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劉家姆媽，今朝小菜老好呃嘛！”

“對呃呀，今朝阿拉小姑娘回來呃呀，上班辛苦嘞，補一補。”

“上班真吃力哦，天天加班到半夜裡廂。”

“個啊麼辦法呀，阿拉自家是牛馬，小囡麼跟牢吃苦頭。”

“哎呀媽呀，你姑娘還補呢，那胳膊都跟我腿一樣粗了。”

“細狗哦，這裡誰的胳膊都比你粗好吧！”

“小陸子伐要睬伊！哎，吾幫儂講呀，東廂房裡呃水泡眼，要結婚嘞！”

“啊！真啊？ 新娘子啥地方呃呀？”

“誒不對呀，前兩天我還看到他跟亭子間的長腳嬢嬢，眉來眼去的……”

“啊？ 快講講快講講，過來，過來這邊講……”

秦太太走進弄堂後，感覺就像是，真的隨隨便便走進了一條普通的弄堂。她早年間，就住在弄堂裡，兩邊都是半開的門洞，黑漆漆的，看不真切，但裡面其實九曲十八彎，亭子間，招披間，樓梯間，逼仄陡峭幾乎呈九十度的樓梯爬起來簡直要手腳並用難於上蜀道。樓上還有東廂房西廂房兩層閣三層閣外有曬臺內有天井，每間房還可能被隔成了幾個空間，一個窗戶框裡可能住著幾戶人家……你永遠數不清楚，這樣一條弄堂裡，究竟藏了多少間房，多少個人。

門洞口都堆了東西，雜七雜八的。人也是來來往往的，有拎著菜籃扎堆聊天的少婦，有瘋跑玩耍的小孩，有在陰影裡低頭抽菸的男子，有在藤椅上酣然瞌睡的老人……

太真實了，秦太太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覺得她要找的那個地方，不是這樣的……起碼不應該，如此的生活化。這裡的這個樣子，讓她會有種錯覺，好像她抬起頭，那個英俊的男人就從窗臺上探出身朝她招手朝她笑著，笑容在陽光下燦爛得晃眼……下一刻，她的繼母就會冷冷地叫喊著她的名字讓她快點回屋裡廂去。

她打了個哆嗦，思緒回到現實，而頭已經抬了起來，那個地方，確實站著一個英俊的男子。

他梳著老式的大背頭，白色簡式西服，鼻樑上架著一副單框金絲邊眼鏡，鏡鏈垂在耳畔……明明會很油膩或者很裝的打扮，被他那張實在好看的臉中和成了恰到好處。秦太太覺得，小說裡那些三四十年代混跡於十裡洋場的拆白黨，從此都有了臉替，而且還是很高階的那種。

“小白！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呀?”

“小白，阿姨剛做了蛋糕，你過來吃哦。”

“小白小白……”

嘰嘰喳喳此起彼伏，還叫小白? 好典型拆白黨的名字，這是什麼刻板印象……秦太太被帶著胡思亂想起來，小白已經單手撐著窗臺一躍而下，在周圍一陣花痴多於驚嚇的呼聲中穩穩站定在她面前，長身玉立。

秦太太有點怔忡，當然不是因為這樣的偶像劇出場方式，她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了……但是她好像曾經見過，這樣偶像劇式誇張的出場方式，在她十七八歲還是小姑娘的時候……那個時候……她突然隱隱地又彷彿聽見了哭聲，小嬰兒的哭聲……

“我來帶你去見卿小姐。”小白溫和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她漸漸恐懼起來的臆想，她才發現，小白正執起她的手，鬆鬆地握住手指前端，微笑著對她說話，褐色的眼珠閃過琉璃的光。

“咦……”秦太太覺得有個什麼想法一閃而過，但是沒抓住。就這麼個出神的功夫，她好像已經被帶著走了許多路，穿過了許多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