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嫁伊始 冰心初冷2
且不說屋內二人的平淡度日,古人有云“隔牆有耳”,說話辦事需要謹慎防止無意或者有意被人聽去。這是個非常偏僻的院落,走到主院需要半個時辰,走到大門需要一個時辰。不出意外是不會有人來到這裡的,然而生活總是有各種意外,這一日便是個意外。院落外不遠處路過的兩人,錦衣華裘,駐足聽完曲畢,其中年輕的公子曖昧地笑道,“大哥,娶了人家女兒,一擱就是一年,特薄情些了。”年長者道:“她就是沐家千金木如風?”“大哥,一定是嘍,聽人家唱得如此悲慼,也要憐香惜玉。聽這曲子,也是個頗有才情的女子,只是好好一個大家閨秀,嫡女千金,被繼母賣到你府上,做了小妾,進門便被作踐得守一年空房,嘖嘖嘖。”年輕公子惋惜連連。中年男子不置可否地輕笑,“那是她的命罷,女人如花才好”。“如果這是她的命,這命也太薄了些。聽說這木家千金僅僅有一個婢女,連飯都要自己做,連體面點的丫頭都不如。”年輕公子連連搖頭。年長者不以為然,“那是她的生存本領不夠,沒有手腕讓自己過得更好”。“大哥,你是真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啊,如果傳出去,有損侯府的體面。”老侯爺蕭文遠不屑地說道,“我侯府不在乎兩個人的供給,二百個甚或兩千個我都養得起,只是需得讓我滿意才行”。“大哥,你見都沒見過,怎麼知道滿意不滿意?如果大哥真有兩千個女人,恐怕都不認識吧,瞧,現在這個就不認得。”“女人如衣服,圖個新鮮罷了,何必認真!”“哈哈哈,沒準也有紅顏知己,常穿的衣服。”二人說笑著經過這個破敗的小院。今日侯爺蕭文遠和七少爺兩人沒有帶僕人,從這個罕見人跡的小院經過,他們今日把整個侯府檢視了一圈,似乎在尋找什麼。
今年的年來得晚,離年關還有三個月的時候,整個侯府都在忙忙碌碌地為過年做著各種準備工作。大夫人掌管整個侯府的內宅事務,更是忙上加忙,便命七夫人協助管理部分家務,她們二人每日多在朝鳳閣坐著商議事情,忙碌得很,大夫人便命其餘夫人一概蠲免每日的請安。其餘四位夫人頗有些忿忿不平,如風倒是非常開心,不用應付閒雜人等是多麼快樂的事情啊。二人便買了些紅紙,剪了些窗花,準備過年的時候貼在床上,增添點喜慶的氣氛。疏芯開始用僅有的食材準備做些過年吃的糕點,還有什麼可以增添過年的喜慶呢,如風忽然想到那開得燦爛的梅花。這天,如風和疏芯拿著小缽來到梅花樹下,她們摘下了一些梅花花瓣,然後又把梅花樹上一些乾淨的白雪放入一個小瓷罐中。回到屋內,如風把紅色的花瓣,粉色的花瓣和白色的花瓣分開,然後分別放入一點白雪,搗碎,然後把花兒的濃愁汁液倒入乾淨的小瓶子裡,紅色可以塗嘴唇,白色的可以滋潤雙手,粉色的可以塗抹到兩腮上。鮮妍清淡,如風小時候經常看到母親這樣做,今日便做了些簡單地護膚品。若在夏日時節,櫻桃大量成熟的時候,可以採摘很多櫻桃,然後把櫻桃搗碎,用其汁液給布料染色,或用其汁液做腮紅塗唇。且不說二人自顧自地鼓搗著小日子,這一天有小丫鬟來通知她們去朝鳳閣,據說是給各位夫人及其發放新年的新衣服。如風和疏芯走了約摸半個時辰來到朝鳳閣,輝煌壯麗加上張燈結綵,好不熱鬧,好不氣派。已有兩月餘沒有來到這裡,大夫人和各位夫人正忙著挑選桌上的各種皮草,棉袍和布料,每個人都喜氣洋洋,挑揀自己喜歡的樣子和料子。“咱們侯爺差人剛剛送來的,今年料子比往年的都好都多,各位妹妹慢慢選。”大夫人坐在主位慢慢地說道。眾位夫人紛紛道謝,你爭我搶,極大滿足了施捨者被需要的心理。如風淡漠地看著眾人爭搶,待到只剩下幾塊料子,一件皮袍,一件棉袍的時候,七夫人熱情地拉著如風來到桌前,“妹妹趕快拿吧,眼看著就沒有了”。如風順勢讓疏芯拿起桌上剩下的幾件衣服,道了謝,疏芯捧著衣服,二人隨著眾人一起離開。疏芯捧著東西,氣憤地道,“小姐,你看看,什麼都是剩下的再給你。”“疏芯,你看看喜歡哪件,挑一件禦寒。”二人儘量選擇沒人走的小路,以免碰到人徒增麻煩。冬天的白雪晃得眼睛一片眩暈,路旁的松樹的綠色被掩埋在白雪裡,偶爾露出小小的松針,其他的樹只剩光禿禿的枝幹立在那裡,在朔風中搖擺,在雪花中迷茫。如風和疏芯走得有些累了,小路有些滑,天又冷,也不能半路休息一下,二人只好繼續往前走。正當二人喘了口氣,準備邁步前行的時候,只聽有人高喊,“侯爺回來了,快去通報大夫人,七爺也來了”。如風迅速拉著疏芯躲進旁邊的樹木後,等車馬過後,二人方從樹木後面出來。馬車裡坐著侯爺蕭文遠和七爺,七爺此時正掀起窗簾往外看,看到倏然而逝的人影,不禁笑了。“笑什麼,老七?自幼長大的家,還有什麼稀罕?”“沒笑什麼,看到一隻白色小兔子而已。”七爺意味深長地道,慵懶地靠在馬車裡。
侯爺蕭文遠和七爺來到書房,僕人上茶,侯爺摒退眾人,兄弟倆坐下來。
“老七,最近宮裡有什麼動靜嗎?”
“年關將近,所有人都會有所動作,有訊息我會及時告訴大哥。”
“盯緊點。聽聞皇上最近身體抱恙,四位皇子那裡也要盯緊了。”
“大哥,放心。”
“王爺那裡的年禮哪天送過去,把我最近得的那個白色龍珠放到禮物裡面。”
“好,大哥。這顆珠子百年不遇,也是難得的禮物。”
“今天就在侯府陪我喝兩杯,吃過飯再回去吧。”
“多謝大哥,有什麼好酒招待我呀?”
“來人,派人去把北院梅花樹下的好酒拿出一罈來。”僕人答應著去了。
如風和疏芯剛剛回到院落,便有人敲門,說是來取酒。如風和疏芯在屋內隔著窗戶看到四五個僕人來到梅花樹下,用鐵鍬挖開地面,那裡面存著十來壇酒。取完酒後,他們把地面埋平整,用雪蓋好。
傍晚時分,一切準備妥當,侯爺蕭文遠和七爺在書房落座準備把酒言歡,因侯爺蕭文遠已經吩咐下去,今夜兄弟二人要飲酒暢談,所以歌姬娛樂一概全免,僕役侍從皆在外面等候守衛,沒有吩咐,一切人不得入內。七爺拿起酒壺,給侯爺斟滿酒杯,然後自己也把酒杯斟滿。
“老七,坐下吧。”侯爺蕭文遠道。
“多謝大哥。”
屋內燭火通明,一顆夜明珠掛在牆壁上,屋內竟亮如白晝。今夜是陰曆十五日,離小年只有八天,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月亮也格外地圓。月照窗格,夜明珠與月亮互相爭輝,互相映照,互為知己,相惜相爭。
“老七,咱們兄弟兩個很長時間沒有一起共同吃過飯了吧?”
“大哥政務繁忙,一年多沒有和大哥舉杯共盞了。恰巧今日大哥有空,有幸喝到這麼好的酒,這酒真是不錯,約摸有十年了吧。”
“這是上好的酒,一共十壇,埋在地下十年零一個月,取了這一罈,還剩九壇。”
“大哥,這麼說,這酒是在我十一歲的時候埋下的。”
“是呀,一轉眼,你已經長大成人了,這些兄弟姐妹,只有你我二人同父同母,父母將你交給我,我也算完成任務了。”
“大哥,老七這杯酒敬您。長兄如父,多謝兄長這麼多年的照顧。”七爺給侯爺蕭文遠斟滿酒,然後舉杯對侯爺蕭文遠說道,兄弟倆幹了一杯。
“老七呀,今年二十有一了吧,也該是成家的時候了,木將軍家的嫡女今年正好十八歲,樣貌不錯,你可有意?”
“大哥,不著急,兄弟想助大哥成就大業,然後再考慮個人的事情。”
“故人語,成家立業,先成家有人照顧你,後院安穩,然後才能無憂無慮地做大事。你先把你的風流帳收拾利索,然後準備成親。”侯爺蕭文遠摸著鬚髯道。
“大哥,木將軍手握兵權,現在是各位王爺和您拉攏的物件,木將軍也在各處押寶,紛紛把女兒們加入不同的府內。木府不是已經送了個女兒給您嗎?您冷落了一年的八夫人就是木將軍的一枚棋子。”
“臭小子,說你的事情,怎麼扯到我身上。”
“大哥恕罪,我自罰一杯。”七爺笑著斟滿自飲了一杯。“大哥,我的親事稍後再說,年關將近,皇上龍體又一直抱恙在身,四位皇子各有所動,當務之急是保持警惕觀察各方動向。”
“老七果然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能以大局為重了。”
“大哥,給王爺的禮物此刻不宜大張旗鼓的送去,只宜悄悄地找個夜晚送過去。”
“言之有理。”
七爺離開後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悄悄地來到前日路過的那個小院落。由於這裡過於偏僻,附近也只是些倉儲雜物的院落。走近了,七爺便聽到嗚咽的簫聲,幽幽怨怨,夾雜著雪花飄落的瑟瑟輕嘆,聲音裡飄著梅花的清香。此刻的梅花瓣聽得不忍,姍姍飄離開枝幹,與雪花一起飄舞。滿天的雪花,滿天的梅花,在朔風的強勁裡快樂的舞蹈,飛花飛雪飛舞的簫聲,漫飛的白色,紅色,粉色籠罩安華苑,雪花雨啊,簫聲的清冷,一位披著白色斗篷的女子立在那裡,對月吹簫。皎潔的月亮,漫天的飛花飛雪,蕭索的背影!
是夜,七爺回到自己的府院內,即刻叫丫鬟準備顏料和紙張,思索了片刻,提筆畫了一幅畫,第二日親自動手裱糊,然後掛在自己臥室之內。“來人”,七爺的心腹進來,“過來,”七爺對心腹耳語幾句,心腹領命而去。轉眼之間,農曆小年到來了,侯爺蕭文遠叫人來請七爺去侯府吃飯。小年這一天,民間要掃塵、祭灶等,準備年貨,準備過個好年。侯府從小年這一天開始,便開始過年,一直到正月結束為止。府院裡張燈結綵,處處彰顯熱鬧繁華富貴奢華。七爺拿著禮物,首先來到內宅見嫂嫂大夫人。七爺經常出入內宅,所以各位夫人也都不避諱,丫鬟報七爺來了,眾位夫人都過來見禮。七爺首先把給各位夫人的禮物呈給大夫人,大夫人笑道,“還是老七心裡想著各位嫂子,不像咱們侯爺,幾天見不到一面,事事都要我來提醒。”丫鬟把禮物拿過來給大夫人過目,大夫人見每件禮物上面都寫著稱謂,不禁笑著說,“老七,每年的禮物都是相同的,大家平分了事,今年到也別緻,每個人都是單獨包裝,如此精細。”“大嫂,今年七弟根據各位嫂嫂的愛好選了禮物,不妨開啟看看是否喜歡。”各位夫人開啟禮物,各自歡喜,都是各位夫人心心念唸的禮物。七爺見還有一個禮物沒有取走,便問道,“怎麼不見八夫人?八嫂進門已經有一年了吧,七弟來過幾次,從來沒有見過呢。”眾位夫人低頭竊笑,大夫人掀開茶碗蓋,略微地啜飲了一口,慢慢放下了茶碗,說道,“按照侯府規矩,侯爺和新婦圓房後方能出來見各位宗親。”說著便對身邊的丫鬟道,“把七爺的禮物給八夫人送去。”丫鬟答應著去了。七爺和眾位夫人玩笑了一會,就對大夫人說,“大嫂,七弟去書房等大哥回來。”“好啊,我去看看晚宴準備得怎麼樣了,我準備了好酒,一會兒你和侯爺好好喝幾杯。”晚上是侯府的家宴,侯爺和他的七位夫人,還有七爺,宴席擺在瓊宇閣。無非是觥籌交錯,美酒佳餚,一番家常閒話。
這一夜,天寒地凍,相比瓊宇閣的團圓熱鬧,安華苑冷冷清清。二人包了餃子,以清水代酒,對坐吃了頓簡單的飯食。由於天氣寒冷,如風和疏芯早早擁衾而眠,不時聊幾句。“小姐,今天送來的禮物是七爺送的,你說這七爺是什麼人啊,送咱們的禮物倒是十分實用。那皮袍也就是侯府女眷家常之物,只是裡面夾雜了約摸一百兩銀子,咱麼一個月的份例才一兩銀子,這筆錢倒是能解決當務之急,夠我們一年的用度。”如風道,“也許這是侯府年節的平常禮物吧,小時候,我娘也是這樣給下人們準備年禮的。收著吧,這筆錢還是能緩解我們目前的困境的。”二人又說了些閒話,然後便睡下了。這一天是冬食節,冬食節是小年和大年到來之前最重要的節日。普通人家都會自己打掃除塵並吃火鍋,年糕和一些凍梨、凍果等凍貨,當然還有糖葫蘆,在寒冷的冬日食用熱乎乎的火鍋意為紅紅火火,暖暖和和。凍貨是北方的特色,也取堅實抗寒之意。這些都是為小年大年做些準備,侯府有很多僕人,主人及主人的妻妾只負責享樂,這一日侯府主要是家眷相聚,侯府的家宴依然是他們的家宴,與如風和疏芯無關。如風和疏芯在安華苑裡過著自己的寒食節,侯府到處燈火通明,只有安花苑裡黯淡,如風和疏芯二人還是自己弄了簡單的火鍋,沒有不相干人的干擾,清貧到也快樂。如風倒也不想念過去,過去也沒什麼好想念的,自從母親去世後,如風也是寄人籬下,並不比現在過得好,除了物質的清貧,還有繼母的冷落和不斷挑剔。如風對當下的日子坦然,被冷落習慣了便對任何人都不再有奢求,所有的忽略與冷落都不過是故意的忽略,既然知道都是有意為之,又何必有期盼。如風似乎已經忘記自己是侯府妾室這個身份,侯爺蕭文遠從未出現正好成全了她,如風期盼著機會逃出這個牢籠,寒食節之夜她許下的願望便是離開侯府,據說寒食節許下的願望是很靈的。如風拿出玉簫,來到梅花樹下,輕吟淺嘯,簫聲和著風聲,伴著落雪,嗚嗚咽咽地盪漾在歡笑的人間煙火中。此處的簫聲響起不久,彼處也傳來了簫聲,聲音更加雄渾,氣脈更加硬朗。如風雖然有疑惑,卻也沒有停止,音弦合奏,倒也頗為默契。從寒食節之後連續五天,每天都會有簫聲傳來,如風聽到了簫聲,很是欣賞,卻沒有再應和這簫聲,她不想有任何的節外生枝影響她走出侯府的計劃。整個侯府似乎也忘記了這二人的存在,讓人記住難,讓人忘記更難,如風和疏芯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儘量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之外,這樣才可以安穩度日,期盼有一日能夠走出侯府。她們所有的年節應用之物也都被各級各類的僕人剋扣,如風疏芯二人沒錢打賞眾人,眾僕人便想各種辦法撈著油水。這天夜晚,月色非常好看,夜晚的天空澄澈湛藍,繁星疏稀,下弦月亮雖然不圓卻異乎尋常地明亮,今晚的月亮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屋內過於寒冷,睡不著的二人索性披衣賞月。她們的小院位於整個侯府最偏僻的角落,這裡地勢略高,院落朝向北方,迎風面雨,冬季比其他院落更冷,此地夏季雨水頗多,北風正好把直擊窗簾棚牖,小院為其它院落遮風雨擋冰雪,其他院落地勢稍微低些,安穩無虞地享受著浮華奢靡。院落只有幾棵梅樹,一口井水,別無其他別緻的假山泉水杏桃李樹,連大門初入處必須的影壁都沒有。地勢偏高,月亮彷彿離得更近,清涼明媚的月色那樣地優雅地用光輝籠罩破敗的小院。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那月白、雅、清、雅,疏遠而清冷,猶如美麗佳人高傲的一個側目,光輝瞬間傾斜而下,清冷籠罩萬物。二人賞月,殊不知牆外有人注視著她們。那人遠遠地看著如風,想起了十幾年前的往事,她竟然是小時候那個小女孩。前些日子,他讓僕人找了她的畫像,看著特別像小時候那個小女孩,只是如今長大了,不敢確認。今日特地來此就是為了驗證她到底是不是小時候那個小女孩。十幾年前,如風的母親和侯府夫人關係親近,二人在沒有嫁人之前經常來往,後來各自嫁人,侯府夫人和如風母親還打算結下娃娃親。只是後來,如風母親在度日艱難,二人少了來往。他和如風小時候見過幾次,玩得很是開心。一個人的童年會影響人的一生,童年的記憶看似無關緊要,實際上卻會影響人的一生。童年見過的人經歷過的事情在潛意識裡影響人的一生,有時候,對童年的尋找,也是在尋找自己。如風二人正看得出神,這時只聽院外嘈雜熱鬧,聽腳步聲似乎來了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