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太打量著眼前的年輕女子: 一雙眉眼似蹙非蹙,欲泣未泣,眼尾一抹淡淡的紅痕上挑,並不凌厲,反倒像四月裡煙濛濛的江南,連下的雨都是桃花的香香軟軟。綠蘿青黛新中式對襟長裙,鬆鬆地挽個髻,執一柄緙絲花蝶團扇,半掩著唇,也在打量著她。
秦太太嚇一跳,連忙收回目光,浮起尬笑,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眼前這位女子,實在不像是能給自已解決問題的人吶!一樣穿中古式打扮,她但凡換件道袍是吧,前有太極後有八卦的,自已立刻就能跪下喊大師救救我。—— 現在這個,這個影樓風,雖然是高階影樓寫真風,那她也是不靠譜的樣子啊!
“咳咳——”站在一旁的小白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握拳掩嘴遮住自已的偷笑。卿小姐斜睨了他一眼,向後往椅背上靠去,坐姿也沒有剛才那麼端正了。
“秦太太初來乍到, 我就先給你起一卦吧,”卿小姐一隻手擱在平起的桌几上,食指半屈,一搭一搭地磕著桌面。另一隻手,仍執扇遮著自已的下半張臉。“這一卦,不要錢……”她微微地眯起眼睛。
“噠……噠……噠……”手指尖磕得很有節奏,“噠……噠……噠……”秦太太覺得眼皮子有點沉。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踏實的覺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麼時候開始聽見那個聲音的?那個嬰兒哭泣一樣的聲音……一開始是很輕很輕,很遠很遠的,她並不在意,以為是自已聽錯了。後來……聲音漸漸地近了,漸漸地響起來……再後來,她能聽得很清楚,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在耳邊響起,白天,晚上,半夜裡,不是無時無刻——就因為不是無時無刻!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出現!它是什麼東西!
秦太太覺得自已真是強悍得可怕,換成其他人,怕是早就瘋了吧。可能也是因為它是循序漸進出現的,居然讓她有了一個適應過程。而且她發現,它好像並不會對她產生實質性的傷害,只是純純的音訊騷擾,或者只是現在不會? 她尋過很多大師啊道長啊還有各種巫師神婆,根據大家的猜測,她隱隱地知道了那大概是個什麼東西,但是並沒有辦法根治它。
“噠……噠……噠……” 指甲仍然叩著桌面。“他好小一隻哦……”卿小姐的聲音幽幽然響起。“是還沒有成形嗎?”
“是還沒有成形嗎?”
“是的……”秦太太忽然驚醒!她睡著了? 她……她說了什麼?!什麼東西還沒有成形?!
她驚悚地瞪著眼前的女子,卻見她收起一直叩著桌面的手指,緩緩搖起了扇子。
“雖然還沒有成形,但是他一直以為,那裡是他的地盤。”卿小姐的扇子輕輕搭在自已的腹部,秦太太驀然睜大了眼睛。
“所以,後面的人都進不去吶。”
所以!當年她為了成為秦太太,拋棄了那個男人,拋棄了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兒。所以!後來的十好幾年她一直沒有懷孕,甚至用了一些人工的手段,也都失敗了。她驟然想起,那哭聲漸次清晰就是從她使用人工介入開始的。
“卿小姐!卿小姐!” 秦太太激動地站起來要衝過去了,一旁的小白走過來輕輕一攔,半扶半帶地將她又扶坐了回去。“秦太太,不要急,喝杯茶,我們慢慢說。”
在小白的柔聲細語下,秦太太喝了兩口水,漸漸冷靜下來。她重又看向卿小姐,說道: “第一次有人這麼清楚地講這個東西。” 她捏緊手裡的杯子,“我之前也找了不少人,但他們都含含糊糊地講不清楚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小白張嘴想要介面,被卿小姐瞪了一眼,他抿了抿唇角,翻了個白眼。
“卿小姐,我曉得你是個真有本事的,你幫幫我!” 秦太太從包裡翻出一張空白支票,“卿小姐,這個事情,我不會讓你白幫忙的。”
卿小姐遠遠瞥了一眼那張支票,施施然舉起扇子遮住了唇角。
“吶,我也不是為了這個錢,主要是我看不得這個事呢。”卿小姐眉眼彎彎,“這,又不是他的東西,他硬佔著,多不好,對吧?”
秦太太心裡一頓,感覺像被點了一句,她隱隱地記起一些往事。但偷眼瞅瞅,又覺得面前坐著的這位,應該不會知道也不會多管這種閒事的,便連聲附和:“對的,對的呀!”
卿小姐的眉眼越發得彎了,她同小白說: “你去把76號裡三層閣的小谷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