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古城,千里孤寂,夜色深濃,冷風陣陣。
一處凹凸起的石壁矗立在地下古城的邊緣,夜離站在翹起的石壁之上,她安靜冷漠地眺望著石壁以外的一片蒼茫,蕭瑟的風鼓起她黑色的腰帶,絲綢長衣上的金色骷髏在一縷銀月的照耀下閃閃爍爍,半塊詭異的妖獸面具遮擋住了她半邊蒼白的臉。
夜離冷冷地看了一眼月亮,再過幾天,當血月升起,她就可以施法拯救她的愛人。所以在這之前,雪魅必須要為她找到一百個年輕的心臟。否則,她是不會千辛萬苦的救她的。
“雪魅,你怎麼回事?竟然連一個人也打不過!還弄丟了自已的長刃。”
夜離輕蔑地瞧了一眼如冰雕般的雪魅,沒有發現她的神態之間籠罩著一種幽微的情緒。
雪魅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彷彿記得看向劍柄的那一刻,一陣光亮劃過腦海,彷彿有什麼即將要破土而出,只是一瞬,那陣劃過心底的光亮又熄滅了。
是什麼呢?雪魅失神,貝齒咬上了鮮紅的唇瓣。
夜離已經不願意盯著雪魅那張亙古不變的冰塊臉,她看向了古城深處,月亮落下的地方,是她的家園,儘管那裡已經成了一座死城,但是那裡躺著她的愛人。
她夜離,是巫國的郡主,是地下城五百年間情感最完整的人。只要她願意,她可以是人,可以是鬼,甚至可以不用聽命於桑婭。雪魅這些人,不過是她的手下。她救她,因為她有用。
“你自已的長刃丟了,自已找回來。”夜離說完,就仰著高傲的頭顱離去。黑衫飄揚,金色的骷髏隨著裙襬的擺動而晃動,詭異而瑰麗。
巫國有句話,如果一個人弄丟了自已的武器,那是最丟臉的行為。儘管巫國已滅,鬼窟的孤魂野鬼們依然記得巫國的傳統。
雪魅漠然地看著夜離遠去,她疑惑地看著這樣漆黑的長夜,地下古城的黑夜永無盡頭。崖壁下的深潭波光粼粼,搖曳的光點在她雪白的臉上搖曳。
通雨樓,徹夜燈火通明。
紀衡小隊和白虹小隊鬧得不可開交,白虹認為是紀衡的疏忽放走了雪魅,江臨一為紀衡辯駁,陸瓊在旁邊勸架,雙方僵持不下。
南宮銘來了,他聽完白虹的敘述,讓紀衡小隊領罰。
南宮銘向來這樣,不問過程,只求結果。
而執燈人所做的事情,不過就是拼盡全力地在與吸血鬼的搏鬥中贏得生機。如果輸了,不是死,就是領罰。
紀衡領完罰,天色已經大亮,他站在悔過堂的牆邊,高懸的窗邊闖進來一縷稀薄的陽光。
“隊長,我困死了,先回去了。你還不回去嗎?”
江臨一揉了揉發腫的眼睛,他耷拉著腦袋從紀衡的身邊走過去。明澤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紀衡獨自站了一會兒,他也離開了悔過堂。
陰深壓抑的悔過堂淌進來一陣陽光,陽光落在堂中,仍舊帶著金屬般的冷酷。
悔過堂旁邊挨著刑法堂,洛憶就被關在刑法堂裡面。紀衡繞過刑法堂的時候,特意進去看了一眼那個叫做洛憶的少年,畢竟是自已親手帶進來的。
他站在鐵欄杆外面看了一會兒,幾天的禁閉已經磨光了少年的銳氣,少年無精打采地坐在地上,睡得正熟。
他繞過刑法堂,走了出去。這樣的早晨,通雨樓一片寂靜,他們奉行晝伏夜出的準則,這樣的日頭,只有探子和刺客還遊走在外面。
他在綠銅屋簷下站了一刻,忽然見到兩個姑娘站在鐵門外面,是葉漫和寧歡。
葉漫仍舊蒙著那塊黑綢緞,她在守衛面前低聲絮語。
紀衡來到門邊,他說:“我認識,放她們進來吧。”
守衛讓開,葉漫和寧歡怯怯地跟在紀衡後面。
葉漫盯著紀衡黑色的背影,他今日看起來十分柔和。
“洛憶應該可以放出來了吧。”葉漫問。
“沒犯什麼大錯,就是莽撞了些。”紀衡說完,他們已經來到了刑法堂。
紀衡對守衛低聲耳語了一句,一位守衛匆匆離去,過了一會兒又回來,說:“已經問過江夏,這位小兄弟可以放出來了。若有下次,恐怕樓主那邊就不會這麼輕而易舉地放他出來了。”
紀衡看向葉漫,冷聲叮囑:“以後別來通雨樓了,這裡的事情別沾。”
葉漫點點頭。
洛憶被守衛捅醒了,他耷拉著腦袋怏怏不樂地跟著守衛走了出去,看到守在門口的兩個姑娘,他也沒有打招呼。洛憶總也想不明白自已怎麼進了通雨樓的大牢,他認為自已好歹也算個英雄。
洛憶甚至沒敢多看紀衡一眼,就慢悠悠地跟著兩個姑娘走了出去。
紀衡回了廂房,和衣躺了下去。這一覺睡得很沉,再次醒來,天色已經漸黑。
推開屋門,風鳶送的飯放在門口,風鳶耍得一手好劍,但她最好的其實是廚藝。作為江臨一的好兄弟,紀衡常常能品嚐到如此佳餚。
紀衡吃完飯,天已經黑了。他揹著劍出門,站在通雨樓的樓下,他抬頭望向了旁邊的七層古樓。七層古樓上插著一把長刃,那是他的戰利品。
冰藍的箭劃過長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了七層古樓。
然後,那座木樓在銅牆鐵壁之內燃了起來。
剎那,一個藍色的身影掠過七層古樓,紀衡足尖一蹬,他躍上牆頭,兩人在七層古樓之前交錯而過的一瞬間,鐵劍與箭矢交鋒,箭矢從玄鐵劍上劃過,一陣“錚錚”之聲。
下一刻,雪魅握住溫熱的長刃,猛地一收手,古樓晃了一下,大火猛烈燃燒,火勢漸大。
通雨樓的守衛往這個方向湧來。
雪魅對著紀衡露出一個冰冷而又帶挑釁意味的微笑,然後,她越過通雨樓的銅牆鐵壁,飛向無盡的夜空。
紀衡緊隨其後。
穿過縱橫交錯的街巷,紀衡與雪魅已經是咫尺之遙。紀衡不遠不近的跟著,他預感到雪魅是故意引他出來的。敵不動我不動,紀衡靜觀其變。
巷落中升起一陣刺骨的冷,雪魅忽然擲出了長刃。長刃劃破空氣,迅疾而冷冽,紀衡沒有後退,他撲上前,伸手握住了長刃。
長刃入手的一瞬間,酥麻感震痛手臂。紀衡握住長刃,猛地向著雪魅拋擲出去。
尖厲的牙齒從雪魅的唇瓣伸了出來,她的唇色一片鮮紅,彷彿喝過鮮血一般。她看向紀衡,一雙藍色的眼睛中閃爍過一陣魅惑,然後,柔軟的頭髮纏繞上紀衡的臉。
一陣奇異的香味從她的髮絲上瀰漫,空氣中的味道讓人迷惑。
雪魅的舌尖舔舐著紀衡的脖頸,紀衡猛地推開雪魅,往後退了一步。
紀衡暈眩的一瞬間,手中的劍被抽了出去。
原來雪魅是想要他手中的劍。
紀衡在片刻之間已經清醒了過來,他做了個假動作,往後面退了一步。
雪魅已經如一道流光消失在暗夜之中,紀衡用追影步緊隨其後。清風明月驚鵲夜,追影流光月下逢。
雪魅停在荒郊,紀衡躍上林梢,他靜默地看著雪魅的一舉一動。雪魅提劍,一隻手撫摸上劍刃,指尖反覆摩挲著刃面。
刃面上一行小字,雪魅看不明白,然而一種極其模糊的印象在腦海中若隱若現。
她彷彿看到一片竹林,竹林中一座木屋,簷廊下風鈴輕響。然後,有人輕輕地叩響了門扉。開門的一瞬間,斑駁的光落了滿地,她看向了來者,來人在細碎的光暈中彎了唇瓣。
穿過蕭瑟的夜,她看到了滿目燦爛的春。
一滴眼淚從雪魅的臉龐上滑落,悄然地滴落在劍鋒之上。她捕捉到寂靜之中的異常,驀然抬頭向那林木蔥蘢中看去。神態倏然變冷,她提起長刃刺去。
紀衡從樹林之間竄出來,驚鴻照影之間,紀衡已經足尖輕點,踩在了雪魅的長刃之上。雪魅抬頭看向那劍鋒之上的黑影,她有一種感覺,眼前的人變強了。
紀衡即刻出手,像一隻鷹一樣俯衝下去,指尖忽然點上雪魅的手腕,另一隻手掐上雪魅的咽喉。
雪魅是鬼,不會呼吸。然而紀衡手指間的韌勁如劍鋒一般,捏得她雪白的脖頸幾乎要斷了。雪魅雪白的臉泛上青色,她艱難地扭動脖頸,伸手喚出一陣瑩白的內力。
紀衡毫不心軟,手中力道加深。
雪魅手中的玄鐵劍應聲而落,她怒吼一聲,風雪般的冷意環繞著她,洶湧地衝向了紀衡。
雪魅被喚作雪,是吸血鬼族唯一一隻能馭動靈氣的精魄,被稱作雪之精魅,從風雪中來,駕馭風雪。
只是她的力量好像變弱了。
洶湧的寒冷之氣割著紀衡的臉和黑衣,驀然攀爬的冷意竄向紀衡。一層細碎的冰從紀衡的指尖蔓延,極致的冷意讓紀衡鬆手,他猛然一推,雪魅被推了出去。
雪魅第一次如此狼狽,她跌坐在地上,抬頭看向那陌生的黑衣男子,黑衣男子低頭撿起了玄鐵劍,他握著劍,手指從鋒刃上滑過,他的眼神從劍刃上面掃過來,一片寒冷。
那人,是敵人。那劍,很熟悉。雪魅按著腦袋,若隱若現的記憶如絲線一般纏繞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紀衡握緊玄鐵劍,一招韌勁十足的見血封喉刺了過來。頃刻間,殺意洶湧。
雪魅立即從地上站了起來,她用盡全力偏身一避,身形從紀衡的劍鋒前側開,紀衡的劍鋒從雪魅的臉旁滑過,雪白的肌膚上一道鮮紅的痕,血滴子從臉上落下,劍刃上一抹嫣紅。
錯開的一瞬,劍刃上反射的寒芒在雪魅眼前閃爍。
這股威脅讓雪魅警覺起來。她不知情理,對殺意的感覺特別明顯。
她伸手劈向紀衡的後腦勺,紀衡頭一歪,玄鐵劍從肩頭倒刺了過來,雪魅反避不及,玄鐵劍刺穿手心,血液汩汩地流了出來。
雪魅倒退一步,紀衡一個轉身,一劍刺向雪魅,劍尖抵著雪魅的胸口,雪魅往後急速閃避。
一人持一劍,夜間索魅影。
雪魅竄進旁邊的樹林,隱匿而去。
紀衡收回劍,沉默地擦拭劍刃。
森林嗚咽,原野悲鳴。