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三才倒臺後,江陵區區長的位子就一直空著,遲遲不見市委的任命通知下來,在體制內呆久了的都知道,這是要等待新的權力運作的結果。
區長主管政府具體事務,財政金融一把抓,權力不可謂不大,行政等級為正處級,算是中級實權職位了。無數人擠破頭拉關係,下血本送禮,都想往區長這個誘惑極大的位子上坐,其中,羅永德也不例外。
羅永德,時任江陵區公安局局長,就是開頭那位被罵滾回去做交警二隊長的同志。但這位同志運氣不錯,看守所事件草草結案,市裡自然沒有責怪他的理由,而後又協助市局破獲了《11·29》案,以及搗毀了多處非法經營的犯罪窩點、迪廳,因而市組織部考慮擢升他為江陵區副區長,同時兼任江陵區公安局局長(副處級)但偏偏原本的副區長馬上就要退休,不能往上接任區長。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區長、副區長兩個實權職位都空著,羅永德想更進一步,直接跨級登上區長的寶座。
雖然區長和副區長之間只差了一個字,但其實有天壤之別。首先,區長是區委常委,副區長有可能不是常委,通俗點講,就是區裡重要會議報告、重要決策都不帶你玩的,其次,整個區裡的政府工作都是區長一人說了算,而副區長是協助區長工作,只有選擇權,沒有決策權。
羅永德這幾天也不在局裡待了,四處奔走找關係、送禮、宴請。不過大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把錢白白的扔進水裡。直至搭上了市委組織部副部長李獻可這條線……
“李部長啊,您好您好,我是區公安局的永德啊,哎,沒什麼事,就是想起您來了,找您敘敘舊。”羅永德拎著兩瓶五糧液,邊走邊說。
“好!好!那就今天晚上,會賓樓等您!”他將五糧液放在後座,哼著不成調的小曲,發動汽車向酒店駛去。
包房不大,也不奢華,但極具雅緻,巨大一體成型的落地窗,往外望去可以俯瞰大半個泰江的夜景,霓虹閃爍,星斗奚落。玻璃轉桌上恰合時宜地插著幾朵小雛菊,青絲花邊窗簾襯托著鏤空吊頂燈,顯得格外有氛圍感。
羅永德很默契地沒有帶其他人赴宴,他知道,既然請領導吃飯,就要以領導為主,領導可以帶人,但你不可以,如果這樣便顯得有些先入為主了。
和事先預想得不錯,李獻可果然帶了人,他向羅永德介紹道:“這位是市組織部的馬處長,高學歷,名牌大學畢業生。”
馬處長瘦瘦高高,30出頭,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細框眼鏡,穿著規整,行政夾克熨得平平整整,沒有一絲褶皺。整個給人的感覺就是一種政法大學科班畢業生的模樣,天生就是當官的料子。
馬處長含笑點頭,朝羅永德伸出手,“羅局長,您好,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羅永德上前握住,只覺得這隻手冰冷,關節頎長,沒有絲毫溫度。
“來,咱們入座。”羅永德拉開玻璃磚桌旁的椅子,熱情地招呼著。
待到李獻可、馬處長依次落座,羅永德開啟五糧液,把三套分酒杯倒滿,殷切地送到二人面前。
李獻可接過酒杯,斯哈了一口氣說:“哎呦,今天讓羅局破費了啊,這一瓶五糧液要一千多吧?”
“一點小錢,算不了什麼。”羅永德指著另外一瓶還未開封的五糧液說:“李部長,我這可還準備了一瓶呢,今天任務是要把兩瓶都幹完,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
“咱哥倆好長時間沒見了吧,來!碰一個!”李獻可站起身來,豪爽地說。
羅永德連忙起身回敬,兩個中年男人舉著酒杯,同時一飲而盡。
“哎?我怎麼把馬處長忘了?來來來,馬處長,我敬你一杯。”
馬處長略有些尷尬地推辭道:“抱歉啊,我不喝酒。”
“這什麼話?年輕小夥子哪有不喝酒的道理?是不是不想給老哥這個面子?”
馬處長把目光移向李獻可,似是在徵求他的意見。
李獻可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喝一點沒事的,羅局不是外人,我和他認識很多年了。”隨後用鼓勵的目光看著他,“嘗試一下,總要邁出第一步的嘛。”
馬處長微皺眉頭,深吸一口氣,把酒杯裡的酒一口悶。
“好!”羅永德帶頭鼓起掌,喝起彩來。
馬處長一臉悲壯的表情,宛如剛經歷過一場世界大戰。
只要開場不冷,後面自然不會怯場。
羅永德和李獻可回憶著當年他們之間的往事,馬處長認真地聽著,時而點點頭,叫叫好,吃吃菜,並沒有胡亂插嘴。
李獻可抿著酒,回憶道:“好像是00年吧,當時你在交警二大隊當大隊長,我還在區人大做副主任,咱倆怎麼認識的?哦,對,那次我愛人弟弟車被剮了,是你來處理的。”
羅永德點點頭,“車還剮的挺嚴重的,是被大貨車蹭到的。”
“我就記得那傢伙死皮白賴,就是不承認是他蹭的,多虧你跑前跑後調監控取證,才把賠償款要到了手。”李獻可夾起一塊鱸魚肉放進嘴裡,咀嚼了許久,才放心地嚥下去。
“哈哈,工作分內之事,還勞您掛心記那麼久。”
李獻可一拍腦門,似是想起來了什麼,他開啟手機,點開某個檔案,上下滑動一番,須臾,朝羅永德恭喜道:“永德啊,我跟你透露個事,市裡決定要提你上副區長了,你看,前天剛批下來的擬定檔案。”
羅永德頭歪過去,假裝驚訝:“真的?!哎呀呀,那太好了,這裡面肯定有老哥你的功勞吧,多謝多謝,老弟敬你一杯。”
二人相視而飲,飲畢,羅永德話鋒一轉:“李部長,現在江陵區區長的位子是不是還空著啊?”
李獻可說:“對,李三才落馬後,市裡對江陵區的存在的問題很重視,想對區領導班子做出整改,把幾個實權單位來個大清洗,而江陵區是三市三區中GDP最高的,且又是泰江市政府所在地,所以對區二把手人事任命上尤為謹慎,再加上祁副區長臨近退休,不可能再往上升,因此市裡還沒有決定好最終人選。”
羅永德眼神瞥了瞥一旁的馬處長,把椅子拉到李獻可身邊,“咳咳,您看我有沒有可能直接上區長?”他神秘地指指口袋,“錢不是問題,有的是。”
李獻可沒有說話,只是眼神複雜地看著面前的餐盤,似是在斟酌著詞句,良久,他緩緩開口:“永德啊,這事恐怕有點難,你並不在區長候選人的提名之內,況且,也沒有區長再兼公安局長的先例……”
“我可以卸任區公安局局長,”羅永德激動起來,“只要能讓我坐上區長的位子,怎樣都行!”
李獻可這才明白羅永德邀請他吃這頓飯的原因,果然,無事獻殷勤,準沒好事。
李獻可面露難色,手中的筷子也隨之停下,“不是老哥不幫你,主要是這事我一個人也做不了主,任命區縣級行政主官需要市委組織部部長推薦,提名書面檔案遞交市委,再開市委常委會進行商議,最後由市委書記拍板……我想起來了,你不是黃澄親手提拔下來的嗎?他應該會拉你一把的吧。”
“別提了,就因為之前看守所裡出了事,一個在職民警殺人滅口,攜毒潛逃,黃市長把我狠批了一頓哪還會舉薦我。”
李獻可不以為然:“這有什麼,哪個人不犯點錯誤?突發事件又不是你能控制的,你是黃市長的心腹,你能升遷,他不也變相跟著擴大權力了嘛。”
馬處長點點頭,說道:“黃市長並不是那種斤斤計較,扯住陳年爛穀子不放的人。“
李獻可向他投去讚賞的目光,轉過頭對羅永德說:“重新介紹一下,小馬,中國政法大學畢業生,碩士學歷,畢業後被中央選為特調員,直接下放到鄉鎮裡做副鎮長,因為在職期間政績突出,被調到市委秘書辦當科長,給黃市長做了三年秘書,最近半年才調到市委組織部任副處長,在他任職市委秘書辦期間,黃市長對小馬的評價可謂是讚賞有加啊。”
聽到李獻可的誇讚,馬處長壓抑已久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但言辭謙虛依舊:“李部長謬讚了,我也並非那麼完美,身上仍有許多不足和需要改進的地方,今後少不了您的指導與敦促。”
“嘖嘖,高材生就是會說話啊。”李獻可被這一波彩虹屁拍得心花怒放,笑容爬上已有些許皺紋的臉,倒顯得有些親切。
“你和小馬的關係要搞好,讓他在黃市長面前多替你說說好話,這樣吧,我做箇中間人,你倆加個微信好友,平時多聯絡聯絡。”
羅永德掃描馬處長的微信名片,他的頭像是一個暗黑系的日本遊戲角色,名字也是一串看不懂的英文。羅永德在心裡狐疑地自言自語,現在年輕人都這麼有個性嗎?果然還是和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有些代溝的。
羅永德和李獻可肩搭著肩,滿身酒氣搖搖晃晃地走出酒店大門,從溫暖如春的空調包房裡一下子到寒風凜冽的室外,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馬處長見狀,急忙把外套披在李獻可的肩上,又遞上加滿熱水的玻璃保溫杯,做完這些後,很自覺地退到一旁,給兩位領導留出談話的私密空間。
李獻可鬆開搭在羅永德肩上的手,伸出手指,比劃了個“八”字,羅永德心領神會,“明天我就把錢打到您賬戶上,八十萬,一分不少。”
李獻可搖搖頭,說:“不行,這樣太不保險了,這樣吧,明天我讓小馬開張單子,就說市組織部向區公安局預製更換一批新警務裝置系統,然後你用新賬戶打過來……永德啊,這錢也不是全進了我的腰包,我也要疏通關係……”
羅永德懸著的心激動起來,“是是,都懂都懂。”
“你這幾天最好還要去祁副區長那邊跑一趟,陪他老人家談談心,遛遛鳥,祁老對養鳥很是情有獨鍾。”
羅永德忙不迭地點著頭,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買些什麼名貴花鳥送過去……
夜空清澈湛藍,滿天星斗拖著長長的軌跡組成一幅奇妙的同心圓。
羅永德目送李獻可和馬處長並排坐上帕薩特,雙排尾氣管裡噴出一團白氣,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