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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進駐

指導組的革命根據地選在泰江賓館四樓,考斯特中巴車駛進酒店大院裡,並沒有想象中的各級領導列隊迎接,冷清的大院裡幾乎沒有駐泊在此的汽車,更別提紅毯花籃了。

戴弘毅冷笑一聲:“看來泰江的領導頭頭們並不歡迎我們啊,不過,沒有那些虛頭巴腦的儀式也好,不用浪費時間。”

賓館人流量不多,雖然號稱是泰江歷史最悠久最奢華的酒店,但再響的名聲也抵不過歲月的侵蝕,從裝修華麗但老舊的招待大廳和略顯疲態的服務員就能很好地看出來——它已不是泰江的頭牌了。

整個四樓所有的餐桌座椅都被搬走,轉而代之的是一張張長條會議桌,牆上醒目的 “反腐倡廉,奉公守法”等振奮人心的紅色橫幅隨處可見。

戴弘毅拿起會議桌上的一盒君山銀葉,開啟聞了聞,“嗬,咱們泰江是把我的愛好全都摸得一清二楚了啊,連我喜歡喝的茶葉都提前準備好了。”

“你把指導組成員都集合一下,馬上開個集體工作會議。”

賀瑋華哎了一聲,放下手中剛準備點燃的香菸,起身出門。

須臾,指導組的所有成員都集中在405會議室。

戴弘毅拿著剛泡的君山銀葉在主席臺上坐定,“大家想必都猜到了,泰江這座古城似乎不太歡迎我們,無所謂我們是來調查問題的,不是來享受度假的,我今天在這裡重申一下,咱們內部首先不能出現叛徒,要基本杜絕和泰江各級官員的一切來往,別馬上一頓飯、一次按摩洗澡就把你們拖進泥潭裡面去了,洗都洗不乾淨。當然,我還是相信我們紀檢部成員反腐倡廉舍已奉公的決心的,做紀檢人員心中時時刻刻都要有一個度,要時刻勒緊褲腰帶,時刻敲響警鐘,守好底線。”

臺下掌聲雷動,像是初春的春雨,驟然不息.

“泰江的問題愈發嚴重,光是今年和去年,就發生了數起性質極其惡劣的刑事案件,而且,有一半都和我們公安內部脫不了干係,先是看守所裡在職民警殺人攜毒潛逃;而後是區長連夜殺害舉報自已的同事,進而引發了江陵區政府整個陷入癱瘓;今年,泰江職業技術學院又來了個這麼大的火災;就在三天前,我們一位人民警察被人蓄意謀殺,現在還躺在醫院生死未卜。你們說,這裡面有沒有助紂為虐的可能性?我想是有的,一定有!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些黨的蛀蟲,幹部中的老鼠屎找出來,還人民一個清白!”

眾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小聲嘟囔著什麼。

“不管涉及到誰,涉及到多大的官,多大的事,都必須一查到底,對貪汙腐敗違法分子絕不姑息!”

戴弘毅的聲音彷彿一把利劍,誓要將泰江這團迷霧劈裂開來。

指導組動作很快,開完動員大會沒幾個小時,就對江陵區人大管委會副主任徐立東展開調查,將他帶進了比紀委還可怕的“405”。

徐立東,1972年生,浙江金華人,本科學歷,畢業於華東師範大學。

1992年,徐立東從華東師範大學畢業,進入到一所縣立高中做中學老師。

1998年,擔任九龍縣教委副主任。

2003年,擔任江陵區教育局代理副局長。

2004年,擔任江陵區教育局黨組委員、常務副局長。

2008年,擔任江陵區教育局黨組書記、區委教育工委書記、教育局局長。

2012年,擔任江陵區人大管委會辦公室副主任。

2014年——至今,擔任江陵區人大管委會黨組委員、副主任。

徐立東個子不高,戴著一副金絲細框眼鏡,說話斯斯文文,儼然一派讀書人的模樣,剛剛被帶進405的時候還是高昂著頭,一身正氣,好像冤枉了他似的,但當指導組拿出他在職期間所有的受賄記錄和違法記錄時,那高高昂起的頭瞬間像霜打了的茄子,整個人焉了下去。

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剛剛做了六年的老師,怎麼就一步登天去了縣教委?要知道僅僅是從普通教師到學校管理層,都是普通人一生遙不可及的目標,更別提教委了。

徐立東是這樣說的:90年代,那時候大學生少啊,而且還是名牌大學畢業的,直接分配到縣立高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師資力量不夠啊。當時又處於國家人口快速增長期間,人民生活條件好了,想讓孩子享受高教育,都拼命地往公家學校裡面擠。我在校執教期間還算不錯,帶了兩屆高考班,都有人上了清華,校裡面看我有能力,說是在學校裡大材小用了,當時的副校長……叫黃什麼的,就舉薦我去了縣教委,在縣教委的這麼多年時光裡,我都是憑著自已的能力一步步爬上去的,你們能理解每天工作到十一二點,早上5點就要起來的生活嗎,就這麼兢兢業業5年,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縣教育局副局長病情惡化,需要在醫院調養,我就抓住機會攀住枝條,躍了上去,第一是局裡要吸收年輕血液,總是那麼幾個老頭子坐在局長的位子上難免有創新,恰巧碰到教育系統大改革,就讓我當了代理副局長,至此,我算是走到了那海闊天空的天地了,腐敗之路也由此開啟缺口……

說到最後,這位“年輕的”新鮮血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自已沒有守好做官的底線,辜負了黨和人民對他的期望……

心態失衡,小節不守終累大德。

據徐立東自已供述和調查,其擔任江陵區教育局代理副局長時,多次送鉅額禮金給上級領導,只為了去掉“代理”二字。之後,待其上位副局長,多次接受下屬的宴請、禮品卡、現金後又轉送至上級領導,為自已仕途官運順利不擇手段。其在職江陵區人大管委會時,多次利用手中權力操縱官員稽核及提拔,在教育系統安插親信,以權謀私,多次收受鉅額財產。

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公職人員政務處分法》等有關規定,經泰江市紀委監委會議研究批准,決定給予徐立東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並將追繳其違法所得;將其涉嫌違法犯罪問題移送檢察機關依法審查起訴。

指導組動作之快令人咂舌,上午把人帶進405,第二天就被帶到看守所去了。這麼一鬧,泰江官場崩了,人人都怕泥潭上的髒水濺到自已身上,紛紛和那些不乾不淨的人撇清關係,小心翼翼地把自已身後的尾巴藏好,生怕被指導組看出來,一把將多年未曾清洗過的骯髒全都一覽無餘地拽出。

這只是一個開胃菜,指導組大費周折地進駐到泰江,可不只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徐立東,要想斬獲敵酋,莽撞直衝肯定是不行的,要一步步蠶食地方的實力,“要以農村包圍城市”的戰略瓦解敵對勢力,最終在時機成熟的時候,一舉拿下。

在指導組緊鑼密鼓辦案期間,市局和劉氏集團都亂成了一鍋粥,市局已經成了劉柏健的牢騷專發地,有事沒事就跑來罵柳清河一頓,然後醫院公司兩頭跑,他是真的怕了,再也不想讓自已兒子再受任何一點傷害,他已年過60,將來所有的基業都要交給這個不把自已命當命的毛頭小子手上,哎,家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錢,非要跑去做什麼刑警。

劉柏健看著柳清河辦公室掛著的曾經穿在自已身上的那件白襯衫,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種特殊的情愫,往事縈繞在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布青這邊倒是啥事沒有,在醫院該吃吃該喝喝,左有陳瑤,右有凱權,愜意地很。

雖說布青腹部被捅了個大窟窿眼,但好在沒有傷到重要器官,肝啊肺啊心臟啊啥的都正好避開了,醫生說,要是再偏一點點,捅到肝臟,那就危險了。經過幾天的治療,已經能慢慢下地走路了,就是肚子上從此留下了一道可怖的傷疤。

陳瑤把削了大半的蘋果放在床頭櫃上,仔細地將水果小刀套子蓋好,“你的車咋辦,保險賠不賠啊?”

布青哧的一聲笑了出來,“投保的時候裡面好像也沒有暗殺這一欄啊。”

“這不是也屬於意外嗎,為啥不保?”

“我買車從來不買保險——不差那點。”

陳瑤搖著頭笑笑,“你們有錢人的世界我還真是搞不懂,喏,把蘋果吃了吧,不然氧化了。”

凱權哼著歌推開病房門,看到床頭櫃上削了皮的蘋果,也不問,兀自直接拿起啃了起來,布青直起身子想要搶回來,卻被凱權一把躲過,布青委屈地叫了起來:“這是瑤瑤給我的……”

“你的不就是我的嗎,嘻嘻。”

凱權做了個鬼臉,一口咬掉大半個蘋果。陳瑤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好啦好啦,不就是個蘋果嘛,我再給你削一個。”

布青看著嘻嘻哈哈的凱權,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複雜。

“胖子,我跟你說個事。”

“怎麼了你說。”後者嘴裡嚼著蘋果,含糊不清地嚷著。

“端正點態度,我跟你說要緊的。”

凱權搬了把椅子,規規矩矩地坐在病床前,陳瑤也拿出筆記本,攤開來準備記錄。

“我靠,你們這是把醫院當審訊室了啊。”

“胖子,我問你,案發當時,你那把霰彈槍哪來的?”

“……真的要說嗎?”凱權眼神飄忽,猶豫著。

“別忘了我和瑤瑤的職業,雖然說這條命是你給的,但該走的流程還是不能少的。”

“好吧。”

“老頭子之前交給我一個任務,就是務必保證你的安全,所以只要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會帶著,其實那天老頭子早就已經發現不對勁了,你和瑤瑤在御藍灣吃晚飯的時候,老頭子給我甩了個電話,讓我去把霰彈槍拿了,以防萬一。”

“至於槍哪來的,對於你老爹和我來說,搞個幾把還是不成問題的。”

布青越聽越迷糊,凱權不就是個輟學開燒烤店的吃貨嗎,怎就搖身一變成了我的專屬保鏢了?

“以後再和你解釋吧,你好好養傷,我該走了。”

布青聞言抬起頭。

“你去哪?”

“工商所的人過來了,我得去把燒烤店收掇收掇。”

“怎麼?不開了?”

凱權笑笑,拿起椅子上的風衣披在身上,“每天就那麼點人,我也不高興搞了,不如早點轉手,還能賺點轉讓費。”

也是,照著凱權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態度來看,能撐到現在已經算是很不容易了,只是店面位置好一點,在城中小吃街的巷口,就算味道不行,也不用擔心沒生意,畢竟小吃街那邊流動人口大,不做回頭客的生意,只做生人的保本還是沒問題的。

胖子的背影已經走到門口,忽然,他停下腳步,回眸看了一眼被春日陽光籠罩著的二人。

“槍我還給老爺子了,放心吧。”

輕輕的關門聲傳來,將布青本就煩亂的心緒攪得更似一團亂麻,他有種預感,不祥的預感,這次告別,將會是訣別。

泰江接二連三的命案鬧得老百姓人心惶惶,家在郊區的一些人,晚上八點以後都不敢出門,說是這夥歹徒連警察都敢謀殺,對我們老百姓不是一拿一個準嗎,誰還敢晚上沒事出去衝魂啊。

省廳對布青遭遇謀殺案情極為重視,特地派出了專案指導小組進駐泰江,協助泰江本地幹警破案。

泰江市公安局。

“現在我給大家重新分析一下案情,2月26日晚7時03分,布青所駕駛的賓士轎跑在市郊公路C22段爆胎,撞上了路邊的護欄,車頭損毀嚴重,車內氣囊氣簾全部彈開,布青等人陷入昏迷。8分鐘後,4個身穿黑色連帽雨衣的蒙面人靠近布青車輛,同時手中還拿有刀、棍等兇器。”省專案組組長顧仲飛用觸控筆在幕布上把這四個模糊黑色身影圈了起來。

“這明顯就是奔著殺人滅口去的嘛!”坐在角落處的一個小夥子站起來叫道。

“坐下!領導分析案情你插什麼嘴!”

邢未然低聲喝著,拼命地打手勢,示意他坐下來。

“奧……好吧。”小夥子看著四周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騷了騷頭,尷尬地坐下去。

顧仲飛繼續道:“隨後這四人就對布青展開了圍攻,先是用鋼製棒球棍擊碎車窗,而後又拿出匕首往裡面猛刺,但都被布青躲過,犯罪嫌疑人的匕首也在打鬥中被布青奪獲,你們看這邊,在布青出車門和犯罪嫌疑人打鬥時,後排的男子開啟車門,對準嫌疑人就是一槍,嫌疑人倒地不起,又是三槍,處處擊中要害,乾淨利落,解決掉了另外三個犯罪嫌疑人……”

“這人誰啊?為什麼他能有霰彈槍?”坐在角落處的小夥子又站起來問道。

邢未然強壓著怒火,正要開口訓斥,卻見顧仲飛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你叫什麼名字?從警幾年了?”

“張揚,從警3年,省警察學院畢業的。”張揚昂著頭,不卑不亢地回答。

“嗬,張揚,你這名字和你做的事挺像哈,是挺張揚的,沒看見這麼多領導在開會討論分析案情嗎?按級別說,你還沒有這個資格在會上開口。”

張揚依舊不卑不亢,站得筆直,“討論會不就是在會上討論,各抒已見嘛,我有想法,為啥不能說?”

“有想法?行啊,我倒要聽聽你個毛頭小子有什麼想法,來,上前面來。”

顧仲飛做了個“請”的手勢,張揚倒也不怯場,提腿蹬蹬兩步就跨到了電子幕布前。邢未然在後面小聲地罵,說你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出來看我回去怎麼修理你。

“我們從監控影片中可以看到,布警官的車在爆胎沒多久,這夥人就出現了,這肯定不是巧合,這夥人在下手時,都是下的死手,說明對方是一定要致布警官為死地的,他們的作案動機暫且不論,現在的問題是,為什麼布警官的車會爆胎,為什麼爆胎後這夥人迅速就出現在了車禍現場?”

顧仲飛說:“沒錯,張揚提出來的這個問題很關鍵,我們對案發地很大一段範圍都做了搜查,在距案發地4公里處發現了一個廢棄輪胎,經過比對和布青的證詞,確定為賓士轎跑上換下來的輪胎——漏氣了,而關鍵就在這個被換上的備胎上……”

“為什麼剛換的備胎才開一會就爆胎了?這裡面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腳!”張揚激動起來,噴得面前唾沫紛飛。

顧仲飛切換幻燈片,幕布上面呈現出來賓士轎跑的車檢圖片。

“右後輪,被人嵌了鋼釘。現在基本認定犯罪嫌疑人提前在車內備胎做了手腳,嵌入了鋼釘,其又在布青等人必經之路鋪設路障,路障波及到被嵌入鋼釘的備胎上,導致輪胎瞬間失壓,造成爆胎。”

“對嘛,你看我分析的是對的。”張揚又插了一句。

顧仲飛站起來,“我來佈置一下今天我們的任務,先對周圍村子及過往車輛依次走訪,看看能不能找到目擊證人,邢支隊長,你來負責。”

“是!”邢未然道。

“聶副隊,你負責查清楚布青2月26號一整天都和誰接觸了,都去了哪些地方,要一點一點扣細節,特別是能接觸到那輛賓士轎跑的人。”

“是!”聶通也站起來。

“等法醫屍檢報告出來之後我再召集大家,好,就這樣,散會!”

樓道里,邢未然對準張揚的屁股就踹了一腳,“讓你小子別講話,你還講,顯擺什麼呢?知不知道顧老師是什麼級別的人?全省有名的刑偵專家,親自破獲過震驚全國的樓村案,你知道嗎你。”

“是四年前京江樓村滅口案?這案子是顧老師破的?我天吶,那我剛才不就是老虎面前耍大牙,班門弄斧了?”

邢未然又踹了一腳,“你小子,還好顧老師沒生氣,你還不找個時間去和老師道歉去?”

“哦哦哦,知道了,我現在就去。”

“回來!”邢未然單手拎著張揚的耳朵往回拽,“現在任務發下來了,你不去查案子去道什麼歉?傻了吧唧的。”

“師父,您別老揪我耳朵,疼。”

“去去去,看到你就心煩,把車開過來,陪我跑一趟案發現場。”

“鑰匙。”張揚伸手。

“鑰匙你奶奶個腿,不就在你兜裡嗎。”

“哦哦哦忘了忘了,抱歉哈師父。”張揚嬉笑著臉一溜煙跑沒影了,邢未然恨鐵不成鋼,這小子啥時候才能穩重點啊,入警三年,還是這副德行。

清晨的市郊公路上溼漉漉的,前天夜裡下的雨漬還殘留在柏油路上,一塊一塊的,像一幅幅看不出來形狀的地圖,也就是這場大雨,把原有的犯罪現場幾乎所有的有效證據全都沖刷得一乾二淨,除了幾塊淺紅色的片泊狀血泊,其餘再也沒有什麼能證明這裡兩天前曾經發生過一場白與黑之間的生死搏鬥。

“邢隊,你們來了。”負責現場勘察的民警和邢未然握了個手,“這裡就是案發現場,那邊50米處是爆胎點,車輛在爆胎後,撞上了右側制鐵護欄上,同時,我們在地上發現了地鋪式破胎器,應該就是這夥人放的,早就預謀好了啊這是。”

“已經猜到了。這夥人從哪個方向來的,開的什麼車,搞清楚沒有?”

“還在排查中。”民警答。

“加大力度對周圍村莊、來往車輛的排查,這塊區域沒有監控,所以只能靠人力一個一個地下去摸。”邢未然跨過護欄,帶著張揚往附近幾個村子走去。

林垛村,人口基數不大,世世代代大部分都以種菜種果為生,近幾年經濟的高度發展,村裡不甘墮落的年輕人大多都去了城裡打工,只剩下少數老人還在守著他們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一畝三分地,靠著祖宗留下的種植手藝吃飯。

邢未然輕輕叩響第一戶的鐵門,過了許久,裡面才顫顫巍巍走出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老人狐疑地看著門縫裡面那兩雙眼睛,“你倆誰啊?”

“我們是警察,想來找您瞭解一些事情。”邢未然扯著嗓子喊道,生怕老太耳背聽不見。

“警察?我家有人犯罪啦?”

“不是你們家有人犯罪,是有人犯罪,想來找你瞭解點情況。”

“哦,那你們進來吧。”老太顫顫巍巍地拿開鐵門上的擋板條,吱嘎一聲,刷著紅色斑駁油漆的鐵門應聲而開。

“天冷,家裡燒了柴火,進來說吧。”

“哎好。”邢未然四處打量這棟單層挑高小平房,門楣上掛著兩串幹辣椒,露天小院的空地上雜亂地堆著還未擇完的青菜,並沒有年輕人生活過的氣息。

三人依次在火堆旁坐好,似是覺得對兩位警官的尊重,老太又往火爐里加了一把柴火。

“警官啊,有啥事你就問吧。”

“哦,行,2月26日晚上7點左右,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或者說看到什麼?”

“讓我想想啊……26號……”老太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嘴裡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說啥。

“快點啊,別耽誤我們時間。”張揚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面前攤開的筆記本還是空白一片,忍不住發起牢騷來。

“……警官啊,我想不起來了。”老太說。

“不是你……”張揚面帶慍色,快要說出口的髒話卻被邢未然的動作打斷。

“沒事,您慢慢想,想到什麼了就打電話給我們,這是我的名片。”

“哎好……你們慢走啊。”

老太又顫顫巍巍地走去關門,吱嘎一聲,老太連忙叫住已經走遠的兩人,“哎,警官!我想起來了!”

剛準備邁進第二家門檻的二人聞言立刻飛奔而來,張揚喘著氣,問:“有啥發現?”

老太指著半開的紅漆鐵門說:“那天晚上,我就聽見像這門一樣吱嘎的一聲,當時還以為是誰家人回來了呢,現在想想不對,關門聲哪有這麼大的,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年齡大了,聽岔了。”

“是不是爆胎後急剎的聲音?”張揚眼裡閃著金光。

“很有可能,”邢未然把嘴巴貼近老太耳朵,“奶奶,除了聽到聲音,您有沒有出去看看?”

“哎呦這誰會去看吶,那會我都熄燈睡覺了。”

“那你們村裡有沒有人家門戶是正對著公路的?”

老太略一思索,雙手一拍,“3組老馬家不就正對著公路嘛,他家沿著這道一直走到頭,左拐,就到了。”

“ok,謝謝您啊奶奶。”邢未然拽起張揚,馬不停蹄地朝老馬家奔去。

這線索算是找對了,前腳剛邁進老馬家門檻,屋內的一箇中年男子如臨大敵地嗚哇嗚哇地跟二人比劃著:“警官,你們總算來了,我跟你們講……”

“彆著急,慢慢說。”邢未然把桌上的搪瓷茶缸遞給中年男人,“喝點水。”

“哎,好,謝謝。”男人接過茶缸,卻沒有喝,仍然一臉驚恐地回憶著那天晚上所看到的夢魘。

邢未然能感覺到在他身上能挖出重大線索,這老馬應該是目睹了案發全過程的目擊者。

“前天晚上,大概七點鐘吧,我去外面水池漱口刷牙,準備上床了,突然嘶剌一聲,好像是有車爆胎了,我想這晚上了,黑漆漆的,我們這邊車流量也少,還下著雨,別出事了,我就打著傘跑去公路上看看,因為雨天路滑嘛,土路上都是爛泥,從我家走到公路上大概有七八分鐘了,走到公路上一看,我滴媽,車撞得七零八碎的,發動機還在冒煙,我正準備跑過去救人呢,結果不知道從哪竄出來幾個黑衣人,對,都穿著黑色雨衣,我還納悶呢,這幫人幹啥的?我就在先伏在旁邊的草堆裡看著,這一看不要緊,這幫人走到車子旁邊都從口袋裡掏出了刀子,對著車裡的人就是砍啊。”

“停停停,我想問問啊,你們這晚上黑燈瞎火的,又沒路燈,你聽到響聲就出去看,你咋這麼熱心腸呢?”張揚用筆點著筆記本,半信半疑地問。

中年男子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名片,“我是林垛村的村大隊長嘛,村子周圍出了什麼事,我不去看看不放心。”

“哦哦哦,你是大隊長。”邢未然接過名片,“來你繼續說。”

馬隊長從口袋裡摸出半包香菸,“兩位警官,我能抽支菸嗎?”

“沒事你抽吧,這又不是在審問。”

他抽出一支點燃,嫋嫋青煙在三人間飄散開來,馬隊長猛吸了一口,眼中通紅的血絲彷彿隨著這一口煙也減輕了許多 。

“我但是怕啊,是真的怕,這不就是攔路搶劫嗎,還要殺人滅口,但是沒想到,那車上的人竟然有槍,一個胖子提著把獵槍就出來了,砰砰砰幾下就給這夥人撂倒了,哎呦,我一想這算是碰到大事了,黑吃黑,那胖子用槍打完人,我沒敢看完,就跑回家去了,哎呦媽呀真是太嚇人了。”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報警?你作為村大隊長,這點覺悟都沒有嗎?”

“我哪敢吶警官,這兩幫人都不是善茬,有槍有炮的,我怕我報完警人家找上門來報復怎麼辦。”馬隊長扶了扶額頭上的冷汗,“這兩天我就沒睡得著,腦子裡全是這件事,還好今天你們來了,要不然我還不知道得熬到什麼時候呢。”

“嗯……可以理解,但是配合警察調查取證是每一個公民應盡的義務,你知道吧。”邢未然道。

“知道的,知道的警官,您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馬隊長又吸了一口,吐出一個長長的菸圈,他把只剩下短短一截的菸頭丟進柴火堆裡,“警官,你們要不?”

“不用了,你自已抽就行。”

邢未然開啟手機,對著資料問道:“前天晚上你有沒有看清那群黑衣人從哪裡來的?”

老馬搖搖頭,“這幫人就像突然蹦出來的,不知道從哪來的。”

“有沒有看到這幫人開的什麼車來的?”

老馬依舊搖頭,“從我看到他們起,就是走著來的,沒開車。”

“嗯……好吧,謝謝你啊老馬。”邢未然站起身來,招呼正在做筆錄的張揚起身離開去下一家。

被煙霧籠罩著的老馬倏地抬起頭來,“警官,能不能給我看看這幾個人長什麼樣?最近個把月我總覺得村子裡有幾個人不對勁。”

“都被槍打糊了,看這做什麼?”雖然邢未然嘴上這麼說,但還是將四個犯罪嫌疑人的照片拿給了老馬。

“嘖,都是爆頭。”老馬強忍著噁心翻閱著照片,努力將這幾顆破碎的頭顱在自已大腦資料庫裡對比著,翻到最後一張時,老馬驚叫起來:“這不是上個月來咱們村租房子的大鐵嘛!”

“什麼?誰?你認識?”邢未然丟掉手中不停撥弄著火堆的樹枝,快步跑到老馬跟前。

“對,就是他沒跑了,他叫大鐵,上個月到我們村來租房子的。”

“租的房子在哪?”

邢未然感覺胸中熱血燃燒起來,前方的重重迷霧似乎已經開啟了一道缺口,等著他衝破雲層,牢牢抓住。

“我找找看啊。”老馬在抽屜裡踅摸著,不多時,拿出一個紙張有些泛黃的皮面本。

“本子上登記了我們村裡所有人的住房、租賃資訊,他們的資訊肯定也在上面。”老馬把手指放進嘴裡蘸了蘸口水,兩根黑黃的指頭飛速翻動著,“找到了!1月19日。林垛村五組220戶。”

“林垛村,五組220戶,出發!”

邢未然帶著張揚和另外幾個片區民警一路問一路摸,終於在村子地最裡處找到了犯罪嫌疑人臨時租的房子,房子不大,是一戶單層平樓,由兩個房間和客廳組成,把手放在火爐上,還能感受到點點餘溫。

邢未然把手伸進爐灶內,伸手摸了一把炭灰,“搜!給我仔細搜!這炭火還熱著呢。”

“邢隊,這裡有發現。”勘察民警說道。“你看,這裡應該是犯罪嫌疑人吃過的飯菜。”

“現在還不能確定是犯罪嫌疑人的屋子,這樣,張揚,你把這些碗筷送去生物檢測中心做DNA比對,看看和犯罪嫌疑人的DNA能不能對的上。”

“好。”張揚將桌上的碗筷飯菜小心地放進證物袋裡封存。

“邢隊,外面有個大媽說想找你來了解點事情,和嫌疑人有關的。”在門口站崗的民警走進來說道。

邢隊站起身,對張揚幾人說道:“我去外面看一下,你們好好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嫌疑人留下來的作案工具什麼的。”

“放心吧,保證一個細節都不落!”張揚拍著胸脯保證道。

門外,一個頭戴羊羔絨帽中年婦女正搓著手取暖,看見邢未然出來了,便湊上去神神秘秘地說:“警官,你們是在查前天公路上的那起殺人案吧。”

邢未然說:“沒錯,你是有什麼情況要彙報嗎?”

中年婦女瞟了瞟旁邊跟著的民警,不放心道:“警官,能不能屏退左右,只和你一個人說啊。”

“你這又是搞哪出,現在是透明化辦案,同時對提供線索者的資訊等都會嚴格儲存,你放心吧。”

“那好吧,其實我早就發現這戶人家不對勁了,來我們林垛村有一個多月了,不管白天黑夜門都是關的死死的,一點風都不透,人呢也不出去,就隔幾天派個人出去買點菜買點生活用品,臉都用口罩帽子遮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個眼睛,大晚上怪嚇人的。”中年婦女操著一口濃重的當地口音說。

“也就是說這幾個人自從來了你們村一直都是深居簡出?”邢未然問。

“對!而且啊,有一天晚上我下班回來,看見門縫裡有亮光,我就好奇往裡面看了看,人都有好奇心的嘛,我一看,這群人晚上不回屋子裡,都在院子做俯臥撐,還有的拿木棍在練功。”

“練功?”邢未然眉頭微蹙,“練功啥意思?”

“哎呀我也說不明白。”她中年婦女比劃著,“就是用棍子打,用菜刀砍。”

“好,你接著說。”

“我一開始以為是什麼健身教練,武術教練呢,但一想,哪有武術教練整天不出門上班,就在屋子裡悶著練功的啊,現在這案子一出,我就知道了,這幫人應該就是殺手。”中年婦女說到這時,不斷用手拍著心口,朝裡面張望著,彷彿下一秒裡面那群深居簡出冰冷無情的殺手就會奪門而出,把她滅口。

“行了,謝謝你提供的情報,小王,去村委會給大姐拿幾袋米麵。”

民警小王領著中年婦女去村委會領獎勵去了,邢未然隱約感覺到這樁命案的尾巴已經被他牢牢地抓住,就剩最後的努力,把還未浮出水面的真相一把拽起。

“邢隊!”屋內的叫喊聲將邢未然的思緒拉回現實。

“怎麼了?”他循聲走去,見地上已經七零八落堆了一些棍棒刀具。

“我們在屋內搜到了這些,應該是犯罪嫌疑人使用過的。”

邢未然環顧四周,想了一會說:“就這麼多吧,證據應該夠了,收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