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個個低頭不語。
誰都知道龍顏大怒時有多危險。
這會兒誰再敢說話,估計腦袋離脖子就遠了。
朱高熾揹著手,在臺階上來回踱步,腳步沉沉。
這事,不光是朱瞻埈屯兵囤糧的事兒,最讓他頭疼的,還是那小子在軍隊裡威望太高!
萬一真鬧出點動靜,能站到自己這邊的怕是沒幾個。
“夏原吉,看你一向胸有成竹,不如你來說說,該如何應對。”
朱高熾停下了步子,瞥向戶部尚書。
夏原吉稍作沉思,進言:“皇上,不如我們先派個人去應天府試探試探,看看二皇子的態度如何吧,也許這其中只是些誤會……”
“誤會?”
朱高熾冷笑著搖起袖子,“笑死個人!掌控了應天府的兵,他有什麼資格跟朕搞誤會?你們糊塗,也別帶著朕一起糊塗!”
話音剛落,蹇義又硬著頭皮站了出來。
“皇上,臣以為,現如今咱們最要緊的是拖住局勢,沒必要立刻發兵。逼急了,對誰都不好。臣擔心……”
“哼?”朱高熾猛地轉過身,揮手指著蹇義。
“怕什麼?怕他和北元串通?!有話趕緊放!”
蹇義哆嗦了一下,趕忙低頭,聲音弱得彷彿鑽進了地縫。
“臣……臣是怕二皇子真和北元那邊暗中有瓜葛……”
聽到這話,朱高熾頓時僵住。
他腦子閃過之前收到的密報,說朱瞻埈似乎和北元走得過近。
當時他壓根沒當回事,以為純粹是挑撥。
但蹇義這一提醒,讓他的腦子一下翻起了漣漪,難道……真有詐?
“混賬東西!”他拍案大吼。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小子居然勾搭外敵,還想坑朕?”
突然,一個侍衛跌跌撞撞衝進了殿內,跪地大聲喊道。
“啟稟皇上,邊境有急報!”
“念!”
侍衛一字一句:“北元的兵力突然撤走了!去向不明!”
“撤了?”
朱高熾愣了一瞬,接著神色驟變,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他感覺渾身像跌進冰水裡,涼得刺骨。
北元怎麼會突然撤兵?
難道……難道朱瞻埈真的跟他們談成了交易?
一時間,他只覺整個人被困在無形的陷阱裡,彷彿任由人擺佈。
而佈局者,恰是他的親骨肉,一直被他防備著的二皇子朱瞻埈!
朱高熾癱在龍椅上,嘴唇發白,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快,快傳御醫!”
有臣子驚呼。殿上亂作一團,跪滿的都是緊張忙亂的大臣。
與此同時,應天府的城樓上。
朱瞻埈正立於風中。
他眺望著遠方,眼底露出難以捉摸的光。
一切,似乎都按照他預設的軌跡進行著。
朱瞻埈站在窗前,餘光掃過背後的譚橋。
“殿下,京城的聖旨到了。”
譚橋開口,聲音平靜低緩,像是在報告一件無足輕重的瑣事。
窗外的風掠動了朱瞻埈的衣袖,他沒有轉身,僅吐了一個字。
“嗯。”
譚橋稍作停頓,又問道:“殿下不接旨嗎?”
朱瞻埈輕輕揚了一下嘴角,笑意像冷秋的霜,淡漠卻鋒銳。
“接呀,怎麼不接?我又沒掏心窩子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怕什麼?”
話至此,他稍稍停頓,語調驟然夾雜進些冷意。
“父皇果然看得起我啊!又是聖旨又是賞賜,要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我就要登場演‘登基大戲’了。”
譚橋依舊沉默,站在那兒,像周遭陰影的一部分。
與冷風融為一體,倒不顯一點存在感。
幾步跨過去,朱瞻埈轉身,眼神刀鋒般鎖住譚橋。
“你說,父皇他還能撐幾天?”
譚橋微微低下頭,嗓音壓了三分。
“臣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
朱瞻埈挑眉嗤笑,那笑刺眼得令人不適。
“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敢說的?咱倆心裡都門兒清!父皇,早就身子空了個殼,別指望他扛得住。這身體,撐不了嘴硬。”
譚橋什麼都沒說,像是連講句場面話都斷了氣。
他一動不動,彷彿已經成了殿中的陳設。
朱瞻埈邁到他面前,拍拍肩膀,手上的力道不輕不重,卻帶了幾分不容抗拒。
“你跟了我些年,人品靠得住。將來大事,我還能讓你當條左膀右臂。”
譚橋抬了抬頭,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臣謝殿下的厚恩。”
朱瞻埈聽到這句“客套”,未有分毫表示,反倒大笑三聲,聲音在室內直迴盪。
無錯書吧“很好!很好!傳話下去,開宴!好生款待欽差。”
應天府設宴接旨,場面辦得闊氣又排場。
朱瞻埈坐在最顯眼的位置,姿態低到塵埃,滿是一副謙恭的模樣。
他對前來傳旨的使臣禮數週全。
整個人無可挑剔,看不出一點毛病。
宴席間,他頻頻舉杯敬酒,假意掛牽朱高熾的病況,語氣透著真摯。
甚至還艱難擠了幾滴眼淚。
若是不瞭解內情的人,定會當他孝至無可挑剔。
傳旨的使臣,名叫王彥。
官場里老油匠一個,沾了幾十年人情油水,每種場面見過。
可就算如此,還是給朱瞻埈裝模作樣演了一道甜戲,騙得心服口服。
王彥心裡嘖嘖感嘆,心說。
“二皇子孝順得出奇,皇帝若知道,興許還能寬心。”
三杯酒下肚,朱瞻埈一變常態,問話像轉了直角。
“王大人,父皇的身體,究竟瞅著怎麼樣了?”
王彥表情瞬間僵了一下,還是裝作餘裕。
“這嘛,這……臣不清楚,那瘸腿訊息瞎填呢……”
朱瞻埈沒有急,看了王彥一眼,那目光裡探不到底。
“王大人可別知道還藏著。我這做兒子的,心已經數到了十。父皇背後那扇門,怕是敞到盡了……”
說到最後,他還擠出淚水,哽咽著喪氣。
“怎麼就偏偏是我?連身邊侍孝也成泡沫,難堪了得。”
王彥這頭,打心底給這種孝流砸了道感情油,忍不住嘆氣回覆。
“二殿下,真孝心動天地。皇上嘛,未必撐不住。”
朱瞻埈象徵性地搖搖頭,尾音一字帶沉。
“怕是……懸。”
他停頓兩拍,又換了個話繞。
“欸,王大人,我聽說京城裡最近不消停呀?”
王彥一瞬間繃緊了腦袋,潛意識叫醒防備法,知道朱瞻埈這是繞著圈子探路。
他調整氣息,端起“老夥計”架勢,四兩撥千。
“怎的?京城裡柴米油鹽,沒出半點分號事。”
朱瞻埈盯著他,嘴角含了幾分耐人尋味的弧度。
“哦?可是,有人傳得響,說父皇病危。那太子監權朝局,膽小嚇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