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清冷的雨胡亂的拍打在身上,左詠川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
“謝謝你,回頭也幫我謝謝穆婷。”
趙志強撐著那把大大的黑傘,衝著左詠川笑著,他已經知道了左詠川的選擇。
“客氣什麼呀,我,還有穆婷,我們是你的朋友啊。”
朋友……
左詠川淺笑著,沒有半分猶豫的,重重的點了點頭。隨即邁開步子,往大雨中行去。
“哎?川哥,大門在那邊。”才發現左詠川是往大門相反的方向去的,趙志強忙喊了一句。
雨聲已經大到掩埋了他的呼喊聲,只見左詠川逐漸不再清晰的背影,消失在大雨之中。
回頭望去,穆婷已經沒法再吸引左詠川母親的注意力,她已然在四處張望自已兒子的身影。
可她的兒子並沒有從她的眼前溜過,而是逆著人群,迎著風雨,跑去相反的方向,來到教學樓後的一處圍牆。
“喵~”
牆根底下,一隻被淋溼了的貓見熟悉的人過來,從隱蔽處跳出,蹭了蹭他的腳。
左詠川蹲下,撫摸著它溼漉漉的腦袋,微笑道:“貓咪,你知道嗎?我也這樣被渾身溼透過,而且我的世界,雨下的越來越大了。”
把貓咪輕輕抱起,放到可以遮雨的地方,回首望了望牆根下被草叢掩埋的洞,左詠川口中呢喃道:“在這避雨吧小貓,我也要去找我避雨的地方了,希望他,還願意為我撐起一把傘。”
“雖然我可能,已經不夠資格……”
俯身扒開草叢,這是向前和他第一次互換身體時,兩人共同爬過的洞。
還是那般閉塞狹小的甬道,現在卻是他,通往明媚的未來的唯一出路。
無錯書吧雨水早已把低矮的牆洞浸潤到溼透,曾經沾滿兩人一身的塵灰泥濘成泥土。
可左詠川沒有絲毫猶豫的趴伏在地上,任他曾經難以接受的髒泥,滾在自已藍白色的校服上。
被雨水洗刷過的身體,如今又汙穢不堪。被寒風吹拂過的蒼白的臉龐,也沾染上了黑色的泥。
可當他奮力使勁,挪動出那狹小的洞口時,牆外,是廣闊清新的新世界。
張開雙臂,感受著雨水的洗禮。
天階而來的雨沖刷著他的身體,洗不掉他身上的汙穢,卻沖洗出他燦爛的靈魂。
此刻的他,是自由的。
他自由的奔跑起來,任由撐傘的路人,看傻子似的看溼透又渾身汙泥的他。
風聲在耳邊呼嘯,他的腳步卻更加輕快。路上積水的水窪也沒能阻止他的腳步。
踩入水坑,激起一片水花,沾溼本就已溼透的褲腳。卻像是一朵朵水做成的蝴蝶,架著他飛向他自已選擇的世界。
如果我是去見你,一定是跑著去的。
漸漸的,他跑的有些氣喘。
雨水打在臉上,混著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順著臉頰滑落。
他沒有停住腳步,任由自已如被秋風吹下的枯葉一樣,在風雨中飄搖。
可他知道自已不是枯葉。
秋葉隨風而動,落在哪裡,由不得它自已。
但左詠川知道,自已的終點,是在何處。
自已要逆著風,飛到自已想念已久的人身邊。
近了,離那張紙條上的終點近了。
他卻慢慢停下了腳步。
冰冷的雨水讓他慢慢冷靜下來,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他心中的那個人。
那個人,他在經歷過這些之後,還愛自已嗎?
會不會像過去的每一個人一樣,對自已說一聲“再見”,便頭也不回的離開自已的世界。
那是最為明智的選擇,甚至是最應該的決定。
過去的那些人,遭受的是父母的辱罵,這次更是實打實的傷害。
可他願意轉身離去也好,就此從我的人生消失也好。我都想要聽他再多說一句話。
哪怕他的話語比現在溼透了的身體還要冷。
哪怕他的話是一段咒罵,是他揮在自已臉上的拳頭……
只要他還願意,理一理自已……
灌鉛似的腿一步一步在雨中拖動著沉重的腳步,左詠川的心跳漸漸的加速。
這是離學校有一段距離的一個裝卸貨場,哪怕是雨天,依舊有不少大車往來。帶著空空的車廂來,裝下滿滿的貨物離開。
把最後一包貨扛上車,渾身是灰土的,穿著紅色球衣的男生用戴著已不再白的手套的手,擦擦額頭上的汗。
貨車司機遞了根菸給他,卻被他擺手拒絕。
“我記得你以前是抽菸的啊?”一同幹活的工友疑惑問道。
聞著潮溼空氣裡瀰漫起的煙味,那男孩笑笑,“戒了。”
“戒了幹嘛?”工友吐出一個菸圈,“跟女朋友親嘴,嫌棄你啊?”
腦海裡浮現出一個身影,聽著雨水打在頭頂棚子上發出的急促的“啪嗒”聲,年輕人輕嘆了一口氣。
這個時間點,他該放學了吧。
過去一起住校,他可以為他撐著傘,走一段並不算長的路就能回到宿舍。
現在,他怎麼樣了,有沒有被雨淋到呢?
年輕人自嘲地低頭笑笑,他明明知道對方有車接送,又怎麼會被淋溼呢……
自已真是蠢吶……
見小年輕不說話,工友又吸了一口道:“你這麼大該在學校上學,咋這麼拼命的幹活?瞧你一身的土。”
司機把幾張票子塞進幹活的人手裡,到年輕人時,又多抽出一張,“就你乾的最賣力,給,拿著泡網咖。”
感謝著收下,卻聽工友說道:“他現在也不打遊戲,每天除了幹活就是發呆。渴了接廠裡免費的水喝,飲料都不買一瓶的。也不知道年紀輕輕的,這麼會攢錢做什麼?”
年輕人低著頭不說話,把錢整理好,塞進口袋裡。
他答應過一個人,要帶他去逛遊樂園,坐在摩天輪上。要和他做許多愛情故事裡最浪漫的情節,他還沒有做到。
甚至還沒有為他買過一束像樣的花。
“都跟你一樣賺錢就花才好呢。”司機笑道:“走,天黑啦,今天齊活。這麼大雨,帶你一程?”
“得嘞。”
大車緩緩開離廠區,年輕人摘下手套,長長吐出一口氣,收拾著自已的東西也準備離去,眼神裡有些許迷茫。
皺眉看去,視線中,剛剛被車擋住的地方,站著一個渾身溼透的,髮絲還在滴水的人。
“滴答……”
“滴答……”
那水滴聲,混著他口中微喘的粗氣,在安靜的廠間裡迴盪。
一身的汙泥,浸透成灰黑色的褲子,已經看不出是一件曾乾淨嶄新的藍白校服。
白嫩的臉上,還沾著兩道雨水都沒洗淨的淤泥。
唯有那副厚厚的鏡片,還是亮的。
只是也慢慢被眼鏡後溫熱的淚水,蒸騰起的水汽而漸漸染上一層白霧。
年輕人丟下手中的工具,跳下露臺,心疼的奔跑而去。
死死地摟住渾身溼透的他。
任憑他的水漬打溼自已的身軀,任憑自已一身的塵灰,沾染上他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