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可餐” 一案塵埃落定後,我們整個辦案隊都被組織安排了強制休假。這起案件帶來的衝擊實在不小,每個人的精神都緊繃到了極限。組織深知大家需要一段時間來調整狀態,恢復元氣,便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於我而言,或許是天生神經大條,又或許是在各類案件的磨礪中逐漸變得麻木,竟覺得自已並未受到太大影響。在家待著的日子,時間彷彿變得格外漫長,百無聊賴之感如影隨形。實在受不了這份無聊,我便返回辦公室,打算再深入鑽研一下變態心理學方面的專業知識。畢竟經歷了這樣一個案子,總該有所收穫,哪怕成不了這方面的專家,也絕不能原地踏步甚至退步。
就這樣清閒了沒幾天,李支的電話突然打了過來。電話那頭,李支通知我前往江南省公安廳,加入一個專案組參與專案工作。等我趕到專案組,才瞭解到其實嫌疑人已經落網。鑑於我自身的專業背景,以及近期辦理的一系列相關案件,專案組特意抽調我來,負責研究眼前這名殺人犯的日記,試圖從中挖掘出更多有價值的線索。
其實,寫這些的時候內心很糾結,畢竟,公佈他人的日記,這其中涉及的隱私與倫理問題,實在難以輕易抉擇。我問阿羨,我到底應不應該寫,萬一我一寫,網上又有些噴子說我吃人血饅頭怎麼辦?阿羨卻說,咱別管那些個噴子,咱只管對這個感興趣,想要探索的人就得了,哪能如所有人的意呢!
轉念一想,阿羨說的也對,況且這事兒已然過去十年之久,嫌犯 A 也早已被執行死刑了。
這段往事,彷彿被歲月塵封的卷宗,漸漸失去了它原本的尖銳與敏感。如今把它寫下來,全當是給願意看各類犯罪分析的讀者一個簡單的介紹。怎樣透過各種資訊回溯犯罪的起因、犯罪人格、犯罪心理等等。
就當是對那段複雜而沉重過往的一種記錄吧,權且讓這些文字,在時光的長河中,留下一點特殊的印記,算是對曾經發生的一切,有個別樣的交代。
A的日記
1、2015年6月30日
防水塑膠布、防油桌墊、乾燥劑、防潮劑、抽溼器、防黴包、真空壓縮袋抽氣泵、剔骨刀、菜刀、手術刀、雕刻刀、工筆刀、塑膠布、活性炭.....總覺得我還遺漏了些什麼。對了,還缺制服,還得買一套專門的制服來配合我的完美演出。
南京大學碎屍案,切割成二千片以上確實十分有難度,這麼細緻我只有膜拜的份兒!我的目標是一百二十塊,用以紀念這十年間不止一百二十次的毒打。
今天她回家時臉色不好。看到她臉色不好,我心情詭異,有一絲興奮可又不得偽裝成關心,畢竟她是我媽。一個我愛恨交織的女人,不,是一個我恨大於愛的女人。再過半個月,她將斃命於我手,死於我這個她一直驕傲的兒子之手,也算是人生無憾了。一想到這些,我的胃部竟然興奮的有些痙攣。
她又開始絮絮叨叨的講話了,寧肯對著空氣講話,也不願意對著我講。二姑媽借錢不還,現在要她這個擔保人還。早就知道二姑媽人品一般,還偏偏幫人擔保,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即使知道我大學就讀經濟類專業,也不會諮詢我的意見。借貸擔保都不知道做個風控分析,最終拿不回這個錢也實屬正常。
2015年7月1日
她差異最近怎麼這麼多快遞,我能告訴她,這都是我網購分屍你的工具麼。好奇歸好奇,也是不會問這些是什麼的。或許她問了,我就告訴她了,這就是工具。又或者因為她願意敞開心扉願意接納我,解開了我心魔,我也就不會願意一定要這麼做了。可是,還是這該死的可是,她依然在她的世界裡,我依然在我的世界裡。我想走進去,年復一年,不曾給我機會,不會給我機會。
制服到貨了,試穿了下,呀,簡直是定製的。心是一定要剖開看看的,到底是石頭做的還是鐵做的。眼睛我得儲存好,隨時帶著,讓她看著我快意人生。
下午去勘察了拋屍地,珠江大橋的拱肋處,拱肋處人煙稀少,通風情況良好,獨有的江景,且不會有蛇鼠蟲蟻,基本不會散發異味。這地方也方便我觀賞。好歹她自命不凡,身後地我也得仔細琢磨琢磨。
Plan A:申請MIT,帶著她的眼睛看著我讀研讀博。缺點:隨了她的意!
Plan B:南美,追尋Ricky Martin一樣的生活。
Plan C:Solomon Islands,語言方便,即使發現,未建交不會被引渡。
還有十天,二十一歲生日,嘖嘖,你賜予我生命,我結束你生活。
2015年7月2日
我們要如何度過愛的痛苦?靠硬撐。我們要如何克服無愛的痛苦?也靠硬撐。下雨了,有些人能感受雨,而其他人則只是被淋溼。
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不再婚,她只是強硬的說了一句我的事你不要管。不再說一句話。不過當初臉上的憤恨我卻記得一清二楚。或許婚姻於她而言,並非那麼完美,或者更甚,是痛苦的。
十年飲冰,已涼熱血。要是爸爸還在該多好。不,即使爸爸還在也阻止不了這個瘋婆子。爸爸也是被氣死的!有時候想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這句話真的是正確的。現在還記得一年級下學期,交了好朋友,他過生日請我去他家吃飯過生日,我開心的去了。他還邀請了很多其他班上的小朋友,其他人都帶著禮物、大家圍坐在一起唱著生日歌,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過生日是要送禮物的,是要唱歌的。我目瞪口呆,一面詫異為什麼我不知道要送禮物要唱歌,一邊懊惱後悔為什麼沒有問詢其他人。正在我自卑難過的時候她衝了進來,當著同學們所有人的面拎著我的耳朵一言不發的把我帶回家。我又氣又感覺丟面子,不僅不給我過生日,連禮儀都不懂,還當著朋友的面懲罰我。回家以後把家裡的笤帚都打斷了,只是說了句晚上天黑了不應該不回家,當天跪到半夜。第二天我所有朋友都知道我捱揍了,從此,再也沒朋友敢邀請我了。
2015年7月3日
無論怎樣的討好,無論成績有多好,也換不回來她的擁抱、安慰和鼓勵。他們永遠有他們的事情,即使住在一個屋簷下,卻像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她的對話裡永遠沒有我,永遠沒有。
而我就是使盡渾身解數的討好他們,自已做家務,自已收拾自已,雨天帶傘,摔傷看醫生,努力得各種第一。然而這些都沒有意義,我的天空裡沒有見過彩色,即使是一剎那的彩色,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我恨他們,恨他們生我,恨他們帶我來到這個世界。為什麼我不是別人家的孩子,為什麼身為老師的他們要這樣對待我。認真梳理這二十一年來,絲毫不感激他們。除了給我這具軀體,他們什麼都沒有做。冷漠的的看我長大,把我當做空氣對待,說空氣都是客氣了,是當我不存在,卻死死地限制了我的一切。不可以交往任何朋友,於是只能看書。不可以去任何其他朋友家玩,因為這在他們看來是不禮貌的。童年大把閒暇的時間,得不到任何關愛。如果做父母需要考取級別,他們是通不過這個考試的。這麼搞笑的世界,唯獨應該設定級別考試的事情,居然這麼隨意。孩子出生了,他們就做了父母,如此兒戲。
社會處理不了他們,法律也處理不了他們,唯有我,才能解救他們!
2015年7月4號
我曾經無數次的想,我爸是不是有重大把柄落在我媽手裡。以我爸那麼溫文爾雅,怎麼會找了我媽。記得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學校佈置了一個家庭作業是為父母做一頓飯。這個作業只要這學期完成就行了。於是我和同學們一起商量,要瞞著父母進行,給父母一個大大的驚喜,於是我們就放學後一起到街上垃圾桶裡撿易拉罐,籃球場旁邊汽車站附近撿塑膠瓶子,然後賣到收廢品那裡,積攢了幾十塊錢。然後按照父母的喜好採買了食物。我買了平時很難吃到的涼拌豬耳朵、滷雞腳、什錦冷盤,還參照同學們的做法蒸了雞蛋。滿心歡喜的擺在桌上等父母回來一起吃飯。爸媽一起回來了,我大喊一聲,爸媽我做好了晚飯快來吃吧,並配上了一副求表揚求讚賞的諂媚表情。我看到我爸的嘴角抽動,腳往前踏了一步,準備走到飯桌這裡來。他看了我媽一眼,我媽只是輕蔑地瞧了一眼桌上說,他們吃過飯了。我爸於是跟著囁嚅說吃過了,臉上的笑意也一併消失。然後他們就走進了自已的房間。
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憤恨。猶如一盆冰水,從頭澆下來。 我呆呆的站在那裡,不知道應該做什麼。耳朵裡還回響著他們說的那句,我們吃過了。大概有十分鐘我都是神遊狀態,我爸明顯是想過來吃飯的,他明顯是歡喜的。
我爸去世後,遺物也少的可憐。我曾懷疑他是否存在過,是不是他們還有一個家。我也曾懷疑我不是他們親生的,是從外面撿回來的。可是我頂著跟我爸百分之九十相似的臉!
每到國慶節,就變成我的恐怖節日。我媽總會因為任何事毒打我一頓。一直到高中,我爸走了之後,我才知道,國慶節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我媽對我的毒打,或許就是因為這一張神似我爸的臉。到底是怎樣的怨恨,或者說到底是什麼樣的把柄,讓我媽百分百操控著我爸,讓我媽看見我的臉都會歇斯底里。
我一直以為天下的父母都是我的爸媽那樣,相敬如賓,客客氣氣的。也一直以為天下的父母都是像我爸媽那樣對待子女的,任其自生自滅,一切行為都是應該的。
直到我上了大學,離開了所謂的家,才知道這種行為這種方式都是錯的!
我是保送到神州最好的大學國大的。說來也可笑,這麼拼命的學習,最後的保送也只是因為要討好我媽。我媽也卻也仍是那副,我應該被保送沒什麼好說的犯賤表情。從她哪裡看不出絲毫的因為我的報送而驕傲。甚至隱約有嫌棄地感覺。
保送後第二年的清明節,我返回老家給我爸上墳,我爸墳前已經被人精心打掃過了。並且放置了鮮花,並不是菊花,是勿忘我。我爸家獨子,爺爺奶奶早就去世了,我媽絕沒有這個閒心買鮮花。這花到底是誰送的,一直困擾我。或許是送錯了吧,但我爸這地周圍並沒有其他的墓碑。
2015年7月5日
我其實是感激我爸的,我爸是我生命中為數不多的螢火之光,是支撐我到現在的原動力。印象中,我爸總是不在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概有一半兒的時間是不在的,或許是因為他是特級教師的原因,需要外出講課。但是隻要他在家,都會避開我媽,偷偷給我訂正試卷修改作文。即使是迫於我媽的淫威,我爸不敢搭理我,我仍然感謝我爸。至少我爸帶給了我些許溫情,就算這個溫情在正常人看來是那麼的微不足道。然而這抹溫情隨著他的去世被時間衝的越來越淡,又因為我媽的種種作為,依然感受不到我爸曾經存在過。
我媽大概是愛我爸的,如果不愛,應該早就選擇了離婚,大概也不會有我。我媽大概也是恨我爸的,如果不恨,又怎麼會那麼介意我的臉。每次捱揍,其他的家長選擇打屁股,我媽卻一定是要打臉的。從最開始的逃避被打,到如今的我伸過去給她打,這中間的路說起來是那麼短,走起來卻是那麼的長。
其實我家是有全家福的,那是一張我滿月時候拍的照片,媽媽笑靨如花,爸爸風流倜儻,我穿著長命百歲的紅色喜服。之後就再也沒有合影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照片裡的世界與現實迥然不同。沒法兒調查沒人可問。
上大學之後,我曾經認真研讀教育心理學,想從書裡尋找出答案。大概我父母這種屬於非典型案例,所以一直也未能找到合理的解釋。兩個教師,培養出一個基本永遠第一名的兒子,在其他人眼中是一個多麼幸福的家庭啊,簡直是求仁得仁。我是害怕其他人得知我的家庭情況的,所以即使小升初,初升高,我也沒有交一個貼心的朋友。始終保持著緘默,有人認為我孤傲,有人調侃學霸就是這樣的個性。我渴望友誼,卻也害怕友誼。我怕小學一年級生日事件重演,我也怕所謂友誼的牢靠度抵不抵得過人性的惡。
2015年7月6日
不知道為什麼,哪個日子越靠近,我越想我爸。如果說死亡是一種解脫,或許我本心裡是想跟我爸談談殺了我媽這件事。
下午的時候,我去到爸的墳墓前,眼下既不是清明節又沒到七月半,居然又有人給我爸掃墓了。依然不是菊花,是一束勿忘我。這不是第一次在我爸這裡發現勿忘我了,第一次的發現的時候我還特意查詢了勿忘我的花語。“永遠的愛、永遠不會變的心”,代表至死不渝的愛情。難道我爸其實是有外室的?
我坐在我爸的墳墓前,看著紫色的花朵,彷彿我爸能夠跟我對話,於是將預備送我媽去陪伴他的計劃和盤托出,順帶八卦了這個送花的人。按照我媽的性格,我是不相信她會容忍我爸另有外室的。所以這個送花的人也真的是夠神秘了。
從小到大,我不止一次的想,為什麼我的家會是這樣,也不止一次的想問他們,為什麼這麼對待我。從最開始熱烈的問換來一頓劈頭蓋臉的打,到後來再也不敢問。我媽有個標誌性的特點,如果她興致高,你問得問題,她或許會簡短回答幾個字,如果她興致不高,你問一遍她沒搭理,有時候以為沒聽清,於是問第二遍還是沒搭理,第三遍的話,肯定就是一頓打。我媽的原則是再一再二不再三,意思是問了二遍她還沒有回答,我還居然能問第三遍,這是不對的,於是我要捱打。
探完我爸回來的公交車上播放了王菲的《人間》,這是我最愛的一首歌。說來諷刺,這是王菲唱給她女兒的歌,希望她總是能夠開心快樂。而我居然也喜歡這首歌,說是我希冀也好,羨慕也好,大概我最能明白的就是並不是所有的雨後都有彩虹,感情也會有始無終,孤獨的盡頭確實是惶恐,我也並未懂得何去何從。一邊聽著歌,一邊穿過這種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窗外霓虹璀璨,街邊人聲鼎沸,紅綠燈讓公交車走走停停,我卻猶如一縷遊魂,家好似就在那裡,家又好似不在那裡,走著走著,淚流滿面。
2015年7月7日
最近重溫了《黑鏡》中的一集,關於父母殺害小女孩這個情節,事後群眾對父母進行了審判,從中可以窺探到幾層含義。一層含義是大部分群眾根本不是在反思殺人者的殘忍,因為他們在“審判”過程中以被審判者的痛苦為樂,另一層明顯就是假如這些人不知道殺人要被審判,也許他們同樣會殺人以獲得快感,以他人的痛苦為樂。開辦這個審判公園的人則更匪夷所思,始終讓我覺得輿論的掌控者(如審判公園的創辦者)也許不是為了正義審判他人,而是透過審判獲得利益或權利,當正義都可以被明碼標價時,正義已經不是正義,因為很有可能為了維護自已的權利,這些輿論掌控者甚至會去製造人為的犯罪。
從中最顯著的感受就是對自已而言可能是個天大的事情,於別人而言不過是別人的事。同時時間會沖淡一切,包括悲傷、憤恨等等情緒。再轟轟烈烈最終的結果都是歸於平淡。
我猜想以我天之驕子的身份,殺了我又愛又恨的親媽這事兒必然短時間引起軒然大波,我會被詛咒,會被各種人討論,一二年過去後,誰又還記得誰呢。每個人都有其盲目的事,或許是生活的艱辛或許是生而為人的無奈,誰也沒有閒情逸致一直為你停留。
2015年7月8日
我媽真的是一個能讓人崩潰的能人,既然從小都不願意搭理我,我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為什麼卻非要毀掉它。何必裝腔作勢要去大洋彼岸陪我留學。究竟是因為她沒有見識過,還是為了控制我,或者只是因為所謂親戚的閒言閒語。我不得而知,但是我清醒的知道,我不要這種疏離感,也不要這種無形的掌控。我要的是徹底的新生活,我要找我的MR.right。
日子越來越近,最近這些天沉浸在回憶裡無法自拔。無比渴望的東西,無比珍視的東西,到她那裡,通通是糞土。為何必須跟我去美國,為何情願提前退休都必須跟在我左右。視我如草芥,為何要跟著草芥一起。可有問過草芥的感受?草芥不願意,不願意!寧肯做一個自由的草芥,也不要做一個永遠被冷待,賦予沉重壓力的草芥。
你之蜜糖,我之砒霜。大家以為的幸福有愛或許於其他人而言是致命的毒藥。沒人能夠勸她收回心意,她要做的事情不擇手段都會做到。為什麼啊!唯一的稻草折斷了,只有死亡,才不會讓她如影隨形。
2015年7月9日
今天早上跟唐鶴透過電話,跟他反覆探討了留學細節,他很驚詫我GRE能考那麼高的分數,當時回答他說,咱們是高中同學,這些不都是手到擒來的麼。其實他不知道,為了這個高分,為了超越他,甚至可以說為了求關注,我在學校的圖書館早六晚十地泡了半年。說的時候雲淡風輕,怎知這背後的艱辛。他已經很好的適應在MIT的生活,關於教授的段子他都能講出好幾個。
問他有沒有泡個金髮碧眼的軟妹子,他沒正面回答,反而滔滔不絕的講起了社團妹子們的分類,說他自已適合什麼樣的型別,有胸有屁股有腦袋的。我調笑他是不是要效仿扎克伯格,他居然對普莉希拉陳身材什麼的評價一番,最後說一句陳不是我的菜之類的結束語。
有時候關係越近的朋友,許多話越是說不得,人與人之間彷彿都最後的一層薄膜紙,若是戳破了,或許再無朋友可做。戀人如是,朋友如是,夫妻如是,子女如是。
唐鶴與我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