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輝心驚肉跳，其他文武官員也一樣。

都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怎能不清楚這種律法和制度的嚴苛之處？

幾千年來，也不是沒有皇帝這麼幹過，但下場都不怎麼好，例如前明開國皇帝朱元璋，剛立國那些年，吏治嚴苛得令人害怕，後來更搞出錦衣衛、東廠、西廠等一大堆監察衙門。

那些衙門的權力剛開始也不大，也只以監察為主。

但權力這東西是一點點變大的，直至失控，再成立新衙門來監察原本的監察衙門。

於是，煌煌大明王朝，很快從強盛走向混亂，並迅速被大景取而代之。

難道這位新皇帝真的沒有任何顧忌？

真不吸取前明的教訓？

然而，他們一句話都不敢說。

這位可是以抄家著稱，又剛剛亮出獠牙，這個時候站出來，豈不等於送死？

雲秀生目光掃過眾人，便猜到這些人心中所想。

卻渾然不怕。

不能因為以前的皇帝沒有做好，就不做。

早就說過，吏治是一件長久的工作，只要還是人當官，吏治工作就永遠不能停。

而吏治的重點，始終在於監察。

監察到位，吏治就清明。

再輔以其他工作，吏治就能保持在一個相對合理的水平線上。

不求絕對的清廉公正。

也不可能有絕對的清廉公正。

具體尺度，全看皇帝和朝廷的手段。

所以，這種監察部門一定要搞，從一開始就給這些人立個規矩畫一條線，讓他們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後續管理就會方便許多。

如果現在不立規矩，事後再立，難免有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嫌疑。

雲秀生有主見，根本不聽文武大臣們說什麼，直接下令，讓這些人執行。

大事小事吩咐完畢。

只留大宗正張義洪，笑道：“皇叔啊，朕認祖歸宗這事就麻煩你了，與禮部多多配合，儘快操辦。”

張義洪是正和帝的叔叔，按照輩分是雲秀生的曾祖父輩，但大景上上下下都已經習慣稱呼張義洪為皇叔，跟輩分無關，已經成了代號，誰讓張義洪輩分高資歷老來著，在大宗正這個位置上已經幹了接近五十年，伺候過三個皇帝，雲秀生已經是第四個，標準的四朝元老。

張義洪當大宗正，就很佛系，這也不管，那也不管，皇帝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從來頂嘴不質疑，完完全全的蓋章機器。

有人說，栓條狗都比張義洪強。

反正張義洪這個位置固若金湯，哪個皇帝也沒想過把他換下來。

張義洪聽到雲秀生的話，顫顫巍巍地行禮：“微臣遵旨。”

“呵呵，皇叔快七十了吧？”

“陛下明鑑，今年六十八歲。”

“還能幹幾年吶？”

“陛下讓微臣幹幾年，微臣就能幹幾年。”

雲秀生聞言哈哈大笑。

這老頭兒真有意思，難怪能在這個位置上坐這麼多年，難怪大景王朝那麼多皇叔就數這個最出名，確實知趣。

當皇帝的，就沒有不喜歡這種族人的。

輩分高，資格老，絕對聽話，還能給足面子，從不擺譜，更不多事，這性格簡直是為大宗正這個職務量身定做的。

如若不然，換個愛找茬兒的大宗正，皇帝當得也不順心。

笑罷，虛抬雙手：“起來吧，朕今日要完成冊封大典並認祖歸宗，麻煩大宗正親自主持。”

“敢問陛下，冊封大典是冊封什麼？”

“當然是親王爵位，先冊封親王，才能名正言順地登基為帝，是不是這個道理啊？”

“陛下所言是極。”

“那就麻煩皇叔早去準備，嗯，朕掐指一算，未時三刻正是吉時，就定在午時三刻為朕冊封。”

“微臣遵旨。”

“還有，朕要封爵，當有親眷觀禮，再請皇叔傳旨賈家眾人入宮觀禮。”

“敢問陛下所請幾人？”

“我給你列個名單吧，”雲秀生大筆一揮，把賈母賈赦迎春、探春、惜春、王熙鳳、李紈、平兒、林紅玉、晴雯等人全部劃拉進來，除了賈寶玉以及寥寥幾個不知名丫鬟，叫得上名字的都在名單上。

看到長長的名單，張義洪眼皮子連跳好幾下，最後還是恭恭敬敬點頭：“微臣這便去賈家傳旨。”

“還有，朕封爵之後就要登基，還要麻煩他們，不如讓他們在皇宮內住一些時日，也讓他們沾沾光。”

張義洪嘴角抽搐幾下：“陛下，這於禮不合……”

雲秀生卻放聲大笑：“一人得道雞犬飛昇，連雞犬都能沾光，朕的親屬們沾點光有什麼合不合的，朕說可以就可以，這皇宮，這天下都是朕的，朕連這點主意都拿不定？”

張義洪不敢再說，再次恭敬行禮：“微臣謹遵陛下聖旨。”

“去吧。”

“微臣告退。”

待張義洪也退走，正和帝嘆了口氣：“陛下，都察院的權力是不是太大了？”

“大嗎？”

“大，”正和帝認真道：“都察院自古有之，權力最大時，連皇帝越要忌憚幾分，許多朝代的御史們只知風聞奏事，以至於官員無心做事，整日裡沉迷相互糾彈，政務荒廢，結黨攻訐，朝政日趨敗壞……”

“那不一樣，”雲秀生搖搖頭：“制度就是制度，有好有壞，但並非絕對，管理與執行才是重點，風聞奏事不是壞事，但上位者若是沉迷風聞奏事並以此為重，文武官員自然有樣學樣，反之，若是把風聞奏事用於監督民生與吏治，何嘗不是好制度？”

正和帝苦笑：“陛下，治理天下不是過家家，朝堂與地方上的文武官員都是人中龍鳳，最擅長鑽空子找漏洞，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根本管不住，朱元璋制定的律法和刑事那般嚴苛都管不住那些文武官員，何況你這……”

說到這裡，認真道：“就算你連抄幾十個大家族，殺得人頭滾滾，甚至搬出律法來背書，也擋不住那些人與你作對，因為人生來就貪，貪得無厭，即便他們已經富可敵國依然想要更多，金錢、土地、美人、權勢，都是如此，因為人性如此。”

再道：“陛下，你能管人，但管不住人心。”

雲秀生笑笑：“老傢伙，你可算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很有道理，沒錯，人心這東西最是複雜，但再複雜也要管，這跟打仗一模一樣，不能因為敵人很強大就直接投降認輸，哪怕明知道這個敵人永遠不會死。”

“你的意思是……”

“意思很簡單，我要的從來不是結果，而是過程，你要還在戰鬥，我就沒輸，我沒輸，這就是結果，”雲秀生拍拍正和帝的肩膀：“我從來沒有奢望把這些文武官員都改造成完美無缺的道德君子，能在他們身上套一層約束他們內心的枷鎖，我就很滿意。”

正和帝聽到這話，忽然呆立當場。

嘴裡喃喃自語，“枷鎖”“過程”“結果”“戰鬥”“道德君子”。

許久之後，忽然苦笑，笑容越來越苦澀，臉頰甚至有淚水淌下，接著喃喃道：“朕當了這麼多年皇帝，自以為就算不是明君，也已經把為君之道看透看明白，誰知道，竟然與你差了這麼多，朕錯了，朕從一開始就錯了，用人，選才，施政，管理，全錯了，錯得一塌糊塗，朕後悔啊。”

雲秀生卻拍拍正和帝：“老傢伙，你現在自稱朕，我不跟你計較，待我繼承了皇位，要是還敢說漏嘴，我可就不高興了。”

正和帝回神，打了個寒戰，急忙搖頭：“不敢不敢，絕對沒有下次，剛才是U被陛下您的驚世之言震懾，以至於口不擇言，請陛下饒我一次。”

“嗯，”雲秀生點點頭，不再理會正和帝，而是朝王福安留下來的小太監道：“跟王福全說，賈家眾人要在皇宮裡住一些時日，讓他安排好，賈赦單獨安排在前邊，其他的跟賢德貴妃娘娘安排在一起，不要太擁擠。”

小太監連忙領命。

雲秀生相信王福全的能力，也相信王福全安排的小太監。

王福全真的是個人才，心機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全天下也沒幾個人比得上，畢竟是十歲就當臥底，一直當了這麼多年從沒暴露的狠人。

這樣的人要是都信不過，這天下還有幾個人能信得過？

賈家。

張義洪親自到賈家傳旨，召集賈家眾人宣讀雲秀生的詔書。

眾人都傻眼了？

參加皇帝的封爵典禮？

每個字都認識，怎麼就聽不懂呢？

都皇帝了，還要封爵？

而且，雲秀生什麼時候當皇帝了？昨晚上不還說只是封親王爵位嗎？

怎麼一覺醒來，直接當了皇帝，還下了聖旨？

張義洪顫顫巍巍地跟賈母解釋：“老封君，陛下的意思是沒有封爵直接繼位名不正言不順，所以要補個封爵典禮，先封爵，有了親王爵位再辦登基大典。”

賈母更加心驚膽戰：“這，這聖旨又是怎麼回事兒？”

“聖旨啊，就是陛下金口玉言，陛下雖然暫時沒有辦理登基大典，但太上皇已經實際上傳位於陛下，就算沒有登基大典，陛下也是陛下，今天早晨已經主持朝會併發布許多條聖旨，滿朝文武正忙著執行陛下的旨意呢，我啊，就是其中之一。”

張義洪又道：“老封君，你趕緊收拾收拾，換上朝服，帶著一家老小進宮吧，冊封大典未時三刻開始，萬萬耽誤不得。”

賈母看到名單，更加震驚：“都要去？”

“對，陛下親自擬的名單，一個都不能少。”

“這這這……”

賈母很想問問要這麼多丫鬟幹什麼？

但還是沒有敢問。

只能點頭。

送走張義洪，連忙把李紈王熙鳳迎春探春惜春都喊過來，把聖旨內容講了一遍。

眾人也都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熙鳳驚訝得合不攏嘴，卻又興奮莫名。

狗奴才竟然真皇帝了。

果然是個厲害人物，輸給他，一點不冤枉，也不吃虧。

早知道，就該多……

咳咳，這次進宮，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他。

要是他強留我在宮裡，我該怎麼辦？順從呢還是順從呢？還是順從？

李紈也是心驚肉跳，她更清楚這一夜之間的驚濤駭浪。

從郡王到親王再到皇帝，只在一日夜之間，昨天殺了一下午，從郡王殺成親王，那麼從親王到皇帝，也絕對不會順利，不然經歷了一晚上的血雨腥風。

這個……陛下，果然膽大包天，還是一介奴才時就敢對我那樣。

只是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面。

不過，有那麼一份情緣，蘭兒以後肯定不缺好前程。

不行，還不保險，要是有機會，得替蘭兒提前求一份更保險的前程，跟他要個承諾。

若能得到一份他親口答應的前程，便是犧牲再多我也願意。

嗯，都是為了蘭兒。

為了蘭兒！

小惜春聽到這個訊息，更呆若木雞。

相公他，他這就當皇帝了？

這才幾天？

我的身份從郡王妃到親王妃，這又要變成皇后了？

這也太……太快了。

皇后啊，那可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一年前，我還想著出家當姑子呢。

這，這冥冥之中真有一隻大手在操控我的命運？

一年前，哪敢想這事？

半年前還對大姐姐的賢德貴妃望而生畏，覺得那是高高在上的神妃仙子，可現在，我卻一步登天，成為天下女子之首的皇后娘娘。

迎春探春也同樣驚駭。

但迎春只是慶幸，慶幸自己的命運再一次發生改變，而且是好的改變。

探春卻是驚駭之後狂喜，這是機會，一展抱負的機會！

陛下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我吃虧，更不會把我囚禁在皇宮裡或者深宅大院裡當個玩物。

陛下能給林紅玉機會，就一定會給我機會。

要好好想想我能為他做些什麼，免得臨時亂了手腳。

只要在他身邊站穩腳跟，環兒也不難混個富貴。

果然，跟對的人才能改變命運。

跟不對人，只會一步步墜入無邊的地獄。

以前，賈家個個都能壓我一頭，我是有志難伸，有翅難展。

可現在，我只要討陛下一人歡心就能施展我的才能和抱負，讓世人知道我賈探春的能耐。

林紅玉聽到自己也在進宮的名單上，心中竊喜，爺果然是個厲害的，也是個念舊情的，這麼久沒見，卻依然記得我這個普普通通的小丫鬟。

當初果真沒有看走眼，爺真真值得追隨。

其他丫鬟也各有心思，但多以驚喜為主，畢竟能跟隨主子們進皇宮開眼界，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機緣。

直到賈赦忍不住問賈母：“母親，真不帶寶玉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