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黃時雨，畫齋簷角新掛的銅鈴沾了水汽，響聲比往日沉悶三分。橘寶最近愛趴在門檻上打盹，金瞳卻總半睜著望向巷口。狸糕的鈴鐺換了鮫絲繩，晃起來像裹著層水膜，連震散晨霧都帶著潮意。

我正調著新熬的魚膠，門簾突然被貓爪撓響。抬眼望見個穿校服的少女杵在雨裡，懷裡緊摟著青布包袱，劉海兒溼漉漉貼在額前，渾身發抖卻不是因為冷——她腳邊積水中浮著層油膜似的七彩光暈。

\"姐姐，我的貓...\"少女剛開口，包袱皮突然滑落半截，露出裡頭裹著的狸花貓。那貓右耳缺了個口，尾巴卻是罕見的雙色螺旋紋，此刻正渾身抽搐，琥珀色瞳孔縮成兩道豎線。

橘寶突然弓背低吼，金瞳照出貓身上纏繞的灰霧。我捻起少女肩頭一片銀杏葉，葉脈裡滲出的不是汁液，而是暗紅色硃砂。

\"生辰八字。\"我攤開命盤，餘光瞥見狸糕正用尾巴尖試探貓的鼻息，\"還有你最近去過什麼地方。\"

少女顫著手寫八字時，狸花貓突然暴起，利爪撕破包袱皮。我按住它後頸的剎那，指腹觸到皮下硬物——脊椎第三節 凸起處嵌著粒青銅珠，表面蓮花紋正在滲血。

\"上週末去城隍廟寫生...\"少女突然捂住嘴，指縫漏出半聲嗚咽，\"在牆角撿到個銅鈴...\"

橘寶的爪子已經刨開畫案暗格，叼出塊龜甲。噹啷一聲，狸糕的鈴鐺與龜甲相撞，震得雨幕中的水珠懸浮半空。我望著龜甲裂紋組成的卦象，突然掐住貓的後頸——它脊背的毛叢裡，赫然印著個蓮花狀的貓爪胎記。

\"這不是你的貓。\"我蘸取貓耳滲出的血珠點在命盤，\"是有人用你的生辰，向城隍借了條'替命貓'。\"

少女跌坐在蒲團上，校服衣袖滑落，露出手腕內側的蓮花淤青。橘寶突然躍上她肩頭，金瞳光束刺入淤青中心，扯出段記憶殘片：陰雨天的城隍廟偏殿，戴蓮花胸針的老者正往香爐插三炷倒頭香。

\"午時三刻，帶三斤新鮮帶魚來。\"我扯下雨露麻畫布一角，\"要帶魚眼睛的。\"

狸糕的尾巴突然繃直，鈴鐺在貓身周圍劃出銀色光圈。當少女踉蹌著跑進雨裡時，生病的狸花貓突然口吐人言：\"他們在我脊椎刻了往生咒...\"

話音未落，橘寶一爪拍碎案上硯臺，松煙墨濺在貓身化作鎖鏈。我望著墨鏈上浮動的蓮花紋，突然想起終局時青銅匣裡那個逆轉的\"蘇\"字——此刻正在貓瞳深處幽幽發亮。

---

雨越下越急，簷角銅鈴突然齊聲自鳴。橘寶的金瞳穿透雨幕，映出三個撐黑傘的人影正朝畫齋逼近。狸糕的尾巴捲起畫刀，鈴鐺震落的水珠在空中凝成卦象——坎上艮下，蒙卦主險。

---

三柄黑傘在畫齋門前收攏的剎那，簷角銅鈴齊齊炸碎。橘寶的爪子陷進青磚縫，金瞳映出來者青灰的指甲——每片指甲蓋上都刻著微型蓮花，正往下滴落彩色的油。

\"蘇老闆生意興隆。\"為首的老者摘下禮帽，頭皮紋著完整的往生咒，\"這孩子養的貓偷吃了我家供品，特來討個說法。\"

狸糕突然竄上博古架，鈴鐺震落藏在青瓷瓶裡的海砂。當砂粒觸及老者皮鞋時，鞋面突然裂開，鑽出條青銅色的壁虎。橘寶凌空撲咬，壁虎斷尾卻化作符紙燃燒，灰燼裡浮出少女在城隍廟寫生的畫面。

\"三斤帶魚眼睛，一兩不能少。\"我將調色刀插進畫案，松煙墨突然漫成黑潭，\"不過這位阿伯要的，是這姑娘整條命格吧？\"

老者身後的雙胞胎突然掀開雨衣，腰間纏著的青銅鏈嘩啦作響。鏈節上的蓮花紋章與我腕間未愈的青銅脈紋共振，整間畫齋的氣場突然扭曲。橘寶趁機躍上少女肩頭，一爪子拍在她後頸——面板下浮現的鎖魂釘正泛著青光。

\"午時到！\"窗外更夫剛喊出聲，少女懷裡的狸花貓突然慘叫。我抄起備好的帶魚擲向半空，魚眼在墨潭裡映出雙重倒影。橘寶的金瞳光束貫穿魚眼，虛空中突然裂開道口子，露出裡頭正在啃噬命線的青銅鼠群。

\"畫牢！\"我蘸取帶魚血在雨露麻布上揮灑，狸糕的鈴鐺聲催動顏料化作囚籠。老者突然甩出青銅鏈纏住少女腳踝，卻被貓身裡竄出的替命魂反噬——那魂魄的面容，竟與終局時青銅匣裡的蘇氏嬰孩一模一樣。

雙胞胎的雨衣應聲爆裂，露出爬滿青銅鱗片的軀體。橘寶炸毛躍起，每一根金毛都化作利箭釘住鱗片縫隙。我扯過畫到一半的命理圖裹住少女，墨跡觸及她手腕淤青時突然顯字：\"申時三刻，城隍井。\"

狸花貓的脊椎珠突然離體，帶著血線撞破窗紙。老者大笑聲中，整條巷子的雨水倒捲成蓮花形狀。我望著掌心血珠滾向\"坎\"位，突然將調色盤按進墨潭——橘寶與狸糕同時躍入，炸開的墨浪裡浮出八十年前蘇氏畫齋的倒影。

\"原來你們要的是這個。\"我盯著倒影裡祖父正在焚燒的《百貓鎮煞圖》，\"狸糕，開鏡界！\"

母貓的鈴鐺應聲碎裂，十二道銀光交織成鏡廊。當青銅鏈追著少女魂魄闖入鏡界的剎那，橘寶的金瞳突然映出所有蓮花紋章的原點——城隍廟那口枯井深處，正沉睡著刻滿逆轉\"蘇\"字的青銅碑。

少女突然口吐祖父的聲音：\"星見，貓有九命...\"話未說完，老者突然化作青銅碑上的睚眥浮雕，雙胞胎則融成碑前燃燒的蓮花燈。

申時的梆子穿透雨幕，我咬破手指在少女眉心畫貓印。當最後一筆與橘寶的爪痕重合時，整座城的流浪貓突然發出震天嚎叫。枯井方向傳來鎖鏈斷裂聲，青銅碑上的\"蘇\"字正在一塊塊剝落。

狸花貓的屍體突然站起，缺口右耳長出青銅蓮花。它躍入鏡界前最後回望的眼神，竟與終局時消散的橘寶虛影一模一樣。

\"原來輪迴在這裡。\"我接住從天而降的新鈴鐺，繫繩用的正是八十年前那根硃砂繩，\"狸糕，該去會會真正的'城隍爺'了。\"

雨停了，畫齋地面積水映出星空倒影。橘寶踩著星子躍向枯井方向，每一爪都踏碎一朵青銅蓮花。少女腕間的淤青化作貓形胎記，而她懷中漸漸冷卻的，是那幅浸透魚血的《百鯉圖》殘卷。

---

寅時三刻，枯井裡浮出件月白旗袍。我望著領口處的貓爪形墨漬，終於明白橘寶與狸糕真正的來歷——它們不是靈寵，是蘇氏代代畫命師被斬斷的因果，是逆天改命時親手剝離的\"惡果\"。此刻新鈴鐺在腕間輕響，井底青銅碑的裂縫中，正滲出帶著貓叫的黑色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