的痞樣,完全沒有這個年紀裡的男人該有的成熟穩重。

“需要我提醒叢小姐嗎?你剛剛叫我什麼,是可以繼續叫下去的,那兩個字對你來說可不限次數。”

我警告般地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不會輕易地告訴我,不告訴就不告訴,我也沒有很想知道他叫什麼,反正也知道他是誰了,叫什麼都無所謂。

“璨璨,別盯著這一頁看了,你再瞪它,它也不會立立正正地站到你的面前。”尤先生見我低頭倔強地審視著這可憐的簽名,大有種今天認不出來就不翻頁的架勢,無奈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在了簽名的上方。

“這兩個字是嶽錦,你之前說我的名字不好,讓人一眼就覺得離我太遠,而你希望我們之間的關係越來越近,所以我的筆名就叫嶽錦。”

關於“嶽錦”誕生的故事,連我自已都不知道聽信了幾分。

我和他的愛情真的有這麼甜蜜嗎?值得他把筆名起成我想要的?

尤先生神色坦蕩地注視著我,目光交匯時,我在他湖綠色的眼睛裡,能清晰地看到我的倒影,那裡毫不避諱地盛著對我的愛意。

我微微偏頭移開視線,佯裝鎮定地撐著下巴:“那個……我能問一下,當初你是怎麼上喜歡我的嗎?”

氣氛安靜了一瞬,他耐心地不做任何回應,大概是沉浸在了過去的回憶或思考當中,但我卻有些按捺不住地偷偷看他。

只見他做著和我一樣的姿勢,撐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很好奇嘛?”

我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嗯……”

怎麼可能不會好奇,特別是對於像他這樣的人,我雖然記不起來很多事,但又不是不清楚自已的幾斤幾兩。

拋去平凡無奇的容貌和自身成績,我自覺如果不動用些什麼花裡胡哨的小手段,光靠我自已是怎麼都摘不下來尤先生的。

“璨璨,你覺得喜歡一個人的標準是什麼?是他擁有影視明星的外貌?完美無缺的好脾性?錢權雙全的家世……這些硬性條件或許是我們挑選理想型時的標準,但人是慣愛感情用事的生物,我們無法控制住自已的心對什麼樣的人產生悸動。”

“世界上那麼多號人,大家不可能都朝著一個方向長,總有些人可以不依靠那些標準,就令我們一顧傾心。”

尤先生的手指輕輕帶過畫冊書頁,微微斂起的眼眸讓我無法看清裡面的神色。

“況且我看你的時間遠大於你看你自已的時間,關於你的好,我知道的比你要清楚得多。因為你值得被愛,所以才會有我的出現。璨璨,別看輕你自已,你遠比你眼中的自已更加璀璨奪目。”

他放在畫冊上的手不知何時滑到了我的手背,動作自然地牽起,低頭在我的掌心中落下一個羽毛般的親吻。

我如夢初醒地眨了下眼,猛然回神,迅速抽回了自已的手,用另一隻手緊緊攥住,大拇指剛好按在被他親吻過的地方,唇瓣柔軟溫潤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其上。

“少,少說那些哄人的話,甜言蜜語信手拈來的樣子,一看就不是個安分的人!估計你就是靠著這張臉和嘴才哄騙我這麼早成了家。”我惱羞成怒地憋紅了臉,說話時的底氣不足,全靠凶神惡煞的眼神撐場子。

“璨璨,我知道你不記得我了,但你也不能汙衊我啊,我哪裡不安分了?平常吃肉我都只吃雄性動物,出門都只走下水道,生怕在路邊遇到什麼野花野草。我對你一片痴痴真心,結果你說我不安分。自從你出事後,我都在這個小板凳上安了家,簡直片刻都不想和你分離。”

尤先生眸中劃過一抹脆弱的神色,雙手捂住自已的心口,一對湖綠色的桃花眼深情款款地注視著一人,大有種“泊沂第一深情”的姿色。

“璨璨,我只是覺得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過於短暫,所以才不想將時間耗費在一些無效區域。假如我們都能活到六十歲,去掉過於幼稚的前二十年,再把一生專注在事業上的精力和時間集合去掉十年。”

“日後還要圍著孩子和父母的問題轉,去掉和他們有關的十五年。再加上人生中波瀾起伏的大事小事和雜事,不多不少去掉五年。”

“如果中間還要有兩個人從相識到相知,從陌生到戀愛到結婚的準備期。時間短的要去掉一兩年,時間長的去掉八九都有可能。那最後剩給我們的,單單純純的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又有多少?”

男人掰算著手指,一本正經地細數著我們能夠在一起的日子。

“如果我含蓄靦腆,說話不夠直白,你又要花費很長的時間去讀懂我對你的愛。我把愛掛在嘴邊,淺顯易懂,是為了讓你一下子就能明白我對你的心意。”

“有時候把愛和喜歡說出口,不是一件令人感到害羞的事,愛你的人也從不會覺得這很膚淺,沒有浪漫。我深知一個人的生命有多麼地脆弱短暫,我只是想……趁著還能說話的時候,把所有的愛都講訴於你。”

“讓你不必覺得這個世界只有你一個人在走,至少當你日後每每回想起這一年的這一天,有我還在你的身邊,對你說著甜言蜜語。”

尤先生背對著視窗探進來的光束,面容清疏,眉目低垂。

如果這世間真的存在神明,我想,此刻他就在我的眼前,療愈著我,賦予我新生。

“璨璨,你於我而言,是我的第一摯愛,更是我人生中不可替代的唯一一詞,無論過了多久,你都不用懷疑我對你的真心和愛意。”

男人邊說,邊留意著我面上逐漸鬆懈下來的神情,又大著膽子摸上了我的手背。

常言說,眼睛是一個人心裡最真實的對映。

至少在這一時,他愛我愛到了非我不可。

人間的每一段情,無論多麼真摯熱烈,在愛的封面上都會刻有屬於自已的保鮮期。

也許我和他遲早也會迎來結束熱戀的那一天,但這一刻的我只想要堅定不移地相信他的愛。

我眸光淺淡地瞄了一眼男人不算老實的手,他摩挲的動作在我看過去的瞬間就停住了。

我沉默地移開視線,沒有吭聲,也沒有抽回自已的手:“尤先生,你說我們結婚了,有照片嗎?”

尤先生雙眼驀然一亮,獻寶般捧出自已的小紅本:“有有有,當然有,你想看了?還好我隨身攜帶!”

見我沒有動,他主動翻開,將兩人的紅底合照呈現到我的眼前,我怔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我欲言又止地抬眼看他:“我說的不是這種照片……”

尤先生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臉上的表情何其無辜。

“就是……其他的,還有嗎?”

尤先生無奈地抿唇笑了笑:“你不是不喜歡拍照嗎?”

我呼吸一滯,他的話如沾了墨的毛筆,輕輕一甩,幾滴墨點便在一灣碧清池水中渲染開來,水墨糾纏間,幾道神似人的身形由模糊轉為清晰。

我確實不喜歡拍照,尤其是不喜歡自已出現在鏡頭裡面。

在父親和媽媽剛離婚不到一個月的時候,父親就有了新的妻子和女兒,他愛她們勝過愛我。

尋常人二婚大多都很低調,但他們的婚禮甚至比一些一婚的還要盛大。

只不過那場婚禮,沒有人告訴過我,從頭到尾,我都不知道他們還有辦婚禮的打算。

還是在婚禮當天,放學回家後,發現家裡圍滿了認識的,不認識的親戚反覆在房間裡播放婚禮錄影。

主臥室牆上原本掛著的一家三口的合影,也被替換成了他們一家三口。

父親只是說,怕耽誤我學習,等下次,下次就帶我去重新拍一張全家福。

可這個下次,我一直都沒有等來。

直到弟弟的出生,滿月。

牆上的照片又從他們一家三口變成了他們一家四口。

全家福……全家的範圍中,依舊沒有帶上我。

那一次,父親沒有向我解釋,他們什麼都沒有說,我也沒有像小時候那樣追著問過。

現在想來,當初的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他們的全家福中沒有帶上我,後來我也真的從他們的家中搬了出來,和媽媽一起住在出租屋中。

而那個時候的媽媽整日只顧得上我的成績,忙於做試管嬰兒,也沒有和我照過一張合影。

再後來我成了自已一個人,也不再需要和其他人一起拍照。

但我沒想到,有人會縱容著我任性的要求,真的沒留下婚禮的照片和錄影。

“我是不喜歡,但你不會覺得……這很沒規矩嗎?誰家結婚連張照片都不拍,也不留錄影的。”

尤先生揚唇一笑,突然抬手掐了一下我的臉頰:“可是你說過,站在鏡頭前面會感到緊張,不自在,連結婚證上的照片都照得很勉強。像婚禮這種沒到不得不照的地步,你不喜歡照,咱們就不照,一切都遵從你的意願。”

“對我來說,你的感受遠要比死板的規矩重要得多。我明媒正娶回來的人,婚禮的規模,該有的儀式一樣不缺。如果你的婚禮,連你自已都感到不自在不喜歡,那還該有什麼規矩?至於我,我只想讓你喜歡和我結婚的感覺。”

“有沒有留下照片和錄影,其實都沒關係。你老公我可是個技藝高超的大畫家,尋常照片能和你老公親手畫出來的相比嗎?”

我彆扭地偏過腦袋,被他觸碰過的肌膚隱隱發燙。

尤先生從床頭櫃上的畫冊中挑出一本封面最綺麗的,純白與金繪製成的向日葵圍繞著中間執手相望的一男一女大朵盛開。

他不緊不慢地翻開,開篇就是身著白金婚紗的女子手捧一束白玉蘭的側影。

“它叫永恆,與後一頁的誓言本是一副畫,但內容太多,只能把它們分開記錄,只有在正式畫展上才能看到全貌。”

我情不自禁地撫摸著書頁,正常來說,我應該對這幅畫有所觸動,可我平靜的心口告訴我,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明明上一秒還能因為他的一句話回想起一些多年前的瑣事,但現在看著才剛過一年的婚禮畫面,我竟什麼都想不起來。

尤先生察覺到了我忽然低落的情緒,寬慰般地將我攬入他的懷抱之中。

“不用勉強,就算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你只是忘記了一箇舊的,但我們還可以一起創造很多新的回憶。只要你平安無事就好,沒有什麼比你活著更重要了。”

“收到你出車禍訊息的那天,我真的害怕了,害怕你會丟下我,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即使得知你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醒來,我也要慶幸你還活著,至少我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甚至在你昏迷的時候,我都在想,或許你也是捨不得把我一個人留下,才會以這種方式陪著我。哪怕等你一輩子,我也心甘情願地等,只要你還活著,只要你還可以陪在我的身邊。”

感受到男人激動到輕顫的身體,和肩頭處傳來的點點溼潤,我無奈地反過來輕撫他的脊背,也不知道是誰在安慰誰。

他的不安是我一手造成的,但現在的我,對留在他心底的劃痕無能為力。

忘記了一切的我,無法體會到他的痛苦和甜蜜,連享受他的愛時的我,都像是一個竊取他人幸福的小偷。

過去的事,真的無所謂嗎?

如果一輩子都想不起來,很難不成為我和他之間的遺憾。

可什麼時候能想起來……偏偏不是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