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想都不想地搖頭:“不帶!”
又補充一句:“聖上沒點名,態度很明確,帶進去豈不是給聖上添堵,你怎麼連這點道理也不懂?”
賈赦苦笑:“不是孩兒不懂,而是太懂。”
賈母愣了一下,面色微變:“什麼意思?”
賈赦走到母親身邊,低聲道:“母親,你就沒發現嗎?”
“發現什麼?”
“這份聖旨的古怪之處。”
“繼續說。”
“秀生要封爵,要繼位,請咱家的入宮觀禮是應有之義,讓咱們一家子在宮裡住一段時間更合情合理,但這份名單……”
賈赦說到這裡,小心地左右偷看兩眼,用更低的聲音道:“這份名單裡包括諸多丫鬟,甚至有幾個原先寶玉房裡的丫鬟,晴雯、襲人、茜雪這幾個跟秀生可沒有交情。”
賈母表情陰晴不定,片刻後緩緩點頭:“你繼續說。”
“正常觀禮,只請主子外加兩三個貼身丫鬟便是,何必帶那麼多丫鬟?甚至包括幾個陌生丫鬟?這分明是……保護。”
“你是說,賈家可能有危險?”
“不是可能,是一定!”
“一定?”
“母親,自古以來,非儲君繼位的皇位更迭中,哪次不是殺得人頭滾滾?”
賈母悚然:“那,那必須安排好寶玉。”
賈赦搖頭:“母親,這就是問題的關鍵,如果要安排,那就直接帶入皇宮,你來承擔這個責任,秀生就算生氣也不會因此而怪罪,如果不想帶進皇宮給秀生添堵,那就最好別管,這就是孩兒剛才問您要不要帶寶玉的原因。”
賈母這才明白兒子那個問題裡蘊藏的深層含義。
這個兒子確實聰明,可惜了,白白蹉跎近二十年的歲月,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次復起。
然後,陷入糾結之中。
帶還是不帶?
帶寶玉進皇宮,必然會惹聖上不開心。
不帶,留寶玉在榮國府,真遇到危險,他必死無疑。
這是個艱難的抉擇。
賈母糾內心無比糾結,表情更急速變幻,青一陣紅一陣,片刻後咬牙道:“那就留寶玉在家,多留幾個家丁。”
賈赦嘆口氣,點點頭,去下命令。
與此同時。
有一個小道訊息在京城傳開。
“永興帝駕崩了!”
“真的假的?”
“不是才退位給太上皇嗎?怎麼就駕崩了?”
“這還用說,肯定有人下了殺手。”
“誰幹的?太上皇還是雲……”
“噓,小聲點,不想活了?”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反正凶手就倆,要麼是太上皇,要麼是安王殿下。”
“安王殺一個已經退位的永興帝有什麼好處?”
“斬草除根唄,安王殿下的做事風格不一直是這樣?”
“我倒覺得是太上皇下的手,太上皇在親兒子和親孫子之間選擇了親孫子而已,為了親孫子能順利接班,直接趁亂除掉親兒子,絕了後患,也合情合理。”
“要這麼說,還有可能是太上皇和安王爺孫倆聯手除掉了永興帝。”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我咋聽說是嚇死了?被安王殿下的超強戰力嚇破了膽。”
“不管怎麼死的,都是活該,安王殿下幾次妥協,幾次讓步,他都出爾反爾,死了活該。”
“對,就是這個道理。”
“要是永興帝不搞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老老實實招安安王殿下,京營也不用死那麼多人,京城也不會亂成現在這個樣子,他也還能繼續當他的皇帝。”
“說是那麼說,但永興帝再怎麼說也是一國之君,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這賬都要算在雲秀生身上。”
“對,都要算在這位安王殿下身上。”
但很快又有新的訊息傳來。
“什麼安王殿下,喊陛下,陛下再過十來天就要登基為帝。”
“這麼快?”
“假的吧?”
“哪有這麼迫不及待的?”
“永興帝剛死,太上皇剛剛重新登基,怎麼安王又要登基?”
“半個月換仨皇帝?鬧著玩呢?”
“安王殿下太著急了。”
“對,這麼急幹什麼?用太上皇穩定局勢,慢慢鞏固自身勢力不好嗎?”
“真的被權力衝昏了頭腦。”
“昏招!昏招百出!”
“永興帝剛死,人心不穩,正該以太上皇穩定軍心民心,結果他卻……”
“這不是與天下人為敵嗎?”
“永興帝再怎麼樣,也是正兒八經的皇帝,而且當政這三年裡風調雨順百姓安寧,還與韃靼達成結盟協議,雲秀生殺人奪位,難以服眾。”
“……”
隨著後續小道訊息的傳來,雲秀生的風評急轉直下。
訊息傳到賈家。
賈赦和賈母對視一眼,當即催促家人收拾行李家當,只帶貴重物事,匆忙進宮。
他們母子感受到了強烈的危機感。
訊息傳入皇宮,劉啟泉彙報給雲秀生。
雲秀生卻只是笑笑,讓劉啟泉繼續盯著。
劉啟泉領命,不大會兒返回:“陛下,賈史氏攜賈赦以及全家老小入宮來了。”
雲秀生點頭:“待男女主子們來這兒,下人直接送到準備的院裡。”
很快,賈母、賈赦、王熙鳳、李紈、迎春、探春、惜春、賈琮等人在劉啟泉的帶領下進入乾清宮。
賈母賈赦都穿著朝服,沒有朝服的也穿得端莊整齊,個個像模像樣,尤其賈母,更頗有氣度。
此時,眾人卻眾星拱月般拱衛著惜春。
並齊刷刷下跪。
雲秀生抬手:“老太太,不用跪,我早朝剛剛定了規矩,不只是朝臣,便是百姓,等閒情況下也不用下跪,何況家人長輩。”
賈母賈赦等人猶豫不定。
劉啟泉笑道:“老封君,不必疑惑,這聖旨很快就會由禮部謄寫並傳遍大景全境,這是古未有之的仁慈之舉,必然使天下百姓與官吏感恩戴德。”
賈母等人這才站直,但依舊恭恭敬敬地向雲秀生行禮。
雲秀生笑道:“不用多禮,老劉,搬凳子啊。”
“是。”
“還有,準備宴席,不用太鋪張,家宴級別,下午還有正事。”
“是。”
雲秀生與賈母等人寒暄一陣,好好安撫一頓,最後找到賈赦:“你真沒打算出山?”
賈赦猶豫了。
出山還是不出山?
秀生肯定不會逼迫我,選擇權在我。
但這次選擇,決定著賈家尤其我這一房的命運。
這是秀生第二次問我這個問題,已經足以說明秀生的態度,他是希望我出山幫他穩定局勢的。
我當年是太子伴讀,在舊太子一脈影響力不一般,若是出山,一定能拉攏許多人,更能幫他穩定局勢和民心。
當然,我不出山,他依然能當他的皇帝,最多換個人扮演我這個角色,影響不大。
但我的身份是獨一無二的,自然有我獨一無二的功勞。
出山?
幫他一把?
也幫我自己一把。
璉兒不爭氣,琮兒更沒出息,不如再生個孩子。
反正身上的枷鎖已經解開,再生個親生兒子繼承家業,未嘗不是個更好的選擇。
賈赦想到這裡,不再猶豫,跪下叩頭:“微臣賈赦,拜見陛下,吾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雲秀生笑著扶起賈赦:“有你相助,很多事情就好辦多了。”
“請陛下吩咐。”
“這是一封密信,”雲秀生取出一封信遞給賈赦,“陪我吃過午飯,參加封爵大典,然後與我的人會合,連夜離開皇宮,到地方後再拆開,看到信你就明白了。”
賈赦凜然,雖然還不知道信裡寫的什麼,卻明白一定是極重要的事情。
否則,以秀生目前的實力,根本用不著如此謹慎。
賈赦小心地把密信收入懷中,藏好,這才小心地問:“陛下,永興帝當真死了?”
“死了。”
“屍體呢?”
“被龍禁尉搶去了。”
“陛下,這,這,大事不好啊。”
“怎麼說?”
“永興帝再怎麼說也是正統的皇帝,這個樣子,會影響您的名聲,尤其民間那些人,一定會編排許多亂七八糟的話來汙衊您,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更會利用這件事情攻訐您。”
“你說那些讀書人?”
“涉及皇帝,就不只是讀書人,還包括士兵、商販、百姓,他們或許不會參與,但一定會使勁兒造謠,說您如何如何不體面之類。”
“他們真有那麼大的魄力?”
“真正別有用心的人肯定不會露面,但多的是不明真相的蠢人,這些人最容易被人利用,稍微蠱惑便會結伴群起,高呼正義或者大義凜然的口號衝擊陛下您的權威甚至皇位。”
雲秀生眯起眼睛想了片刻:“若是你,你會怎麼辦?”
“找回永興帝的屍體,以皇帝禮儀厚葬,以絕其口。”
“那樣就沒有人攻訐我了?”
“那倒也不是,只需要換個藉口而已。”
“這不就對了,”雲秀生笑笑:“這件事情我已有計劃,不過你提醒得對,我真疏忽了一些東西,馬上就補上。”
賈赦聽到這話,卻更覺得毛骨悚然。
陛下早有準備?
這是給某些人設了陷阱?就等他們往裡跳?
陛下這算計,當真嚇人,總能料敵於先,把陷阱設在沒人能想得到的地方。
偏偏還能聽得進去勸言,我只說了幾句話,陛下就立刻發現漏洞並迅速補上。
跟這樣一個陛下作對,那些人可真倒黴,從一開始就沒有勝算,所做的一切全在陛下的預料之中。
可憐。
賈赦在心裡都改了對雲秀生的稱呼,越來越覺得雲秀生可怕。
午飯很豐盛,說是家宴,其實堪比國宴,全是一般地方見不著的稀罕貨。
就連雲秀生也看得直流口水。
以前真沒吃過這樣的好東西。
烹飪手法一流,但最關鍵的就是食材好,真好,幾百年後見都見不著,別說吃。
好東西就是好東西,不是好東西根本沒人在意。
尤其食材這塊,這塊大陸上的人們始終站在食物鏈最頂端,最清楚什麼好吃什麼不好吃,如果不好吃,一定是沒有處理好,用盡一切辦法都要處理好吃。
吃飽喝足。
雲秀生換上全新的蟒袍,在賈母以及文武百官的拱衛下,抵達天壇。
燃香,行禮,誦讀祭文。
一套流程已經是簡化過的,但依舊複雜。
加上宗人府的認祖歸宗儀式,辦了整整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後,正和帝親手將冠冕戴在雲秀生頭上,又將親王印信、綬帶等物託著金盤捧到雲秀生面前。
雲秀生接過金盤,轉身面對臺下眾人。
文武官員在禮部侍郎崔懷瑾的帶領下齊刷刷下跪:“參見安王殿下。”
“參見安王殿下。”
“參見安王殿下。”
“……”
聲音此起彼伏,一聲接一聲。
自此,雲秀生正式成為真正的親王,踏平登上皇位的最後一塊墊腳石。
只待登基大典。
想到這裡,擺頭看向是正和帝。
正和帝取出一份提前準備好的詔書,緩緩展開,哽咽誦讀。
這是一份罪己詔。
也是一份禪讓詔書。
詔書裡,明確定下禪讓大典的日期,二十天後的六月初一。
這完全出乎眾人的預料。
滿朝文武都知道雲秀生要登基為帝,那是遲早的事兒。
但誰也沒想到雲秀生會這麼迫不及待。
二十天?
鬧著玩呢?
剛封親王就登基為帝?
就算演戲走過場,也走得太匆忙了吧?
總要走完三讓三辭的戲碼吧?
真就一點也不掩飾?
完全不演?
本色出場?
但在這樣的場合,誰也不敢說話,只能乖乖跪下領旨。
雲秀生俯視密密麻麻的文武官員,忍不住冷笑,朝身邊的正和帝道:“你們父子養的這些人,還真沒骨氣,連一個硬骨頭都沒有,我還尋思著至少有一兩個膽大的站出來阻止呢。”
正和帝小聲陪笑道:“陛下,不是沒有硬骨頭,是您太硬了,再硬的硬骨頭也扛不住您的雷霆手段。”
雲秀生咧嘴,無聲地笑:“希望他們真的怕了,不然,我真不介意讓他們見識見識我的雷霆手段,嘿嘿,我在京城還沒怎麼展示呢,巴不得有人跳出來作祟。”
正和帝目光閃爍:“應該是沒了,真要與你您作對,封爵大典開始之前是最好的時機,那時候不阻止,以後就再沒人能阻止,畢竟封爵大典之後您已經是合情合法合理的安王殿下,身份、聲望、氣勢已達頂峰,已成無可阻擋之勢。”
雲秀生聽到這話,眼角閃過一絲寒光,卻面露得意之色,放聲大笑,同時雙手虛抬:“諸位愛卿,快快請起,哈哈哈哈哈,快快平身。”
這姿態,儼然已是真正的皇帝,驕橫跋扈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