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子時驟歇,畫齋庭院積水中漂浮著星屑般的熒光。我握著半塊青銅羅盤跪在狼藉中,狸糕正用舌尖舔舐橘寶潰爛的傷口。天命筆的靈韻在血管裡灼燒,心口桃花印蔓延出冰裂紋,面板下流動的已不是鮮血,而是混著金粉的靛青顏料。
\"原來巫族聖物是活的.…..\"我凝視指尖滴落的彩墨,在地面凝成微型星圖,\"師尊,這就是您說的'以身為卷'麼?\"
懷中的橘寶突然抽搐,它傷口滲出的黑血居然在月光下蒸發成符咒。狸糕頸間的墨玉鈴鐺自行浮空,投射出的光影裡浮現師尊最後的留言:\"崑崙墟…...玄冥骨…...畫開冥路.…..\"
未及深思,東南角博古架上的十二辰砂瓶接連炸裂。猩紅砂礫在空中組成血色羅盤,指向我珍藏的那幅《巫山神女圖》。畫中雲霧突然翻湧,師尊的留影從絹帛走出,月白衣袂卻沾滿冰霜。
\"小酒,觸控你胸口的桃花。\"她虛影指尖凝結著幽藍冥火,\"玄冥大人等了你二十年。\"
掌心觸及胎記的剎那,整間畫齋陷入絕對黑暗。等視覺恢復時,我已站在冰稜倒懸的溶洞中,懷中雙貓化作巴掌大的玉雕。前方千米高的冰壁上,封凍著半截蛇身人面的巨人骸骨——正是巫族典籍記載的祖巫玄冥。
\"星見氏。\"骸骨眼窩燃起蒼火,冰層裡浮出數以萬計的命籤,\"你師父用魂飛魄散換你活過二十載,可準備好支付代價了?\"
我按住狂跳的太陽穴,那裡有師尊種下的記憶封印在鬆動。天命筆靈韻自動在冰面繪出《九幽圖》,畫中赫然是當年師尊跪在玄冥面前的場景。她手中捧著個琉璃盞,盞中浮著糰粉紅肉塊——那分明是尚未成形的人類胚胎。
\"原來我的命.…..\"指尖嵌入掌心,血珠還未墜落就被凍成赤珊瑚,\"是師尊從您這裡換來的?\"
玄冥的尾骨突然掃碎冰壁,露出後方萬丈深淵。無數鎖鏈捆縛的青銅棺槨在冥河中沉浮,棺蓋上釘著的正是師尊常用的那套骨筆。骸骨發出雷鳴般的嘆息,震落我髮間的霜雪:\"清虛子盜走天命筆那日,就該知道要永鎮冥河。\"
深淵突然捲起漩渦,某具棺槨的裂縫中伸出只熟悉的手——腕間戴著我編的五色繩,小指缺了半截指甲。七歲那年師尊幫我擋下雷劫時,被天雷劈斷的正是這根手指。
\"師尊!\"我撲向深淵邊緣,天命筆自發畫出奈何橋。橋頭浮現的往生鏡中,映出我從未見過的真相:二十年前師尊抱著女嬰殺出巫族祭壇,她胸口插著半截蛇骨,而懷中的嬰兒心口綻放著桃花印。
玄冥的骸骨開始崩塌,冰晶重組為黑衣白髮的青年形象。他踏著冥河波濤走來,腰間玉佩與蝕影黑袍人那塊完美契合:\"你以為清虛子為何能預知未來?她每動用一次天命筆,都在消耗你的輪迴因果。\"
冥河突然掀起巨浪,吞噬了奈何橋幻影。我拼命抓住師尊所在的青銅棺,發現棺內鋪滿畫壞的命理圖,每張都簽著我的生辰八字。最底下壓著血書:\"玄冥大人,信女願永鎮冥河,換小酒二十年陽壽。\"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玄冥的蛇尾纏上我的腰肢,冥火在瞳孔跳躍,\"帶著雙貓還陽,七日後暴斃而亡。或者…...\"他指尖點在我心口,\"接任冥界畫魂使,為玄冥一脈收集十萬冤魂。\"
橘寶玉雕突然發燙,它琥珀色的眼珠映出驚人畫面:若選擇後者,我的雙腿會化作蛇尾,髮梢將永遠凝結冥河霜雪。但對應的,師尊的棺槨正被血色藤蔓纏繞,那些帶刺的枝條分明是放大版的噬魂蠱。
\"若我都不選呢?\"我扯斷頸間紅繩,將本命銅錢拋入冥河,\"命畫師最擅長的,可是篡改既定結局。\"
天命筆感應到戰意,自動蘸取冥河水在虛空作畫。靛青顏料觸及玄冥衣角的瞬間,整條冥河突然靜止。那些沉浮的青銅棺槨齊齊開啟,無數清虛子的殘魂立起身,同時掐動巫族法訣。
\"你竟敢…...\"玄冥的白髮無風自動,冥火凝聚成斬魂刀,\"用本尊教清虛子的'千魂陣'對付我?\"
趁他分神剎那,我咬破舌尖將精血噴在銅錢上。染血的\"乾隆通寶\"四字浮現金光,師尊殘魂們突然齊聲吟唱巫族安魂曲。冥河掀起滔天巨浪,玄冥腳下浮現出巨大的命理羅盤——乾位嵌著我的桃花印,坤位正是師尊殘缺的魂燈。
\"以魂補卦,以血續命…...\"我踏著自創的逆陰陽步法,在虛空畫出禁術符咒,\"師尊,這次換我救你!\"
冥河沸騰如熔金,師尊的殘魂在血色符咒中聚合成星橋。我踏著破碎的命籤奔向青銅棺槨,卻沒發現天命筆的軌跡正在虛空勾勒我的輪廓。玄冥的冷笑從四面八方湧來:\"命畫師不得自繪,這禁忌清虛子沒教你麼?\"
指尖觸及青銅棺的剎那,腕間五色繩突然勒入皮肉。師尊殘魂化作的星橋寸寸斷裂,冥河水倒映出的不是我,而是個眉眼妖異的紅衣女子。她腕間也纏著五色繩,髮梢卻凝結著冰碴——那正是我在玄冥幻境中看到的未來。
\"你終於來了。\"映象抬手撫上天命筆,筆尖竟在虛空繪出我的三魂七魄,\"這具身子,我接管正合適。\"
橘寶的玉雕突然發出裂響,它琥珀色的瞳孔映出恐怖真相:當我觸碰青銅棺時,映象已經透過命理線反向操縱我的動作。此刻我蘸著冥河水繪製的,正是自已的本命魂圖!
\"喵——!\"
狸糕的玉雕突然撞向天命筆,翡翠貓眼射出兩道幽光。被擊中的魂圖燃起青火,映出密密麻麻的因果線——每條線上都纏著噬魂蠱。我這才驚覺,從踏入冥界開始,玄冥就在誘導我觸發\"自畫像\"禁忌。
\"你師父當年也面臨同樣的選擇。\"玄冥的蛇尾捲起萬頃冥河水,\"她寧願魂飛魄散也不肯畫魂奪舍,你卻…...\"
我猛地將天命筆刺入心口,靛青色血液噴濺在青銅棺上:\"那您可低估了巫族骨血裡的瘋勁。\"
劇痛中,師尊棺槨上的噬魂蠱突然發出尖叫。它們吸食的竟是我的心頭血,那些帶刺的藤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映象女子身形開始扭曲,她慌忙蘸取冥河水補全魂圖,卻畫出了完全不同的面孔——那是二十年前師尊抱著嬰兒站在巫族祭壇的場景。
玄冥終於變色:\"你何時調換了…...\"
\"在您展示清虛子記憶的時候。\"我抹去嘴角血漬,露出腕間閃爍的六爻銅錢,\"命畫師確實不能自繪,但若是畫魂使繪製命理師呢?\"
冥界蒼穹突然崩裂,無數面水鏡從裂縫中墜落。每面鏡子裡都映著不同的我:七歲被雷劫劈中後背的、十五歲初遇雙貓的、昨夜雨中作畫的…...而映象女子拼命搶奪的,不過是萬千映象中的一個贗品。
橘寶玉雕在此刻徹底碎裂,真正的橘寶從水鏡躍出,口中叼著半塊青銅羅盤。它額間咒文與師尊棺槨產生共鳴,冥河水逆流成璀璨星河。我趁機揮動畫筆,蘸著星河與血水繪出《萬鏡歸一圖》。
\"你竟敢用本尊的冥河作畫!\"玄冥的蛇尾掃碎數百水鏡,但每個碎片都誕生出新的映象,\"天道絕不會容你…...\"
\"天道?\"我扯斷五色繩纏上畫筆,任髮梢凝結霜雪,\"從師尊替我逆天改命那刻起,我就活在天道之外了。\"
萬千映象突然同時抬手,無數畫筆刺向玄冥命門。趁他防禦的間隙,我咬破舌尖在師尊棺槨畫出還陽符。冥河掀起巨浪,青銅棺裹著星河沖天而起,棺蓋縫隙中飄出師尊破碎的魂音:\"小心…...映象…...虛實…...\"
強光吞沒視野的瞬間,我瞥見玄冥被黑袍人貫穿胸膛。那人翡翠扳指上嵌著的,正是從我這裡奪走的半塊天命筆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