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張茜茜的葬禮在市郊的臥龍公墓舉行。方從哲站在殯儀館大廳窗邊，久久地凝視著窗外。小雨淅淅瀝瀝，窗外的淒冷與廳內的哭聲遙相呼應，雨線掛落在玻璃上，廳內人們撥出的熱氣氤氳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幻化出一個熟悉的背影……
醫院本是不允許他出院的，可他還是掙扎著起身，不顧一切地想要來看她最後一眼。
倒也沒有想象中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張茜茜的靈柩前，那張不久前用於參加省技能大賽的證件照，如今被裱進木製相框，冠以灰黑色的背景充當遺照。造化弄人，幾天前還在電影院熱情激吻的兩人，現在卻天人兩隔，如果，那天不惹她生氣，該多好啊。
“小方，你來了。”一雙枯瘦的手緩緩地落在方從哲肩上，他知道，是茜茜的母親。
“阿姨，我……”在雙目對視的那一刻，茜茜那雙清澈的眼睛彷彿又出現在面前，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緒，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落在地上。
兩人都沒有說話，方從哲分明看到，張姨兩鬢已經變得雪白，臉上的皺紋更甚，面板也失去了以往的光澤，暗暗的，如同枯草一般貼在肉上。
“小方，你跟阿姨說實話，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方從哲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他怕想起她，又怕面對一位中年喪女的母親。
“2月16日，也就是發生火災的前一天，我和茜茜去看了午夜場的電影，電影1點左右散場，我本想把茜茜送回宿舍，可一想到這個點早就鎖門了，就乾脆帶著她去夜市吃了點東西，一直玩到三點鐘，實在是困得不行了，我就開了個房……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退房後我倆去吃了飯，但是在吃飯途中，我把茜茜惹生氣了，怎麼哄都哄不好，我當時也有點生氣，再加上還有作業，就自已一個人回學校了。後來，我聽她舍友說，茜茜一直喝到次日凌晨才回去，之後……”
“阿姨，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惹她生氣，我混蛋……”
張沒有理他，眼睛盯著窗外，“那她舍友呢？就這麼看著，見死不救？”
“當時情況那麼緊急，人人都只求自保……”
“呵呵，那你呢？那你怎麼活著回來了？”
方從哲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啊，自已才是那個該死的人。
“整理遺物時，找到了這個，是茜茜給你的生日禮物，喏。”
他接過禮袋，將折滿星星的玻璃小罐緊緊擁在懷中。那是她親手摺的星星，1372顆，一顆不多，一顆不少。他開啟蓋子，找出藏在星海里的卡片，漸漸地，他的眼神變得迷離，淚早就流乾了，餘下的只剩對昔日美好的無限眷念和對自已的悔恨……
事體茲大，市裡對此次火災高度重視，下令限期三天必須調查清楚。市局不敢怠慢，組織布青等人帶隊勘察。
宿舍樓下，布青忍不住嘆道：“你說就這麼個電動車電池，怎麼就燒成這樣？”
趙志皋撣了撣附著在受上的牆灰，說：“這不是電動車，是電摩，這類車大多都是水車，也就是違規上牌的車，充電器功率能達到500w，而且存在亂拉亂接的狀況，再加上雜牌或者充電器老化，很容易起火。”
“走吧，去起火點看看。”
一行人走到411舍，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整個宿舍都被煙燻成了炭黑色，床鋪、被褥等一切可燃燒的東西都被燒得精光，只留下點點灰燼在空中漫無目的地飄蕩。
布青踩著積灰小心翼翼地拎起一坨已經凝固的膠狀物，“這玩意就是電池？”
趙志皋接過這一坨，上下翻看了一番，又拿出手機對比圖片，點點頭說：“沒錯，這就是引發火災的關鍵。”他指著膠狀物背面刻印的資訊道：“這款是增幅鋰電池，容量為150000毫安，與常見的鉛酸電池不同點在於，鋰電池的迴圈壽命高，耐用，鉛酸電池不耐用，且價格較低。但鋰電池有個致命的缺點——一旦著火無法撲滅，就算扔河裡也沒用。”
“所以，大致案情就是鋰電池起火，火勢越來越大，以至於蔓延到整棟樓？”陳瑤問。
“嗯……差不多。”
“我覺得沒這麼簡單。”布青沉聲道。
“你們想，單單一個電池，好就算他是大容量的，並且引燃了其他東西，可也不至於幾乎把整棟樓都差點毀了吧？你們跟我來。”布青將眾人帶到4樓走廊上，從角落處颳了一些沒有被燻黑的牆灰。“你們摸摸看，這牆灰有沒有什麼不對勁？”
“是潮的！還有點刺鼻的味道。”陳瑤尖叫起來。
“對，我懷疑，這是一場有預謀的人為縱火。”
眾人議論紛紛，如果真是人為縱火，那又是一件大案要案，且一旦被媒體曝光，輿論造成的後果不堪設想。
布青扣了一些淡黃色的牆灰，放進證物袋，交給趙志皋：“老趙，回去的時候拿給檢驗科驗一下。”
刺鼻的焦味和沉重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陳瑤起身開啟走廊的窗戶，一瞬間，走廊內燒黑的碎屑漫天飛舞，一股腦兒地湧到窗外。陳瑤眯著眼睛，使出吃奶的勁才把窗戶關上。
“今天風怎麼這麼大啊。”陳瑤抱怨道。
布青看著走廊內飛舞的灰屑，心中有了一個想法。
“你們還記得那個消防員說的話嗎？滾滾濃煙從窗戶裡湧出……我們設想真的有人預謀了這一場火災，先是將電摩電池卸下放至四樓走廊充電，然後又在角落處鋪設助燃劑，偽造成電池充電導致火災的意外事故，那這一切的背後，目的是什麼？”
“等等等布隊長，你把我整懵了，案子的性質早就定下來了，是意外事故，現在怎麼又推測出是人為縱火的了？”一旁的趙志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局裡面派我們來是調查導致火災發生原因的。”
“就是因為局裡面派我們調查原因，所以才要逐步分析嘛，我們都知道，火燃燒需要氧氣，這麼大的火，樓內的氧氣肯定早就被燒光了，同時會產生有毒氣體——這也是火災中許多人昏迷的原因，不是被燒死的，而是被嗆死的。待到火勢蔓延到助燃劑處，嘩的一聲火變大了，火變大了肯定消耗氧氣啊，所以樓內的氣壓越來越大，此時樓內就像一個煤氣罐，一點就炸。”
“我懂了，是不是就像剛才一樣，開啟的一瞬間灰屑都湧出去了？”陳瑤說。
“是的，火焰燃燒消耗氧氣，導致內外氣壓不平衡，在開啟窗戶的一瞬間產生巨大的衝擊力。”
“然後正好破壞現場，偽造成意外，是麼？”陳瑤若有所思。
布青擺出勝利者的姿態：“調監控查查誰把電池帶進來充電和在牆角鬼鬼祟祟的就知道了，走吧，這破地方烏煙瘴氣的，我是一秒都不想呆了。”
透過校保衛科的監控影片，警方很快便鎖定了嫌疑人。2月16日5時許，一個頭戴口罩、帽子，身穿白色連帽衫的男子將電池從電動摩托車中取出，拿回至四樓宿舍充電，該男子行蹤詭異，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長相。但經過比對，確認該男子為泰江市職業學院汽修系二班的學生，吳銳。
當布青等人走進學校安排的臨時宿舍時，發現他還在熱火朝天地打遊戲。
“你是叫吳銳吧。”布青冷著臉站在吳銳身後，冷冷地問。
“我是，怎麼了？有事？”吳銳頭也不回，仍然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螢幕。“上啊，對面大殘，你他媽是不是豬啊！”
自已一手造成的火災，燒死燒傷這麼多人，竟還能做到事不關已，心安理得地打遊戲，這心理素質，強。
布青走到主機旁，啪的一聲關掉電腦，吳銳滿臉怒氣，張口就要開罵，但看到穿著制服的布青，還是硬生生把衝到嗓子眼的髒字嚥了下去。
“吳銳，你涉嫌縱火案，現在我們依法對你進行問詢，請你配合。”布青搬了把椅子，攤開筆記本，冷漠地坐在吳銳面前。
“什麼？縱火？我縱什麼火了？”吳銳一臉無辜的樣子。
“2月16日下午5點，你在幹什麼？”
“5點啊，我想想……哦，抱歉，忘了。”
趙志皋猛地一拍桌子，“端正你的態度，別給我在這吊兒郎當！”
吳銳嚇了一跳，臉上的嬉皮笑臉已然消失不見。
“額…5點…我好像在宿舍打遊戲……”吳銳眼睛向上翻，一副努力回憶的模樣。
布青見他仍然死不悔改，謊話連篇，便拿出剛剛截下的監控影片扔到他面前，“自已看看，5點你在幹什麼。”
吳銳瞪大眼睛，嚷嚷道：“這不是我！我那天就窩在宿舍打遊戲，不信你問我舍友。”
布青疑惑：“這不是你？那這車是不是你的？”
吳銳點點頭，說：“車是我的，但這個人絕對不是我。”
一旁被這突然的問詢嚇得不輕的舍友開口說：“我能證明，銳哥那天確實在打遊戲，不信可以看對局記錄。”吳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我調給你看，我那天打的是csgo……”
布青歪著頭，看著螢幕上的對局記錄，確實，2月16日下午5點3分，一把排位賽失敗的記錄赫然在列，而監控上嫌疑人是5點1分出現在樓道里……時間衝突了，難道不是他？
“宿舍樓道里有沒有監控？”布青皺著眉頭，做沉思狀。
“宿舍樓裡怎麼可能有監控？我們浴室就在走廊盡頭，經常有人洗了澡啥都不穿光著腚就跑出來了，如果有監控，那不就都拍到了……”吳銳說。
案情一時陷入僵局，一開始的偵破思路全被打亂，一切都得推倒重來。
忽然，吳銳指著監控影片上的白衣背影叫道：“這不是電氣系的一筒嘛！”
“一筒？”眾人異口同聲。
“他本名叫翟一同，因為發音和麻將裡的一筒很像，所以外號叫一筒。”
“詳細說說。”布青精神為之一振，感覺眼前這團看不清的迷霧好似開啟了一個視窗，正往外透出隱隱的光亮。
“一筒和我早就認識了，平時經常去酒吧喝酒蹦迪啥的，上次去城西那家舞廳，我倆還一人點了一個小姐……”
“瞎扯什麼呢，說重點！”布青不耐煩地敲敲桌子。
“哦哦，好。我那輛電摩他經常拿去開，不過鑰匙只有一把，所以每次他都要到我這邊拿……”吳銳摸了摸口袋，“臥槽！我鑰匙呢！”
案情已經明瞭，嫌疑人基本確定，布青懶得再聽他一驚一乍，低聲吩咐一名警員把剛才的筆錄整理好，隨後帶著陳瑤和趙志皋徑直離開了臨時宿舍。
找人！抓人！開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