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秀生聽到元春的問題,笑呵呵地問:“你信不信他們的話?”
元春嘆了口氣:“信。”
“真的相信?”
“這是陛下能幹出來的事。”
“那你恨不恨我?”
“我不知道……”
元春說到這裡,眼裡泛起陣陣迷茫之色,全然沒有平日裡的神采,像個迷路的小姑娘。
雲秀生挑眉:“為什麼會不知道?”
元春再次嘆一口氣:“我從小就不喜歡她,她心心念念都是王家,張嘴閉嘴王家如何如何,有什麼好東西都往王家劃拉。”
“就因為這?”
“不,這不是重點,重點在寶玉,寶玉出生後,他把寶玉視為掌上明珠,對我和大哥再也不聞不問,對我大哥更越來越苛刻,當時我小,只覺得她有點過分,直到……她親手害了我大哥。”
“你知道?”
“嗯,她苛待大哥,我就有些心疼,經常偷偷找大哥說話,那天卻正好碰見……”
元春說到這裡,無聲地抽噎起來:“一邊是親哥,一邊是親孃,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不敢跟任何人說,甚至需要加倍對寶玉好才能掩蓋我的恐懼。”
又泣道:“她們跟我說皇宮裡是見不得人的地方,可對我來說,皇宮裡反倒更安全一些,至少不用每天面對那個佛口蛇心的人。”
最後往雲秀生懷裡拱了拱:“聽到她暴斃的訊息,我長長地鬆了口氣,只覺得這麼多年壓在心裡的石頭不見了,一直在我夢裡作祟的惡鬼消失了,這麼多年,我第一次睡那麼踏實的覺。”
雲秀生笑笑:“這麼說,你還得好好謝謝我。”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謝謝你,但至少沒那麼恨你,”元春嘆了口氣:“老祖宗其實不太支援我入宮,是她和我舅舅倆人竭力勸說,王家勢大,老祖宗只能徵求我的意見,我除了答應也沒有第二條路,所以一直恨她入骨。”
“那就好,”雲秀生摟住元春輕輕把玩,和聲道:“之前那些事兒都過去了,咱往前看,老太太好好的,蘭兒也好好的,環兒也是個機靈的,迎春探春惜春姐妹更不用說,賈家只會比以前更加興旺,而且再沒有人敢吸賈家的血。”
元春輕輕點頭,呼吸卻又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急促、粗重,側身是搭在雲秀生腰上:“陛下,我,我……”
“朕來了。”
雲秀生左手撈住元春的腿彎,右手則摟住她細膩的脖頸,貼在一起。
許久之後,相擁而眠。
睡至後半夜,元春緩緩睜開眼,神情複雜地望著身側的小男人,最後還是輕輕枕著他的手臂沉沉睡去。
雲秀生也緩緩睜眼,俯視元春精緻如畫的面容,嘴角也露出一絲笑意。
天亮。
雲秀生起床洗漱,在抱琴等宮女的伺候下穿戴整齊,在王福全的拱衛中上早朝。
這天的早朝很無聊,幾乎沒有什麼正經事,全是雞毛蒜皮的那種。
文武大臣遞上來的摺子更大多數毫無營養可言,百分之九十是拍馬屁。
換而言之,這些人上摺子,目的是在他面前刷存在感,而非真有什麼無法解決的事情。
偏偏這就是權力的象徵,是集權的後果。
集權與放權,各有優缺點。
集權能防止大權旁落,能防止權臣的誕生,能統一朝廷的聲音,但皇帝很累。
放權的好處就是皇帝很輕鬆,文武大臣包括太監們也都很高興,因為放出去的權力一定有人接著,要麼是內閣,要麼是六部,要麼就是太監,壞處就是時間一長必然導致權臣誕生、皇權衰落。
歷史上有許多“明君”之所以成為明君就是願意放權。
這些明君的權力剛放出去時,確實能提高處理政務的效率,使得經濟、軍事、民生都有好轉。
但在度過這個階段後,局勢將會斷崖式敗壞,並且一直敗壞到再也無法挽救的地步,漢、唐、宋、明四朝皆是如此。
所以,雲秀生寧肯自己累點,也沒有放權的打算。
但同樣,也不打算把時間浪費在這些毫無意義的奏摺上,是以當即看向吏部尚書餘正陽:“餘尚書,你不覺得很多奏摺寫的內容毫無意義嗎?”
餘正陽下意識想要反駁,但話到嘴邊,點頭稱是:“確實如此,地方上來的摺子大多空洞無物,寫的多是阿諛奉承之言,不堪一讀。”
雲秀生聽到這裡,冷笑一聲:“看來你也知道這個弊端,可你身為吏部尚書,卻從來沒想過改變這種狀況,可見居心不良。”
餘正陽聞言,面色劇變,當即下跪求饒:“陛下饒命,微臣知錯……”
雲秀生厲喝一聲:“起來!”
餘正陽猶豫幾秒鐘,緩緩起身,卻依舊低著頭求饒,只是站著求饒,怎麼看怎麼彆扭,就像個拙劣的演員在表演一場拙劣的戲碼,滑稽得很。
雲秀生冷冷道:“吏部擬文,傳令天下,要嚴厲打擊這種空洞無物浮誇諂媚的作風,不但要擬文,更要身體力行嚴格執行,並納入年度考核體系之內。”
餘正陽暗暗鬆了口氣,急忙點頭:“微臣遵旨。”
“你的文章擬定好,先送到我這兒。”
“微臣遵旨。”
“嗯,朝會繼續,誰還有本上奏?”
眾大臣默默無言。
雲秀生冷笑。
沉默對抗?
跟我玩冷暴力,你們也配?
當即揮手:“那就散會,各回各衙門辦差。”
待眾大臣退去,卻朝王福全道:“跟我走,去戶部。”
王福全愕然:“主子,去戶部做什麼?”
“巡視。”
“要不要提前打招呼?”
“有什麼好招呼的?朕就是想看看六部的真實情況。”
“主子英明。”
“我問你,永興帝和正和帝以前會去各部衙門巡視嗎?”
王福全急忙搖頭:“回主子,極少,就算要去,也會提前打招呼,免得下邊那些人手忙腳亂失了禮儀。”
“為什麼不經常去?挨這麼近。”
“因為……要避嫌,”王福全小聲道:“主子,皇權與相權之爭一直存在……”
雲秀生聽到這裡立刻恍然。
以前就知道皇權與相權之間的明爭暗奪。
皇帝想集權。
文武大臣想分權,尤其內閣大臣,最想控制、約束、分割皇帝的權力。
這種爭鬥從宋開始,前明時期達到白熱化,以至於鬧出許許多多驚世駭俗的大事件。
鬥爭最激烈時,皇帝是皇帝,尚書是尚書,皇帝不能插手尚書的衙門,尚書也別想插手皇帝的一畝三分地。
只是沒想到集權如此厲害的大景王朝竟然也存在這種情況。
這麼看來,正和帝和永興帝的集權能力也沒有多強,只是表面上集權,實際上還是跟各部尚書妥協了。
嗯,也合理,大景王朝的開國勳貴實力太強,對軍隊的掌控權有限,底氣不是很足,也需要內閣來制衡開國勳貴和軍方勢力。
想玩制衡,就得讓步。
說到底,還是實力不足。
實力不足才需要玩什麼平衡術。
實力足夠強,就能以一己之力壓制底下大大小小的山頭。
避嫌?
呵呵呵,我用得著避嫌?
我倒要看看誰敢讓我避嫌!
雲秀生領著王福全幾個太監直奔戶部衙門。
六部、都察院、宗人府、欽天監等衙門都在皇城外,分列千步廊兩側,說是皇城根下也沒問題,但畢竟在皇宮之外,要出午門。
皇帝輕易不出宮。
每次出宮都是了不起的大事情,護衛御輦鑾駕儀仗缺一不可,更要御林軍護衛。
這也是皇帝們極少親臨各部衙門的原因之一。
但這次,雲秀生就帶了王福全等幾個太監就來了。
戶部衙門口,守門計程車卒本想阻攔,雲秀生卻搶先開口:“朕第一次來,也不為難你們,願意讓路就讓路,不願意讓路就喊裴尚節出來。”
士卒們聽到這話,面色劇變,當即跪下:“參見吾皇……”
雲秀生打斷他們的話:“起來吧,朕已經下了命令,等閒情況下不許再跪,無論對朕還是對文武百官,正常行禮即可,看來戶部他們還沒有傳達朕的旨意啊。”
士卒們戰戰兢兢,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巧一個郎中從裡面出來,看到這一幕,亡魂大冒,當即就要下跪,但又強忍住,深深地躬身施禮:“微臣拜見吾皇陛下……”
雲秀生笑了:“你是陝州清吏司郎中余文。”
余文又驚又喜。
陛下竟然認識我?還記得我的名字?
雲秀生接著問:“你去哪?”
“這……”
“準備偷懶?”
余文忐忑不安地認罪,被抓了現行,想遮掩也遮掩不過去,只能低頭認罪:“微臣知罪,請陛下責罰。”
雲秀生笑笑:“走,帶我去你的公房坐坐。”
“陛下?”
“嗯?”
“陛下請。”
余文弓著身子側步在前邊引路。
雲秀生嘆口氣:“你又不是羅鍋背,直起身子說話。”
“臣不敢冒犯陛下龍尊。”
“呵呵,朕要的是一群精明能幹有志氣的能吏,而非一群被打斷脊樑毫無骨氣可言的諂媚之徒。”
“陛下,”余文聞言,全身劇震。
這話,能說?
哪有皇帝主動要求這些?
這不利於皇帝樹立威嚴!
自古以來,每一任皇帝都會想盡一切辦法強化自己的威嚴,最常用的一招便是實施更復雜、嚴苛的禮儀。
可這位年輕的還沒有正式登基的陛下,卻反其道而行之,先是廢除跪禮,又說這些話,簡直……不可思議。
陛下想幹什麼?
余文不知道雲秀生想幹什麼,但覺察到了這番話裡的激昂之氣,當即直起身子,只側身面對雲秀生。
雲秀生滿意點頭:“這才對嘛,堂堂七尺男兒,何故做那卑躬屈膝狀,帶路,往前走。”
余文回答得非常大聲:“是!”
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官吏看到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紛紛行禮。
雲秀生卻統統不理,進入余文的公房坐下,指指對面的椅子:“你也坐。”
又朝房間內的其他小官小吏道:“都坐著,隨便聊聊。”
眾人齊刷刷點頭。
雲秀生朝余文揚揚下巴:“陝西最近的公文是什麼時候?”
余文想都不想地回答:“前天有一封漢中府知府送來的公文,說是遭了水災,求裴閣老劃撥五十萬兩銀子購買種子補栽補種。”
“裴閣老怎麼處置的?”
“命微臣調查釐清損失並算計真實所需。”
“你估摸著真實損失和需求有多少?”
余文咬了咬牙,低聲道:“微臣以為,水災之說恐怕是子虛烏有。”
“哦?”
“漢中雖說與四川交界,但多有山川溝壑,即便下暴雨也難成汪洋之勢,而是順著溝壑匯入江中,當地百姓早已習慣,居住或耕種都會避開水道,很難釀成大災,何況……”
“繼續說。”
“何況,就在十天前,漢中府東南的西鄉縣有公文送到,說是今年春天氣候正好,風調雨順,油菜已經盛開,長勢旺盛,預估可產菜油至少二十萬桶。”
雲秀生聽到這裡,忍不住笑出聲。
地方上的事兒,果真光怪陸離。
不過還是問:“餘大人,他們各說各話,彼此矛盾,你覺得誰對誰錯?”
余文鄭重回答:“微臣覺得西鄉縣縣令說得更對。”
“呵呵,你有其他情報?”
“沒有,微臣憑經驗判斷。”
雲秀生笑笑:“經驗是個好東西,但也不能事事憑經驗判斷,那會出大事,咱們要以事實說話。”
“請陛下明示。”
“調查,只有親自調查才能獲得真相,如果信不過所有人,那就親自到地方上走一趟,親眼看看,親耳聽聽,直到獲得最真實的資訊。
余文愕然:“陛下,漢中距神京數千裡之遙,且全是陸路……”
雲秀生反問:“怕苦怕累當什麼官?當官別享福,享福別當官,在我這裡,當官就要辦實事,你要是覺得路途遙遠就放棄調查真相,那這清吏司還有存在的必要?”
余文瞬間冷汗淋漓。
雲秀生卻又道:“不過呢,這也怪不得你,自古以來,但凡當官的,都是奔著榮華富貴來的,只有極少數人願意在獲得榮華富貴的同時為民請命,幾千年來一直如此,單靠個人誰也無法對抗這滾滾濁水。”
又笑道:“哪個年輕人,初入官場時不是滿懷熱血為國為民?”
余文聽到這裡,忽然熱血澎湃,彷彿找到了年輕的感覺,擲地有聲道:“陛下,微臣願意親往漢中走一趟!”
雲秀生搖搖頭:“做人吶,不是非黑即白,做官更不能非此即彼,你是陝西清吏司郎中,陝西下轄七八個府,幾十個縣,各有各的情況,你這個幹法,常年駐守陝西每天忙活十二個時辰也忙不過來,做事要動腦子,要想辦法。”
余文又冷靜下來:“請陛下指示。”
雲秀生道:“戶部有戶部的職責,地方有地方的職責,劃分六部是為了防止誕生權臣,不等於六部就要分得清清楚楚,相反,職責劃分得越清晰,各部的合作越要加強,能明白不?”
余文內心悸動,隱約感受到一股來自上層的風暴。
大景朝廷不止要換皇帝,六部以及地方上的政治生態都會迎來一場大的革新,以後的朝廷,可能會跟以前的朝廷完全不同,尤其執行模式。
陛下當真是……雄才大略,敢想敢幹。
如果真能自上而下地完成變革,以大景的人口與地域,驅逐胡虜鯨吞四海將易如反掌。
雲秀生再道:“朕昨日跟裴尚書他們聊過成各部衙門聯合工作的事兒,看來他還沒來得及跟你們說,不急,工作要穩步推進,不能為了追求效率而惹出大亂子,但朕想聽聽你們這些中低層官吏的想法,就以漢中這份公文做範本,余文,你和你下邊這些人都暢所欲言,無論說出多麼大逆不道的話,朕都赦你們無罪,若是提出有建設性的意見,更有賞,包括不限於升職封爵金銀土地等。”
余文大喜,連忙道:“如果能與其他衙門合作,漢中府的情況旬日之間便可一清二楚,捕風司、兵部、吏部、都察院都有人手在地方駐紮,隸屬不同,職責不同,但這樣的事情順手便可記錄下發來神京。”
“確實簡單,那以前為什麼不這麼做?”
“避嫌,為了避嫌,各部往往儘可能互不往來,就算往來,也只有尚書、侍郎往來,三位主官之下若有往來,很容易被都察院盯上,並扣上勾結同僚的罪名。”
“如果制定相應的程式呢?”
“有法規可依,自然是極好的。”
“不只是法規,還有標準流程,例如你需要兵部衙門某個司的幫助,按規定寫好申請,提交給兵部,兵部稽核評估併發到對應的司裡,待對方批准,你就能拿著批條去辦自己的事。”
“陛下聖明,”余文大喜:“如果真能如此,這天下哪還有難辦的事兒?”
“是吧?”
“陛下,這天底下的事,說麻煩也麻煩,說簡單也簡單,若是有許可權,五品郎中完全能處理一州之內九成九的公事,戶部與地方上的公務來來回回就那幾種,無非是變著法要銀子,很好處理。”
“呵呵,你這海口誇得,”雲秀生笑笑:“待你當了戶部尚書,就知道這可不只是銀子的問題,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很多事情若是充分放權,將會變得很簡單。”
放權。
這倆字出口,現場眾人都沉默。
這戶部衙門裡,哪怕是個沒有品級的打算盤的小吏,也不是一般人,腦子個頂個好使。
聽到這倆字,都被嚇得不敢說話。
放權集權,這是天底下最敏感的字眼,從皇帝嘴裡說出來,更加要命,輕飄飄的兩個字需要許多顆人頭堆積。
雲秀生見狀,笑道:“不用做那膽小怕事的樣子,我說的放權跟你們理解的放權可不是一碼事。”
待余文等人抬頭,接著笑道:“我放權不是放給內閣,而是放給你們這些基層官吏。”
“啊?”
余文卻更覺得驚悚。
放權給基層?
那豈不是要用他們來制衡他們的上司?
權力就那麼大,以往只由皇帝、太監、內閣或丞相瓜分,現在把他們這些基層官吏拉進來,這不是把他們當槍使?
他們這些基層官吏哪有抗爭的力量?在這個級別的鬥爭中,就是犧牲品。
雲秀生見狀,更覺得這個叫余文的小郎中不一般,反應很快,總能第一時間抓住重點。
果然,能從殘酷的科舉考試中殺出來的,沒個簡單的。
能坐穩戶部郎中這個位置的,更不簡單。
想到這裡,笑道:“你們還是不瞭解我,不知道我的為人,這麼跟你們說吧,我這人對自己人很好,你們老老實實做事,我就不會虧待你們,相反,跟我玩心眼,我也會讓你們知道什麼叫殘忍。”
說完,看向旁邊一個老實巴交的小老頭:“你什麼級別?什麼職位?”
老頭戰戰兢兢回答:“回聖上,小人沒有品級,是個典吏。”
“俸祿多少?”
“回聖上,小人年俸二十石。”
“家裡幾口人?”
“妻兒老小總共七口。”
“夠吃嗎?”
“這……”
“實話實說。”
“若是及時發放,還能勉強維持溫飽,可,可若不時拖欠,或者糧價上漲,便,便有些艱難。”
“哦?聽你這意思,是按照糧價發銀子?”
“是。”
“但發銀子時參照的糧價和實際糧價卻不一致?”
“是。”
“一年一發?”
“這個全看衙門裡什麼時候寬裕,有的時候按月發,有的時候幾月一發,有的時候年底發,沒有標準。”
“其他福利呢?”
“小人無品無級,沒有福利。”
“神京城的日子不容易啊……”
雲秀生門口的王福全擺擺頭:“讓裴尚書進來吧。”
裴尚節得到訊息就匆忙趕來,卻被王福全攔住,只能在門口乾著急,生怕余文說出什麼離譜的話。
聽到雲秀生的聲音,當即快跑進門:“微臣裴尚節,參見陛下。”
“平身,”雲秀生淡淡道:“裴大人,從這個月起,京城官員的俸祿銀子以前三個月的糧食均價計算。”
“微臣遵旨。”
“沒意見?”
“微臣沒有任何意見。”
“呵呵,挺好,”雲秀生點頭:“沒意見就抓緊時間執行,你們這些高階官員不差這仨瓜倆棗,可中低階官員全靠這點銀子養家餬口,差個三五錢都要節衣縮食,連溫飽都無法保證,如何用心做事?”
“陛下仁慈。”
“行啦,去你的公房裡坐坐,朕很好奇你這位內閣大臣的公房長什麼模樣。”
“陛下請。”
雲秀生起身就走,到門口才回頭衝著余文道:“漢中府那件事情就交給你了,你給朕擬個流程,越詳細越好,寫得好,可行性高,漏洞少,朕滿意,你就準備著擔重任吧。”
余文聽得又驚又喜。
喜的是簡在帝心,只要辦好這件事情就能升職。
驚的卻是自己被器重,必然會成為同僚們的眼中釘肉中刺,革新,自古以來都是需要流血掉頭的。
而他現在就是那個被欽點的衝鋒在革新第一線的先鋒。
他這樣的先鋒,往往死得最快,就算不死也會傷痕累累。
可是,這也是個機會。
只要能抓住,就算死,也能為子孫換來幾世榮華富貴。
幹了!
是以鄭重點頭:“微臣遵旨。”
雲秀生頭也不回,到裴尚節的公房,掃了一眼滿意點頭:“裝修得很不錯。”
裴尚節略微心虛:“戶部衙門前明就在用,微臣來的時候就這模樣。”
“有年頭了。”
“三四百年有了。”
“可有不便之處?”
“地方小,格局差,奈何戶部條件有限,沒有多餘的銀兩修繕。”
“呵呵,這麼說,朕倒是有個好地方適合當戶部衙門。”
裴尚節心驚肉跳:“陛下所指何處?”
雲秀生笑道:“皇宮內,太和殿東邊,文華殿那邊。”
裴尚節急忙拒絕:“陛下,這不合適……”
雲秀生打斷裴尚節的話:“沒有合適不合適,這是命令,回頭你與工部那邊商量商量,把文華殿、武英殿周邊改造成六部三司以及其他朝廷衙門,要寬敞明亮簡潔整齊,以實用為主。”
裴尚節沒想到雲秀生竟然會這麼做,急忙勸阻:“陛下,那是皇宮內廷,無詔不得擅入,三司六部魚龍混雜,恐會冒犯陛下。”
雲秀生笑道:“無妨,朕正打算把太和殿為主的南半部分皇宮改造成辦公區,以太和殿為中心,朝廷各部衙門都在周圍辦公,你們方便,朕也方便,另外也有利於保護衙門機密資訊。”
“這……”
裴尚節聽得目瞪口呆。
還能這樣?
這是亙古未有的舉動。
雲秀生卻繼續道:“不但如此,朕還打算縮減後宮太監、宮女、女官數量,這事兒之前提過一嘴,現在越想越覺得可行,主要是可以節約開支,只保留一成成員,每年就能節約至少百萬兩的銀子,朕有這一百萬兩銀子,拿去給御林軍發福利不更划算?裴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裴尚節徹底麻木。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真這麼幹,其他宗室、勳貴、大臣、富商怎麼辦?
皇帝主動降低標準,而且降幅這麼大,你們這些人好意思住那麼大的園林養那麼多人?不也得跟著壓縮規模?
這麼一來,這些人豈能不心生怨恨?
偏偏這行為又完全符合文人士子以及天下百姓對皇帝的期望,是再正確不過的舉動,誰反對誰就是奸佞。
裴尚節只能捏著鼻子點頭:“臣馬上找工部商議此事。”
“不急不急,事情有輕重緩急,搬家這事最不著急,你記住有這麼個事兒就行。”
“微臣遵旨。”
雲秀生拉著心不在焉的裴尚節閒扯一陣子,又起身道:“走走走,陪朕去其他衙門轉轉,認認門,以後朕閒著沒事兒就來這兒陪你們一塊處理公事。”
皇帝到六部陪各部主官一塊處理公事?
這是什麼逆天行為?
從古至今,就沒有過這樣的先例。
但是,這又是一招無法拒絕的陽謀,誰也不能說這樣不對,只會覺得這個皇帝是個勤政的好皇帝。
可實際上,這就是在搶奪他們內閣大臣和各部尚書的權力。
現在,他們的權力已經很弱,跟前明時期完全沒有可比性,幾乎沒有獨斷專行的權力,結果呢,這位新皇帝一邊給中下層放權一邊跟他們奪權,他們以後還有什麼權力可言?
裴尚節又驚又怒,卻一個字都不敢說,只能恭恭敬敬地陪雲秀生巡視其他衙門,到都察院門口時,六部尚書已經集齊了。
進入都察院。
雲秀生笑眯眯地坐下:“都察院新增了許多衙門,任務很重,朕打算重啟大理寺,諸位愛卿覺得如何?”
眾人面面相覷。
雲秀生卻繼續道:“這新大理寺與以前的大理寺職能相同,但活兒更重,部門也更大,要設京城總部、州衙、府衙、縣衙四級衙門,主要負責審判刑事與民事糾紛,把地方官從複雜繁複的審判工作中解放出來。”
鄧輝忍不住問:“那地方官幹什麼?”
“農業、水利、教育、生育、治安、商業這不都是工作嗎?”
“這……”
“諸位,不是我說他們,從古至今,地方官在我說的那些方面幾乎沒有作為,修個水壩都能被當成萬家生佛供養千年,實際上地方官們完全可以做得更多,而不是守著衙門斷案。”
眾人低頭不語。
雲秀生接著道:“當官嘛,要讓百姓過得更富足更安寧才算合格,所以專業的事兒交給專業的人,以後的地方官要專心搞民生,每年帶領百姓多開墾一千畝荒田都是功勞。”
又道:“還有,地方上的主官也要增加數量,分別負責農業、水利、教育、治安、商業、稅務等專項業務,尤其府縣級別的地方官,再不會出現一人獨攬大權的美事。”
鄧輝等人驚得呆若木雞。
這變革,來得如此兇猛如此徹底?
這是從頭革到腳啊。
真實施起來,地方官的權力也要大幅分散,再想隻手遮天就很難了。
再加上下到地方的大理寺、新設立兩個新監察部門的都察院、由明轉暗的捕風司,地方官員再無封疆大吏之說,所有人都要在這個新皇帝編織的籠子裡當官。
窒息!
絕望!
在場的眾人中,幾乎都覺察到強大的壓力。
這完全超出他們的想象。
雲秀生則依舊笑眯眯道:“當然,這是大方向,具體落實要一步步來,從京畿之地開始,哦,還有揚州、金陵等地,現在就可以擬旨廣傳天下,不是有邸報嗎?連出十期,詳細解釋每個政策的動機、好處,邸報的草稿要先給朕過目。”
說到這裡,環顧眾人:“誰贊成,誰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