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總是來得綿密,簷角銅鈴在霧氣裡輕輕搖晃。我蹲在青磚地上調配顏料,橘寶揣著爪子臥在紫檀博古架上打盹,狸糕正用尾巴尖逗弄畫案上的羅盤。
門簾忽然被風掀起,輪椅碾過門檻的聲音驚得狸糕竄上房梁。我抬頭看見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深灰色西裝裹著過分消瘦的身形,膝頭搭著的駝色毛毯被雨水洇出深色痕跡。
\"聽說你能畫命。\"他的聲音像繃緊的琴絃,\"我要一雙能走路的腿。\"
橘寶忽然睜開金瞳,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呼嚕聲。我按住調色盤裡躁動的赭石顏料,看著男人身後扭曲的氣場——灰白霧氣中纏著幾縷暗紅,像是被利器割斷的絲線。
\"周先生是吧?\"我摸出三枚五帝錢拋在案上,銅錢在紅木表面咕嚕嚕轉出奇異的弧線,\"您這腿...不是意外傷的?\"
輪椅猛地往後滑了半尺,狸糕的尾巴突然繃直。男人膝頭的毛毯滑落,露出金屬支架泛著冷光的輪廓。橘寶輕盈地跳下博古架,蓬鬆的尾巴掃過輪椅扶手時,突然炸起一簇金芒。
\"三年前的車禍。\"他攥著扶手的指節發白,\"盤山公路,剎車失靈。\"
我蘸了硃砂在宣紙上勾出八字,硯臺裡的松煙墨突然泛起漣漪。橘寶忽然躍上輪椅靠背,金瞳直直盯著男人後頸——那裡有道淡紅色的疤痕,在命理師的眼裡正汩汩冒著黑氣。
\"每月十五子時,膝蓋會不會刺痛?\"我轉動命盤,看見代表雙腿的宮位纏繞著水草般的陰氣,\"像是被鐵鏈拽進冰窟?\"
男人瞳孔驟縮,狸糕突然從樑上撲下,叼走他西裝口袋裡的黃銅懷錶。噹啷一聲,表蓋彈開的瞬間,橘寶的爪子拍在表面泛青的玻璃上——錶盤裡的指標竟在逆時針旋轉。
\"這不是你的東西。\"我撿起懷錶,表面浮雕的饕餮紋正在滲出水珠,\"沉船裡撈出來的?\"
\"客戶送的...\"他聲音發顫,\"說是能轉運的古董。\"
橘寶忽然弓起脊背,對著懷錶發出威懾的低吼。我掐訣點在錶盤中央,一縷黑煙竄出的剎那,狸糕的鈴鐺項圈突然清響,將黑霧震散在晨光裡。
\"周先生,想要腿得先解咒。\"我攤開命盤,代表水厄的星曜正壓在疾厄宮,\"不過...\"我瞥了眼開始撕扯毛毯流蘇的橘寶,\"您得把三年前車禍那天的細節,從頭到尾說清楚。\"
男人喉結滾動,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來。橘寶跳回我膝頭,暖烘烘的肚皮貼著我的手背。它金瞳裡映出命盤上交錯的光紋,那些普通人看不見的命運軌跡,正在我們周圍編織成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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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寶的尾巴掃過硯臺,松煙墨突然映出詭異畫面。我望著墨面浮現的盤山公路虛影,三枚五帝錢在命盤上跳動著指向\"坎\"位。
\"那天我從青檀鎮考察新茶山回來。\"周先生扯松領帶,脖頸疤痕像條扭曲的蜈蚣,\"轉彎時剎車突然...\"
狸糕突然竄到輪椅後方,鈴鐺項圈撞出清脆聲響。月光石鑲嵌的貓眼泛起幽藍,投射在牆面的光斑竟顯現出車底剎車的虛影——鏽蝕的油管上纏著幾縷水草。
\"您車上過輪渡?\"我蘸著硃砂在宣紙勾畫山形,橘寶突然叼來塊青黑色碎片。這是它方才從輪椅夾縫刨出的貝殼殘片,表面附著黏膩的腥氣。
周先生瞳孔顫動:\"車禍前三天,車載過批海運來的紫砂泥料。\"
橘寶金瞳驟亮,爪尖在貝殼劃出火星。狸糕突然躍上博古架,尾巴掃落銅鈴,清脆聲波震得貝殼碎片騰起黑霧。霧氣中浮現出碼頭場景,幾個戴斗笠的人正往貨車底盤塞著什麼。
\"金沉水底,蛟龍斷足。\"我轉動命盤,水氣正從\"疾厄宮\"漫向\"財帛宮\",\"有人用沉船穢物改了您的命格。\"
輪椅突然劇烈震顫,周先生膝蓋迸出黑血。狸糕閃電般竄到他肩頭,鈴鐺貼著他耳畔震響。橘寶躍上畫案,爪墊拍在調色盤某處——群青與鈦白自動混合,在雨露麻畫布上暈出驚濤駭浪。
\"按住他太陽穴!\"我衝狸糕喊。母貓前爪亮出銀芒,指甲竟化作細針刺入穴位。周先生痛苦嘶吼中,我看見他命宮浮現出被鐵鏈鎖住的龍影。
橘寶突然跳進我懷裡,暖流順著指尖湧入畫筆。當狼毫觸到畫布的剎那,整間畫齋的氣場開始旋轉。雨露麻纖維吸收著顏料,漸漸顯露出海底沉船的輪廓——纏滿水藻的貨艙裡,赫然堆著與周先生車上相同的紫砂泥料。
\"這不是意外。\"我揮筆勾勒船頭青銅鎮物,\"有人用百年沉船的陰氣,在你命格里造了座水牢。\"
狸糕突然發出尖嘯。周先生西裝內袋竄出張泛黃符紙,眼看要觸到畫布,橘寶凌空撲咬,符紙在貓牙間燃起青火。灰燼飄落時,我嗅到祠堂供奉的特殊檀香。
\"去查查祖宅東南角的池塘。\"我甩筆截斷命盤黑氣,\"最近三年是不是填了?\"
周先生猛然抬頭:\"父親說改造園林...\"
話音未落,橘寶突然跳上輪椅扶手,金瞳對準男人眉心。雨露麻畫布上的海浪開始翻湧,浮現出周家祖宅的俯瞰圖——本該滋養龍脈的活水塘,此刻竟被假山石封成困龍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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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布突然無風自動,顏料中的群青開始吞噬其他色彩。橘寶渾身毛髮炸起,尾巴捲住我的手腕往後拽。狸糕躍到畫架上空,鈴鐺震出肉眼可見的聲波漣漪。
\"果然有鎮物。\"我盯著開始滲水的畫布角落,\"周先生,想要腿就按住畫框!\"
當他的手觸到柚木畫框的剎那,整張畫布突然浮起三尺。橘寶躍到半空,金瞳射出光束定住翻湧的浪濤。我看見沉船殘骸裡伸出無數蒼白手臂,正抓著周先生的命格往深海拖。
\"斷!\"狼毫蘸著硃砂劈開海浪,狸糕的鈴鐺聲驟然尖銳。畫中沉船龍骨寸寸斷裂,橘寶趁機撲進水幕,叼出塊刻著生辰八字的青銅殘片。
周先生突然慘叫,膝蓋傷口噴出漆黑水箭。狸糕凌空翻身,尾巴甩出七點銀光封住他七大要穴。我趁機將青銅殘片按進調色盤,橘寶一爪拍碎殘片,飛濺的銅渣竟在空氣中燃燒成金色星屑。
\"百鯉躍龍門。\"我快速調著藤黃與胭脂,\"該破局了。\"
橘寶跳上畫架頂端,金瞳照亮整張畫布。當第一尾紅鯉在浪尖浮現時,周先生輪椅下突然漫出腥臭海水。狸糕炸毛嘶吼,鈴鐺聲化作青色光罩將我們籠在其中。
第八條錦鯉點睛時,整間畫齋的地板變成了水面。橘寶踩著漣漪奔走,金芒所過之處升起朵朵睡蓮。當畫到第九十九條鯉魚時,周先生突然從輪椅栽進\"水中\"——他的雙腿正在透明水流中重新生長出骨骼與血肉。
\"最後一條。\"我咬破指尖將血混進鈦白,\"該你了。\"
橘寶與狸糕同時躍起,兩雙異瞳的光束交匯在畫布中央。血墨揮灑的剎那,整條虛構的河流突然真實地漫進畫齋。我在激流中看見周家祖宅的假山轟然崩塌,禁錮龍脈的困水局正在瓦解。
當週先生溼淋淋地扶著畫架站起來時,朝陽正穿透雕花窗欞。他的影子投在尚未乾透的畫布上,百尾紅鯉正在光影間遊動。橘寶蹲在洗筆缸沿舔爪子,狸糕把那張燃燒過的符紙殘骸推到我腳邊。
\"逆天改命的代價...\"我彈了彈被水浸透的旗袍下襬,\"周先生最好查查三年前經手茶山專案的人。\"
他摸著新生雙腿的手突然頓住,袖口露出的腕錶鏡面閃過張模糊人臉。橘寶忽然對著虛空哈氣,金瞳映出某個正在祠堂上香的背影。狸糕的尾巴掃過滿地水漬,漣漪中浮現出被填埋池塘裡的一尊青銅睚眥。
窗外忽然傳來汽笛聲,周先生留下的支票在案頭微微顫動。我捻起沾著顏料的貓毛放進羅盤,指標直指城北某處深宅。橘寶扒拉著支票玩,爪印恰好蓋住簽名欄某個特殊的蓮花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